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上曲
但祁聿眼下情绪不容他张口,只好规规矩矩跪着。
看唐素走近,祁聿甩甩手。用了十成十力道,她手也疼。
虚眼瞧陆斜略微肿胀浮红的脸颊:“今日是我最后一次提点你,往后你我上下级同桌,我担不了你这个儿子。”
唐素捧来帖,祁聿扬手接过。
陆斜双手揪住祁聿衣摆,带着期盼战战兢兢讨问:“不缴帖行吗。”
他回来不是要与祁聿恩断两决的。
祁聿鼻腔重哼:“你是个什么东西,也配做我儿子?”
衣裳被陆斜揪紧,力道清晰,甚至带了番她看不明的意念。
“唐素,取火来。”
“不要。”
陆斜抬头伸手想夺,祁聿一眼将人重新钉回地上。
他再次缓缓跪伏在地上。
“陆随堂若留着这张帖,往后有人笑话你就不好了。”
“我不喜欢被人借势,你也不配借我的势。”
两句话让陆斜脊梁彻底塌了。
他扯扯祁聿衣角:“你说我是你唯一的后事,也说我精贵着,为何我回来了就不是......”
唐素做事一向快,转眼就点好弯腰递她手边。
一股蜡油烧人鼻腔,陆斜不听吩咐起身,盯紧祁聿指尖那张贴,原来是墨兰色封底,里面内容他甚至都没见过,便要见不着。
祁聿望他眉弓一道血印,顺着滴下的血迹到了颌线。腥红眼底可怜兮兮的,不禁眉眼更深了。
人及冠了还跟当年十六一样弱幼,真是身量长了脑子没见长,她又狠狠怄口气。
心底将陆斜狠狠骂了无数句。
指腹朝前,一簇火借着燥热的天飞速燃起来:“我儿子是衢州巡税使,已死。”
“你是陆随堂,我不识得你。”
火卷吞着帖,她松手一扔。
至此帖子缴尽。
他们再无干系。
“你如果连站都站不起来,明日我就杀了你。”
“我司礼监不要废物。”
祁聿掸把衣袍,唐素适时将人扶起来。
直至那抹背影在眼中彻底灭掉,陆斜拂指将忍受多时脸上的血迹抹开,屈指顶顶额角。
压眸看着地上还燃着帖,伸手轻轻覆上将火摁灭。捏起来轻轻抖掉灰,细致地贴怀藏好。
陆斜揉揉鼻尖,压声喃喃:“酒气挺重。”
第43章 狠心怎样的回答,干爹才会疼惜我?
早膳早议陆斜均没进门,所有人都在悄摸打量祁聿脸色。
这么有意思的人进宫,祁聿依旧淡然处理手上事务。见人庞杂情绪半分不见,众人都觉着有些无趣。
散了议会后该去御前的去御前,该行各部的去各部,各自行自己的差,并出经厂时皆路过陆斜。
不少人故意踩陆斜衣摆羞辱他。
昨日祁聿也是在这人身上失过态,刘栩特慢半步扫视祁聿。
祁聿对门前目不斜视,一步不慢径直朝前阔。
照规矩她不能越过刘栩,就嫌他走得慢,下颚示意刘栩走快些,有些耽搁手上功夫。
刘栩转目。
祁聿在廷内下场太过清晰,以致他困境再难,容他迷失的时间都不多。回回都要迅速接受当下之不能、之不忍。
难为他如此撑着。
也是如此刘栩便更愿多看他一眼——如他这般人,世上不多。
“哟,陆随堂这脸是被人打了?谁啊,还敢朝你动手......”
许之乘奚笑完,朝另一端阔步。
祁聿听见身后调笑照旧无动于衷。
对唐素拧眉吩咐:“去皇后宫里取伴驾趯台的名册,哪几位贵人、带那些贴己。廷内二十四衙门随驾的名册也今日整理出来,该先去的先去趯台候驾,宫外每个衙门大人们行程人数计划你也去拿。”
“我从御前回来,叫庚合放下手上事务同我一道点册。”
陈诉也吩咐自己掌家:“锦衣卫照管仪仗的十个司共出动多少人马,二十四支亲军卫、都督府、与东厂调度人数一并点清报于我。”
“晚些我与祁聿一道点册。”
她点前朝廷内伴驾,陈诉点随驾军马。
简单掐算今儿得熬到后半夜,“嗯,那晚膳一道。”
想了想祁聿朝前跨半步,几近要与刘栩齐肩,温吞求道:“翁父,我想用胭脂米。”
也算是慰劳自己辛苦......
陈诉曳眸,祁聿是真会吃,御供陛下的米倒是让他受着了。
刘栩不轻不淡:“知道了。”
祁聿满足非常的带人走向一旁宫道,径直去向御前。
陆斜视线悄然落去,就见那道身影划过眸底,与他越行越远。
无奈心忖:祁聿是真狠心呐,他都跪了一日一夜,眼中却无他分毫......
二更经厂陡然通亮烛火,将陆斜眼照昏花了。
连跪有二十个时辰,他脊梁都疲了、摇摇欲坠还顶着最后一口气。
眸子恍然看见祁聿、陈诉为首,身后是庚合跟李卜山,再后七八人乘盘上托着几大叠文书......像是挑灯夜战,阵仗相当大。
今日这是要处理什么事务,怎么半夜这么多人一起来了经厂。
祁聿走近看见陆斜肩胛都软了,已然跪到身体极限了。
冷笑:“几个时辰天亮后你还起不来,我赐你个好死,届时要记得谢我。”
余光扫扫身旁:“若是这几位,你便是死都没个好死。”
陈诉对此话不置可否,但也觉得祁聿说得不对,怎么将他们说得如同胡乱杀人的案犯呢,但嗓子就滚个闷闷的腔。
诚心发出疑窦:“真弄死他啊,好歹......”
祁聿其实很少这么坚决的弄死某个人,这陆斜也算让他开眼了。
陈诉这话试探意味足,她当即出声断他嘴下话。
“别好歹,帖已缴,我同这位就只剩眼缘如何了。恰好陆随堂不在我眼缘上,廷内日日都有人死,死个他算什么。”
几人以她为首本一道走进去,到院中她又折到门前。
衣角踹手上捏着蹲经厂阶梯上,一胳膊支在膝头,松松垂颈看着晃晃悠悠的陆斜。
敛息慢道:“如果你真能靠自己本事起身,往后我保你,只需你答应我一件事就好。”
陆斜看祁聿长长身影笼覆下来,将自己遮了个十成十,好似此刻自己就已经在祁聿荫蔽下,一如当年。
背光原因,他勉力睁眼也没看清祁聿五官,就见他眼底微凉又略含瞩望。
嗓子干涩,怕人改悔,他急急出腔:“当真?”
这声音虚弱成这样......跟随时会断气样。
祁聿拧眉,郑重非常说:“当真。只要你能凭本事起来,我就护你至我死的那刻。”
硬撑跪到至今,他终于求到祁聿微末怜惜。
“我明早定能起来,还望干爹长长久久护我。”
陆斜身形踉跄重重一晃,差点跌倒。晃开的五官被身后烛火照明,祁聿瞧见他眉骨上的血口翻着肉,好似有些深。
陆斜扬起颈,气息微弱慢慢哼:“干爹要我应你什么,还是我欠你一道诺。”
余光瞥进院子,所有人都注目过来,好似也想听听祁聿‘所求’之事。这些虽是人证,可他一时生出些小性,不想被其他人听到。
夜重衬得祁聿声凉:“我死后,你将祁聿的尸骨带出宫,找处向阳的地方埋起来。不求立碑、不求祭拜,只求你将祁聿的尸骨带
出宫。”
他的声音一点也不悲,反常的是对此饱含期盼。
陆斜一时还能在脑中续上祁聿的话,‘简单么’,这三个字像是在同他单独言语。
他抿紧唇:......
周身感官闭塞通体生寒,胸腔跟一把刃来回搅样疼。
陆斜掐眉不解:“你说什么了,你怎么会死。”
祁聿一句话,残忍到认认真真清清楚楚的给了他一下精神上的重创。跪二十个时辰肩胛都没佝偻到此刻这么狠,塌的几乎要崩溃。
祁聿语调松适,字字如常,还带股超然的恣性:“那我当你应下了。”
“既然应下了,就赶紧想法子起来吧。你我总比旁人交情深那么半毫,尸骨交给你我觉得靠谱。”
陆斜脑子实在木得慌,睖睁着狠狠揪把膝头衣裳。
祁聿将自己的后事交给他?
他是又预知到了什么,还是他在做什么,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陆斜骤得心慌起来,启唇嗓子猛烈灌了把风出不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