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上曲
这条路他应当走的很顺,门前某处地砖破损他能轻易避开。
她悠哉悠哉敛眸看陆斜小心翼翼行路。
当人快要走近,她抬手取碗药:“干嘛亲力亲为,我就你一个儿子,你精贵着呢。以后使唤旁人做,你养着。”
照旧几碗药下肚神清气爽多了,就今日起身胸肺胀涩,微微泛起不适。
挥手招了个洒扫内侍,支着人去请单放舟来给自己瞧瞧。
祁聿笼住身上袍子,敛眸瞧门前齐膝三摞文书,不能再积压下去了。
看眼无所事事杵一旁的陆斜:“你想学看这些政务么,我给你讲些。”
“不喜欢就去护城河钓条鱼也行,晚上我们补一餐。”
陆斜尽可能想看清祁聿目前是什么神色,但试了试就放弃了,他‘瞎’得无法看分明......
微微吊眉,无奈道:“你想让我学陪你处理政务就直言,作什么用无选项让我择?”
祁聿身上有伤,根本不能食鱼这等发伤之物。
祁聿脚尖钩了下文书,结果劈里啪啦散了一地。
朗声:“我从不迫人。”
“譬如你,我可迫过你?”
......
这份理直气壮他不明白祁聿怎么说出口的。
“不得不也是逼迫的,祁秉笔。”
陆斜明白他意思,乖觉进门去搬桌后的案几出来,又来回几遭将笔墨纸砚给他摸索着铺好。
陆斜无奈又俏皮声音挺有意思,她一时好似看到陆斜往日在家可能出现过的性情,拨云见了丝晴光样。
祁聿将陆斜那句话再回想遍,颇为珍惜地看眼人,恰好这时陆斜正对的是那张窄背,紧致好看。
她就想陆斜活得如这句话音调样轻松。
见人脑子活泛、动作麻利。
祁聿歪靠门框上等他动作结束:“眼睛好像真能看见些,继续治,我将这些处理完了找空再带你出趟宫。”
当陆斜要为她磨墨,祁聿过去用脚掀了他腕子。
“说了你精贵着,这些不归你做。”
墨掉地上,染层细灰让祁聿一下皱了眉,这条徽墨也精贵......
“文书捡几本来,我念给你听,不懂的我教你。你也开开眼,知晓知晓这世间有多大。”
她一背刚结痂,上半身大动是不能,刚伏到小案旁,就有人跪近给她研磨。
陆斜单手掐几本转身,就看祁聿执笔等着他,目光衔对,他下意识蹙了蹙额心。
看着陆斜粗鲁伸手将文书赤晃晃递来......他没将两人距离拿捏好,不光偏斜还有远了,抬手接有些费劲。
看来他眼睛当真没好全,大概只能虚个人影。
祁聿拍拍小案左手边,“过来,我给你讲。”
她撑手托住下颚:“我不知将你调到哪个监去,也不知让你处理什么事务合适。不然你就在我身旁将养着,好些了继续去习武,你身子瞧着太薄。”
“明日我就要上职,你去内书堂随意打发打发时间?”
这话倒是认真在询问,陆斜想她总是安排得宜辛不辛苦。
“都行。”他活得不挑。
手上文书比划半响才落到桌面,他也不好跟办公的人抢位置,朝左缩了又缩。
祁聿一瞥他方才执墨的手污了块,将袍角顺手甩他块:“手,擦擦。”
“嗯?”
手上多落了块软绸,颜色似与祁聿衣裳相近。
具体看不见手哪里脏了,但大抵明白祁聿意思,他缩袖将右手蹭了个遍。
祁聿瞥眼他,随意抽张文书,好巧不巧的一张。
她笑笑。
“还记得那日同你说的我受人钱财不白受么,这张正是人命,我教你逆转乾坤。”
前头还闻着笑令陆斜侧耳,下一句就让他抖了脊梁,气息歪重一口。
“鞑靼本雅失里六次战役全败......你知道这张文书到陛下案头会如何么。”
祁聿好兴致的拣成例子,同他愉快‘教学’般,意趣颇高。
这怎么会不知,连败六战正副将杀头,若失的地够多能赤族了,就看陛下心绪如何赤杀多少。
“死罪。”
祁聿拿着没沾墨的笔给陆斜比划:“这里两个字改改,死路就能变活路。”
他听得好奇拧颈,垂面去看,可他昏
花看不太清楚。
只好张嘴问:“哪两个字?”
“这是武节将军连败后向朝廷请罪的文书,其言辞肺腑、愧国痛骨,怕是已经做好了伏罪的念头。可将这行其中的‘屡战屡败’,过我手誊书时改成‘屡败屡战’......他尚有一命可活。”
陆斜细想想陡然大悟,朝祁聿猛地拧头。
祁聿将文书塞他手上:“不过这人没孝敬过我,我就不改了。”
这是人命!怎么祁聿能说得这般松闲。
她瞧着陆斜睁着双空洞无神的眼、还能显现出惊愕,得了趣般撞他胳膊:“知道我的钱没白受么,说求着孝敬我的人多你那日还不信。”
“若他一早识趣,今日这条命我就能给他留下,可惜可惜。”
原来御前祁聿还能这种手段置人性命于笔下生死转换,他叹为观止。
陆斜捏紧文书,紧紧张张托求:“救人一命......”
祁聿散懒着腔,却一直盯着他神色变化。
“我身上疼,文书太多他不值得我下笔,你捏这么紧你去改吧。”
他还未动,耳畔又落声轻的。
“今日你救人一命,且能晓得一命多重么。日后你也多为自己计量下,莫万事顺受。”
陆斜神魂激荡到意识顿住......他手上握着的好像是自己那条残败不堪的命,缓缓在掌心有了些许分量。
他唇角抖动,却无声能出。
“你看不清便找个字看得过去的帮你誊,我替你交上去。”
“武节将军回朝时我会替你下个帖,这买命钱他给也得给、不给也得给。不然你开了这道先河,日后有人钻巧哭你心软,那麻烦就多了。”
第26章 脉象你到底做了什么将他迷成这般神志……
单放舟来诊脉,说她热症浸了肺腑。
往下几日会咳,若干咳伴着热症反复十分危险,随时都可能加重喘不上气命丧于此,叫她再安心修养几日。
日日定时用药,不能再昏睡两日两夜卯掉几顿药。
她一边敷衍一边批阅。
陆斜听得掐眉顿目,在祁聿‘无动于衷’下他促声。
“你认真听了没,说你病得重,再休几日养着。”
默默收药箱的单放舟身形整个顿住,神色僵滞地缓缓抬到祁聿身上。
见其脸色铁青后速速转开目光,人不动声色往后退出一个自己可被波及的范围。
祁聿右手批写的笔指到陆斜眉心,声气冷肃非常。
“我的命没这些文书重要,还有,我休十日已是皇爷恩赏老祖宗私疼,再休下去不如直接斩了我。”
“宫里无用之人皆死尽,你有我庇佑乃是例外,但别觉得你日日无事旁人就该同你一样。”
她狠声嗤气:“滚开。”
单放舟听着祁聿冷声都不敢往下说诊象,将所有话尽数吞腹,气息自觉敛了,怕吵到祁聿耳朵。
陆斜眉心湿漉一片,淡淡桂香萦鼻,墨汁顺着眉心在面上滑动至下颚,垂滴往下落,约莫衣襟也污了片。
他怵着颈愣着脊梁,话搅在嗓子里又落进肚子。
浑着目,有些无措道:“知道了,那我送单医童一段路。”
祁聿手背蹭下单放舟拨上去的袖口,“擦把脸再去。”
收笔后看着陆斜用衣袖草草抹去墨迹,反倒染了半脸,污得可笑。一双好看的狐狸眼空洞得毫无灵气,一下觉得陆斜有两分可怜兮兮。
想到陆斜入宫前乃娇养的小少爷,上头有两位哥哥寒暑吃苦,父母年纪渐长下家中老幺自然受更多疼爱,不免人生的欢快无知。
作为‘贡品’入宫,他自然也没受过一般内侍辛苦劳作的难。
长成至今最大的苦当是阖门斩于眼下、被人捉走反抗无视后心理无言以述的繁复。
眼下这般人事不通也合情合理?
瞧着陆斜摸索还要单放舟轻声提示的身影,宽肩窄腰的风流自出,挺起腰行起路来温吞又雅致,赏心悦目。
祁聿垂看文书一时作难,她已然忘了入宫前是如何生存的,便在陆斜身上犯窘。
是将陆斜养得如以往在家中那种浑然天成的性子,还是睁眼务实些?
其实出了宫,有她站在天上头荫蔽,宫内生存之道他万分之一也用不到。
宫外只要有银子万事可平,巧的是她完全不缺。一年冰鉴、碳鉴、贽见、别仪收个几回,闲时再给他送张自己‘签票’,陆斜买个小县小城也绰绰有余。
当地官员若晓得陆斜有她这层关系,四方城池的人都要垂眉哄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