故人来 第70章

作者:水怀珠 标签: 情有独钟 破镜重圆 正剧 古代言情

  辛湄自知他所指为何,一旦戚云瑛被杀,她便相当于被人釜底抽薪,纵使再有权势,也没有资本再与手掌朔风军的英王争夺皇位。那样一来,岂非是正中他下怀?

  “戚云瑛为国而战,一介忠良,你不是会踩着他人尸骨上位的人。”辛湄凝视他,由衷道。

  谢不渝失笑:“一将功成万骨枯。谢某能有今日,脚底下已积满累累白骨。”

  辛湄屏息:“但若是你脚底下多了一具名叫戚云瑛的尸骨,纵使你功成名就,权势滔天,我也宁死不从。”

  谢不渝唇角笑意凝结:“看来,除了拿狠话刺我以外,你也没别的招了。”

  辛湄被他窥破心机,一时赧然。

  谢不渝接着放话,一分情面不留:“长公主,你若是想夺权争位,就拿出点真本事来,别光靠拿捏我。”

  这话一半是发泄,一半也是警醒。辛湄轻声:“能拿捏你,也是我的本事。”

  谢不渝气结,锐眼瞪过来。

  辛湄从案几底下拿出一方木匣,打开后,送至他面前。谢不渝撇眼一看,认出是上次被他砸了的戒指,光芒璀璨,恢复如初。

  “要我为你重新戴上吗?”辛湄握起他的手,眼波柔柔,含情脉脉。

  谢不渝黑着脸:“……”

第67章

  “我好像怀上你的孩子了。……

  永安城外,古道漫漫,一行官差押着一辆囚车缓缓而来。

  戚吟风坐在马背上,遥遥见得此景,甩开马鞭疾驰而去,待得下马,立时亮出文睿长公主府上的令牌,要求车队暂行。

  负责押解的行参军自知文睿长公主势大,些许薄面,总是要给的,当下示意休整,给足戚吟风探视的时间。

  戚吟风扑在囚车上,痛心地看着被关押在内的戚云瑛,几乎噙泪:“阿姐!”

  戚云瑛屈膝坐着,手肘搭在膝盖上,一副混不吝的散漫模样,鄙薄一笑:“又还没死,哭丧个脸干什么?”

  戚吟风知道她惯来爱装,便是天塌下来也要故作潇洒,一时愈发心疼,道:“殿下这些天一直在为阿姐周旋,想来用不了多久,便能还你清白,你不必忧心。”

  听得辛湄费心,戚云瑛内心有愧,脸上痞笑一收,压低声道:“我来时已有安排,你得闲后尽快联络老秦,取一下相关证物。殿下公务繁忙,莫要事事都叨扰她。”

  戚吟风不迭点头。

  戚云瑛目光一抬,越过他肩膀,敏锐地捕捉十丈开外的一人,眯了眯眼:“那人是谁?”

  “是孔校尉,今日陪我一块来看看你。”戚吟风解释。

  “哦?”戚云瑛剑眉微挑,“那还不请人过来?”

  戚吟风不疑有他,踅身去请孔屏。孔屏原本只是想顺道来探一探情况,压根没想私下跟戚云瑛相见,奈何架不住戚吟风的三催四请,翻身下马后,板着脸走去囚车前。

  说来也怪,先前在马上看她,她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笑模样,这厢他来,她倒是规规矩矩,老老实实,眉眼间半分笑意也无了。

  “吟风,我有些私事要与孔校尉聊,你回避片刻。”戚云瑛道。

  戚吟风微怔,不知他二人有何私事,但看戚云瑛态度严肃,便不多问,颔首后,走去一旁。

  孔屏一时心慌,隐隐又有几分期盼:“何事?”

  戚云瑛凝目看他,似嗔似怨,伸手抚上小腹:“孔校尉,我好像怀上你的孩子了。”

  孔屏神魂大震,差点仰倒,幸而及时抓住囚车铁栏,这才稳住身形。

  “你、你……我、我……”

  “逗你的,傻小子。”

  “……”

  戚云瑛收起愁容,放声大笑,坐在囚车内欢快抚掌,笑至一半,却见身前黑影一晃,孔屏怫然上马,龙卷风似的扬长而去。

  戚云瑛愣住,那厢回避的戚吟风亦是茫然,赶回囚车前询问:“阿姐,怎么了?”

  戚云瑛盯着孔屏消失的方向,擦擦眼角笑出来的泪水,后知后觉玩笑开得太大,像是彻底惹恼了小校尉,后悔道:“没什么,下次见着孔校尉,记得帮阿姐转告一句话。”

  “什么话?”

  戚云瑛凝视城门方向,神情复杂:“其实,阿姐没逗他。”

  *

  辛湄握起谢不渝的手,再次为他戴上那一枚金镶猫睛石戒指,柔声道:“那日你砸得太狠,镶在荷叶底下的鲤鱼碎了个彻底,我没能把碎片捡齐全,琼珍阁的掌柜说拼不回来了,只能另外雕了一条。这次你务必要珍惜些,要是再弄坏,我可就不管了。”

  谢不渝看着大拇指上崭新如初的戒指,胸腔内翻江倒海,恨她的残酷,恨她的温柔,归根结底,最恨的是他每每面对她这一派柔情时,纵使猜透所图,也束手无策。

  辛湄摸摸他手背,接着哄:“他如今并未恢复身份,从律法上说,根本也算不得是我驸马。待大事成了以后,我自会处理与他的关系,不会叫你背负污名。”

  谢不渝撇开她的手,略往后仰,试图拉开与她的距离,道:“我再说一次,夺位不是儿戏,不是输赢,而是生死。”

  辛湄一怔,听他再次为彼此划清楚河汉界,心也不甘,

  道:“在你心里,登上皇位的那个人只能是他吗?我为何不行?”

  谢不渝不语,然态度坚决。

  辛湄心下愈痛,质疑道:“王叔若是贪恋皇位,便不可能以永镇西州为代价换你一命,也不可能这么多年来孑然一人,半生年华尽数献于家国。当初父皇驾崩时,他甘愿背负天下人的骂名,也不回来为父皇奔丧,可见是守诺重义之人,如何又会突然想要夺位?其实,他从来都没有想要做皇帝,只是因为后来查明真相,想要为太子哥哥和谢家平反,才会生出篡位之心,对不对?”

  谢不渝薄唇深抿,眉间锐意逼人,直直地盯过来,却是一句反驳都没有。

  辛湄自知说破了内情,更加不甘:“既然王叔本无心夺位,那你为何不能帮我?我说过,我不可能对当年那一案坐视不管。王叔一生安邦定国,战功彪炳,我也不可能叫他寒心。六郎,你帮我,这不是两全其美吗?”

  谢不渝闭上眼,眉心拧成一团,撤开的手再次被她握住。熟悉的触感与温度透过皮肤,沿着血管往心口传来,每一寸都是蛊惑。

  谢不渝濒临极限,心一狠,又一次拂开,这次用了力,发脾气似的,辛湄一下愣住。

  “既然你知道王爷并非贪恋权势之人,那为何不相信他登基以后可以许你荣华富贵?你退一步,帮我一把,不也是两全其美吗?”谢不渝眸光厉厉,并不妥协,话声似刀,一下下戳开人心,“可是,你不会这么选。为什么?因为在你心里,我永远排在权势之下,而在我心里,家仇以外,全是你。所以,你可以有恃无恐,装服软,装温柔,用你的两全其美,来诱我低头妥协。对否?”

  辛湄被戳中私心,嘴唇微颤,闪开视线。

  “你说得对,能拿捏我,的确也是你的本事。但是小七,人心终究是肉长的,倘若有一日我彻底死心,你又能奈我何?”

  辛湄一愕,指甲嵌入掌心,眸心闪过一分惊惶。

  谢不渝定定看她,说来丢脸,冲她放了一句狠话而已,他的心竟刀绞似的疼。他多希望她也是疼的,那样,他们至少可以在某一刻爱得平等。

  “回头让侍御史参奏。”谢不渝把那份记录有石崇、沈敬合等人罪状的折子扔回去,“戚云瑛一事,我会管,至于旁的,不必再提。长公主野心勃勃,蓄势待发,那便金銮殿上见分晓罢。”

  辛湄颦眉,看他离开,走得头也不回,心里一时像被抽去一块,冷风灌进来,凉飕飕、空落落。

  *

  却说孔屏一气之下,从城外策马奔回来,竟在故人来酒楼外与谢不渝不期而遇。

  兄弟两人撞见,各自眼中俱是一抹隐痛,孔屏抓着缰绳呆坐马背上,脸庞被阴影罩着,但听得那声音发闷,似从大瓠里传出来:“二哥,能陪我喝一杯否?”

  长乐街酒楼如云,对面便是当初他们回京时光顾的第一家酒楼——八方来客。谢不渝往那儿递了一眼,走进大堂。

  一楼大厅太挤,不便谈心事,三楼的雅间又已被提前订满,两人入席二楼雅座,屏风隔开一方小小天地,倒也自在隐秘。

  孔屏一来便连闷了三杯酒,闷完垂头丧气杵在案前,肩膀一起一伏,仿佛要哭。

  谢不渝眉头紧皱:“给我憋回去。”

  “我没哭。”孔屏双手撑在膝盖上,头颅低着,话声勇毅,“也没想要哭。”

  “那你肩膀抖什么?”

  “我生气!”

  孔屏愤然抬眼,浓眉底下的虎眼里果然盛满怒火,熊熊烧着,当是心惊,然仔细一看,却又令人心疼。

  谢不渝敛神,想起戚云瑛是今日被押解回来,孔屏一整天不见人影,八成是跑去城外接人了,便道:“她又欺负你了?”

  孔屏沉眉抿唇,拿起酒壶倒酒,又猛喝了一杯。

  谢不渝见他不说,便也不再问,他自有一腔委屈苦闷,足够下酒。

  “二哥,她既然对我无心,为何总要几次三番捉弄于我?”几杯酒下肚后,醉意微醺,孔屏酒壮怂人胆,总算吐出胸口郁气,“难不成,她恨我?”一时茫然,愤懑不解,“不,不,我从未做过对不起她的事,她凭什么恨我?!倒是她,一次又一次对我……行,先前那两次倒也罢了,可是今日,她怎能拿那种事来戏弄我?!”

  “哪种事?”

  “她诓我说,怀上了我的孩子。”

  谢不渝倒酒的动作一顿,眉睫掀起来,眸光锐利,看出孔屏不是撒谎,便再次确认:“她跟你说,是诓你的?”

  “嗯。”

  “你希望她没诓你?”

  孔屏一怔,旋即面颊臊红:“不是,是她不该用这种事来戏弄我!”想起戚云瑛坐在囚车内抚掌大笑的模样,痛恨交织,“在她心里,我究竟算什么?!”

  ——在你心里,我究竟算什么?

  谢不渝脑海内回响这一句话,然说话的人并非孔屏,而是他。几天前,他也在辛湄跟前质问过这一句,那时不觉怎样,如今听孔屏含痛发问,才知有多卑微。

  谢不渝一言不发,仅是跟他碰了一杯。兄弟两人闷声喝酒,忽听得屏风另一头笑声鼎沸,畅聊间,竟提起了“戚云瑛”的大名。

  “上次戚云瑛回京受赏,文睿长公主包下一整座故人来为她庆功,诸位是没瞧见贴在酒楼外的那副对联。什么‘巾帼不让须眉志’、‘女将独领风骚时’……那狂妄口气,说得像是我泱泱大夏无男儿,全靠她一介女流杀敌保国似的。如今看来,原是我会错了意,人家说的‘风骚’可并非雄姿气魄,真乃‘风骚’也啊!”

  “更可笑是那‘花枪搅弄风云’,原以为是说她一杆红缨枪杀敌破阵,却原来,整个镇南军才是一杆杆搅弄她的花枪呢!”

  众人笑开,隔着屏风,淫/荡的笑声似渗进来的油水,呕得人喘不来气。

  “你们也莫要笑太大声,说起来,咱们沈大人也是受那戚云瑛戕害之人,这般嘲笑,怕是要让沈大人伤心!”

  “无妨。年少无知,难免铸错,若是能博诸兄一笑,也算是错得其所。”屏风那头,传来一道温润声音,含着浅浅笑意。

  “沈兄大度,果然襟怀广阔,大丈夫也!”

  “话说,沈兄当年究竟是如何看上戚云瑛的?那样水性杨花之人,说是个淫/妇也不为过,你芝兰玉树,冰魂雪魄,断然不该瞧上她呀!”

  “哈哈,莫非是戚云瑛手段实在老辣,沈兄招架不住?”

  众人再次淫/笑开,声声流油,少顷,只听得那温润声音答:“她……是有几分本事,当时毕竟年少,懵懂无知,我原以为她会一心待我。”

  “唉,我就说,以你之品行,根本不可能自堕泥沼,合着是被那淫/妇所骗!”

  “如此贱妇,天理难容,万幸有你检举告发,否则,我大夏仍不知有多少男儿要受其戕害!沈兄大公无私,为国除害,委实是大功一件呀!”

  “……”

  众人推杯换盏,谑笑慢慢变成庄严的赞颂,被夸那人一一笑纳,又唤来伙计,为大家添酒加菜。

  屏风另一头,有人满额青筋,拳欲捏碎。谢不渝尽收眼底,一时拿不准他快要捏碎的拳头究竟是因为“骗人”的戚云瑛,还是因为在背后非议她的这一群同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