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上曲
遮着衣裳的脆铃动静生在他心口一刀剐透血肉。
他悄悄握拳,不知该在这样的羞辱前如何不伤人颜面。就努力控着自己不乱动、不叫自己让‘祁聿’看出异常。
天高无暇的她落得此境,刘栩戏侮实在让人难堪。陆斜咬紧后槽牙,摁紧心肺扑乱的气息,怕吐出来辱了‘祁聿’视听。
‘祁聿’吞口满意的气息,平静地转身出门。
出门后照规矩签字划档,照往日她该去司礼监赶参早议,今儿下值屏退随身的所有人,直直出了院子。
她拐出门的方向,让文书房院子在祁聿离去后议出声。
一人招拢院中同侪,细声压腔问:“哎哟,秉笔这是去更鼓房方向?”
“可不就是,祁秉笔惯是心绪不宁便去更鼓房坐坐。今儿要搬屋子去老祖宗房里,不得静静心神才好伺候。”
有人质疑:“他早年从那里以那种方式出来,怎么还愿意常回去。秉笔也是怪哉,回味么。”
一声阴笑带出好几声。
“许是呢,这不怎么出来又怎么回去了......他性子本就尖冷无定性,日后内廷更是冲撞不得他了。”
“咱们冲撞不了,老祖宗能夜夜冲撞啊。”
“你们谁认识秉笔直房的人,想去换值值个夜听听啊。秉笔平日斥骂喝杀冷厉,老祖宗身下会是什么动静......”
“我也想换。”
几人阴鸷窃笑满嘴胡言乱语。
陆斜双眼赤红、捏紧刀柄在门后杵站,颈侧青筋迸裂。
抬手抚在胸口,要不是‘祁聿’性命在怀,真想拔刀出门将这几人给劈了。
祁聿到了更鼓房招唐素近身,看人风尘仆仆赶来听话。
她坐门前石阶、支着手肘提声:“要入年了,我想给老祖宗写篇祝年赋词,去太子私邸不远处的墨远书斋给我买扎梨花银粉,走西华门,那边近些。”
随着唐素走近,她的音调也有所缓低。
“给翁父的惊喜,别告诉任何人是我吩咐,就说今日是你休沐出宫。”
她从袖中取出私印,唐素乖觉跪在腿旁伸出掌心。
将东厂印信盖上一枚,散腔:“去取一百两,多得自己存银铺或买点私物把玩。”
“是,谢秉笔厚赏。”
唐素小心翼翼虚起掌心空握,生怕印信模糊便向东厂支不出银子。
起身之前他猝然又垂近身子,轻声探问:“秉笔怎得要搬进老祖宗屋内。”
她一夜未睡此刻头有些晕胀,屈指顶顶额角。
“老祖宗忍乏了,我不想吃苦,主动投去还能回圜。”
“快去吧,老祖宗该要从御前回来了,晓得就不惊喜了。”
唐素想着老祖宗前夜‘杀’陆斜,至今还在御前受陛下前朝磋磨,一日一夜未回司礼监。
祁聿这样说那今日必然是要了结,老祖宗该归位了。
“是,奴婢这就去。”
唐素离去,祁聿仰眼灰蒙蒙的天,漫天云雾瞧着似要下雪。
她指尖点点石阶,若有所思的写了下‘祁聿’,随后起身往更鼓房值宿间去。找人去西华门将唐素拦一拦,给陆斜唱台戏,点一点他如何救自己。
且眼下只有他能救,也能为她的刃上块好的磨刀石,日后杀刘栩的时候更锋利。
刘栩能改朝不死在新君手上,可他的罪证就是从‘新帝’箱匣中流出见天呢?
还好陆詹事一家死绝只余留了陆斜这么个不人不鬼的儿子。
陆斜跪求过去,太子看在先师份儿上、先师遗‘子’,他今日以命相胁换上十张御批空签,于太子而言算得上简单......
这一夜陆斜有心疼她吧、可怜她吧、悯惜无措吧。
那陆斜就握着她的性命去救她。
方才她将自己性命递出去,在陆斜眼中她算‘死’一次,一命抵一命,陆斜怎么都能平怨。
太子换收了她的状,陆斜性命也在她手。
她随时可举发太子御批空签与朝中发下数目不对,一番搜索,太子想自保,就要将‘罪魁祸首’的陆斜推出来。
她与陆斜彼此手握彼此性命,这下才能共存。
太子同时拿了她与刘栩性命,也叫她反捏了太子半条命。
算来算去平个账,还叫她更胜一分刘栩。
早知陆斜能如此作用,该叫他在更合适的时间发现自己身份才是,这回糊里糊涂的发生差点没圆上。
祁聿静思又将脉络理一遍,掐算着西华门热闹跟陆斜跑去东府换签文的时辰,正巧在陆斜赶回西华门时到场。
她看眼陆斜潮红面色,一身下等职袍缩在一处门角。
四下打量无人,径直走去:“我来晚了,我们去刑部吧。”
陆斜闻她舒然,一副镇定翩跹身姿真不像要去刑部赴死。
看她眼中血丝,整个面中异色。满天昏色斜下一抹光正笼她肩后。
他一愣:“你,哭过?”
没有,揉的,作假的。
她漠然挪开视线,轻声:“走了。”
陆斜从袖中抽出一叠空签,“我找太子换的,你赶紧去文书房还回去。”
“我现在要去御前‘活’过来,你等我助你杀刘栩。”
他目色肃厉:“以你手段揭穿这十张御批空签简单,殿下不会为我背罪,届时只能以我的性命顶上这纸张数目。”
“它呈露天下后你我同死。”
“祁聿,我将性命给你。你不惧死,可我想活着,你救救我,别将这些呈于天下。”
祁聿明知结果会如此,只是见闻这瞬她瞳孔晕散震惊不已。
陆斜怎么真能做到如此......他个傻子。
她敛目看着陆斜袖中空签,雪白无尘。
上面没有冤屈、没有耻辱、没有她跟祁聿的血泪,纸张干干净净,犹如陆斜为人。
她不死一次,陆斜怎敢放心再将自己性命放她手中。
嘴上心中信任不敌这种退无可退的死局,现在他们二人性命系在一处,陆斜与她真真切切搅在一处了。
第115章 勾人长记性了,以后再也不会了。……
再出文书房门,眼前细碎银屑忽然一片飞进眸。来不及感叹下雪,先抬手捂住眼。
眼中不适加融雪促使她落‘泪’,祁聿茫然屈指将水在眼睑下拂开。
这道巧宗被院外角落的陆斜看见,她怔在他灼灼目色里,陆斜下颌再度绷紧。
别是以为她觉得自己活过来在喜极而泣?
陆斜实在想太多。
偌大文书房院里院外两人隔着两丈,祁聿却能看清陆斜眸中只有她......
这种偏她一人的私情实在叫人罔知所措。
她突然发觉自己在陆斜身上许多时候都不得法。
祁聿抖抖两袖,向陆斜示意空签已然归位。
陆斜安心转身往御前去,去‘活’过来。
陆斜死与未死都惊震朝野,廷内听他‘死而复生’热闹起来,祁聿杀人多年还从未失手。
她听闻时正在补看早晨未阅的文书,祁聿将文书甩给赵氏合便赶去御前,那边此刻需要她出现。
看陆斜跟刘栩一道出殿。
祁聿接过伞就往刘栩身边去,刘栩身侧掌家顺然接过伞。
臂上搭得斗篷正要挂老祖宗肩上,刘栩恶狠狠一眼瞪去,抬手一巴掌扇到祁聿脸上。
清脆声响进所有人耳中。
这是老祖宗赐规矩,祁聿身形踉跄几步无人敢扶。
陆斜单单喉咙急涌下,紧接冷笑声,冷眸睨着祁聿狼狈万状。
眼中是只觉祁聿挨一巴掌不够的凶戾,神色杀剜着祁聿。
祁聿稳住身形,单手扶正帽,脸上火辣辣刺疼被嵌血的寒风一刮更疼,她淡淡敛色,重新捧着斗篷走近给刘栩披上。
谦声垂语:“是儿子做事不干净叫皇爷、翁父劳心,但翁父要顾惜身子。”
内廷不怕有人死,就怕死的不干净耽误事。
刘栩难得替她去御前顶罪,陛下都知情的事却顾着刘栩这份求情,顶了一日前朝官员言辞。
结果陆斜没死乌龙一场,令陛下跟刘栩白受了一日罪过,这便是她罪该万死了。
但也幸陆斜没死,陛下也就不必再为西厂提督之位烦忧,不用与朝臣再周旋此事。
往下这些时日她在御前便要格外小心,易触怒龙颜。
刘栩掐眸,颈前是祁聿指尖抓紧系带,纤指如漫天酥雪般柔白,他气扼阵儿便对祁聿软了半分心肠。
攒眉冷声:“你是想回去被本座鞭一顿救救,还是要上值跪一跪圣意。”
陆斜未死,她这个始作俑者遮不住的。
没几日要进十二月的年节,马上司礼监跟内阁要
对各部、各省一年总账,此时疙瘩余留到那时也是她受罪,闹不好看也惹厌圣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