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苏幕幕
“我再明白不过,一个豆腐摊子出来的贫家姑娘,拿什么和我侄女比?穆言是侯府出来的贵公子,书堆里出来的状元郎,那种女人不过是一时新鲜,真正能入他眼的,还要是你这种读过书、明事理的名门闺秀。
“他这么快就将家底交给你,这便证明他敬你这个妻子,你是正妻,自有正妻的胸襟,何必去和一个偷摸与男人苟且的豆腐姑娘一般见识?”
程瑾知回道:“我明白,我也知道姑母和他提过条件,得先我有了身孕,再接她进门。我原本就打算假装不知,等我有了孕,就主动给他纳小,他再提那姑娘的事,我便一口应下,这样他或许还感激我大度。”
秦夫人点头:“是的,如此面子里子你都有了,再稳妥不过。钱和权都在你手上,她就算进了门,也得尽心侍候你,有你在,有我在,她翻不过天。”
“是。”程瑾知提起秦谏昨夜的话:“表哥知我惹姑母生气,也劝我不该顶撞姑母,他说他出一笔银子,给禹弟和思衡当束脩,算是做哥哥的勉励二位弟弟好好读书,不必公中出钱。只是不知姑母是不是同意……
“我与姑母是姑侄血亲,又受姑母恩德,自然不会因外人而忤逆姑母,之前背着姑姑给他们东西,不过是几分恻隐之心,绝非有意惹姑母不高兴。”
秦夫人闭目长叹了一声气:“他既说了,就这样做吧。其实我又何尝是刻薄之人?只恨那秦念霜欺我太甚。”
程瑾知意外:“姑姑如何能欺负姑母?”
秦夫人道:“那时候我才进门,她觉得是我手段下作,迷了她大哥,对我冷淡敷衍,连嫂嫂也没叫过几声,走在路上也能假装没看见。后来有一次我们一同去当时的保阳公主家赴宴,你猜她怎么着?她竟然和那肖家的九夫人谈笑风声,好似亲姐妹,她明知我与肖家的恩怨……那一幕,我到现在都记得,想起来都能恨得心口疼。
“更别提她离了谢家回娘家,先求老侯爷收留,再找她大哥诉苦,竟从没来拜见我,和我道一声以后要蒙我照顾。她自觉她爹她哥哥就能作主,不必将我放在眼里,我也的确没那能耐将她赶出去,但要我悉心照料她母子,那便是做梦!”
“那我现在就将那笔银子去掉?我之前并不知姑母与谢家姑姑有如此恩怨。”程瑾知说。
秦夫人摇头:“罢了,穆言已开口,就这么着吧,他和他姑姑亲,回头弄得你难做。”
“姑母……”程瑾知越发难受起来,她明白,这是姑母为了她,自己退了一步。她既是姑母的侄女儿,理该和姑母同进退,如今却生生打了姑母的脸,也难怪姑母要发那么大的火。
她又红了眼睛,垂泪道:“我以后定会改过自新,不再记挂之前的事,好好做秦家的媳妇,好好与表哥做夫妻,生儿育女,打理后宅。”
秦夫人拉了她的手,缓声道:“其实最开始,我想的倒不是将你许配给穆言,我想的是,你父亲在信上说你颇有姿容,生性娴静,小小年纪说话做事就十分得体,我心想,若真有这样好,要不然许给我禹儿,也算亲上加亲。
“等那年去洛阳见了你,才发现我想错了,拿你配我禹儿,怕你母亲要怪我,最后我就想,倒是能许配给穆言。我是有私心,却也不全是私心,我再清楚不过,他比我自己的儿子强了百倍。”
程瑾知一笑,不好意思:“姑母把我说得太好了,若不是姑母安排,表哥与侯府都不会看上我。再说我觉得禹弟很好,只是姑母对他期许太高,若姑母让我来选,我倒更愿意选禹弟,而不选表哥。”
秦夫人也笑起来,最后道:“你表哥先前不情愿,是因为他没见你,现在不就好了?安安心心的,你才是与他平起平坐的正妻,外面那些女人不过是些奴婢,不必放在心上。”秦夫人宽慰道。
程瑾知点头。
她又细问秦夫人病情,哪里不舒服,大夫怎么说,药怎么喝之类的,聊了几乎有一两个时辰,两人将话说开,解了怨怼。
到再晚一些,二夫人于氏过来了,拿了虫草来看秦夫人,见了程瑾知,顺口道:“正好大媳妇在,我倒有桩事拜托你。”
程瑾知:“二婶有什么事吩咐一声就行,说什么拜托。”
于氏道:“是那王家的事,我打听一番,知道他们去年说过城东方家,都要过礼了,方家却突然将这事推了,说是姑娘还小,还想在家留几年,暂时就不说亲了。
“肯定是扯的谎,我就猜是有什么缘故,却打听不到,我听说当时说媒的正是姚家一个远房,两家现在还走得近,姚家又是做生意的,消息灵,要不然瑾知替
我去问问那姚姑娘,可知道其中缘由?”
程瑾知自然还记得之前二婶对姚望男的不屑,以及对自己的数落,脸上诚恳道:“若是我能帮忙的事倒还好,但这事偏偏是要姚姑娘帮忙,他们做生意的向来是与人为善,绝不轻易得罪人的,这事本与她无关,若让王家知道因为她嚼舌根子,拆散了儿子的姻缘,只怕要怪她。她是生意人,多半会推拒说不知的。”
于氏连忙道:“她对别人自然不会说,要是你去问,她肯定会说的。”
程瑾知面露难色:“我嫁了侯府,她是商家,就算是小时候的朋友,到现在也会有些隔阂的。”
于氏心想这大媳妇平时看着温善,真要得罪了,也是会记在心里的,便上前好言相求道:“上次怪我眼界低,心胸窄,竟在一旁说长道短,好好的姐妹,哪能因贫富贵贱就散了?那成了什么人?
“你看,老天都给我现世报,现在还要求到人家姚姑娘面前去,只是我也没办法,毕竟是女儿的终身大事,哪里敢马虎?
“你是琴姐儿的嫂嫂,也算她半个姐姐,算二婶求你,看在这份关系的份上,替她把把关,别嫁错了人,毁了终身。”
对于氏来说,这姿态已是放得非常低了,既认错道歉,又真心求她。
程瑾知便道:“二婶既如此说,我只能试一试,只是……二婶之前本已点头,若突然有变数,又让人知道是姚姑娘说了什么……”
“没点头,我哪能那么快点头!你放心,若真有什么,我绝对守口如瓶!她在京城,你们本是手帕交,你邀她来家中小坐也是常有的事,正是端午,我来出钱,你去备些菜,邀她来家中坐坐,聊聊天不好么?”二婶提议道。
程瑾知无意故意为难,也愿意约见姚望男,便点了头:“那我回头给她下个帖子,邀她来家里玩。”
第21章 用心
于氏连连说“好”,再三道谢,这才离去。
她走后,秦夫人对程瑾知道:“你刚才做得好,就该让她记着。”
“不过二婶原本也傲气,现在却能如此拉下脸来求人,倒让我意外。”程瑾知说。
“谁不为子女,只是她未免太纵着琴姐儿了,好几年就四处说亲,琴姐儿却是处处不愿意,她也就依着。”
程瑾知明白姑母的性格,不与她辩论,只说:“到时看看望男怎么说,她性情直爽,若真知道什么,定会如实相告。”
秦夫人点点头。
看着秦夫人露出些许疲态,程瑾知扶她躺下来,让她休息,自己回了绿影园。
坐在窗边,除了几分隐约的落寞,更多的倒是沉静。
她将手札拿出来给明月君写信。
写了许多,京城的端午,京城的果子,洛阳寄来的关心……最后又突然道:
我尝问,稚童何以为稚,成人何以为成?
是通晓世情谓之成人?或是成家立业谓成人?
抑或所谓成人者,实非洞明世事,乃是认清世道,终至屈服、妥协,而渐舍本心?
而今,我既已择坦途,自当笃行不倦,不再惶惑多虑。
她另翻了一页,在上面写下十六个大字:行有不得,反求诸己;嗔痴爱怨,皆为妄念。
……
裕春院内,于氏宽慰着秦琴:“你暂且别多想,我已经好话说尽,托付过你嫂嫂了,她应下了,就趁着端午找那姚姑娘打听一番,肯定能问出实情来,到时候要是真有什么,娘也就把这婚事给推了。”
秦琴有些不确信地问:“她同意了?”
“自然是同意了,这有什么不同意的,动动嘴的事。”于氏说。
秦琴却想起上次自己背后说人被听到,以及自己和她实在没什么交情。
她原本担心那位嫂嫂回去和大哥吵,哪知道她倒没和大哥吵,却为账本的事和大伯母吵了一架,如今说是已经讲和了……总之,从头至尾,没听见什么有关她的事。
她不明白,是这位堂嫂早就知道,所以并不意外?还是她觉得没什么,再或是……她隐忍未发?
她也没敢和母亲说,说了肯定要挨骂的,但如果她是这堂嫂,乍然听到这事肯定要闹一回,而且还要挑明听某某人说的,拉那个出来对质。
她叹了一口气,心虚又烦恼,却不知怎么办,只能装死,全由母亲出面去解决这些事。
……
晚上秦谏回得也早。程瑾知正与夕露坐在屋中做针钱,她正拿着绣圈绣花,上面绷着张墨绿色提花缎,用浅黄带金的丝线正绣着竹纹,绣好的部分针脚绵密,竹叶自有一种刚劲,整个绣花既内敛贵气,又有几分雅致,十分好看。
程瑾知见他进来,已经放下了绣圈,起身问他要不要喝汤,他看看她神色,似乎完全没了昨夜的失落悲痛,心里猜测她是不是好一点了,随后问:“在绣什么?”
程瑾知回答:“想给你做个端午香囊,到时候在里面放上香料药材。”说完解释:“你这院子里种了这么多竹子,我猜你喜欢,就绣的竹子。”
秦谏之前猜到一点,也许是给他做的,此时确信,不免心里欢喜,温声问:“不是给母亲做么?怎么也给我做了?”
程瑾知笑得柔婉,“给母亲要做,表哥自然也要做。”
从今日起,她打算将这“贤妻”做得更用心一些。
秦谏拉起她的手去了里间,坐到榻边问她:“今日心情好点了?”
她点头:“下午去找母亲认错了,母亲同我说了许多,不再怪我,也同意了你的提议,我也就好了。”
“那便好,床上不算的话……我还是第一次看你哭,担心你今天还难过。”他凑到她耳边道。
程瑾知脸一红,把脸扭开:“说着正事,又提起这些。”
秦谏自然是故意的,他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会喜欢说这些荤话,好像就是想逗她,就是想看她一本正经之下羞涩的模样……无端就是觉得很有意思。
程瑾知想起什么来,和他道:“你等等。”
说着去床边拿了一把钥匙来,将钥匙给他:“之前那四把钥匙,我放到靠里那个服箱里了,用锁锁着,这是钥匙,我拿了一把,还有一把给你,你想要钥匙随时去拿。”
“我本就交出去一串钥匙,这会儿你又给我钥匙,你管着就好了,怎么又给钥匙我呢?我还懒得放呢。”
“你懒得放是你的事,但我必定要给你的,万一你要开库房。”程瑾知说。
秦谏道:“我要开库房找你就行了啊,你在我房里又不会跑。”
程瑾知没再继续和他论下去。
秦谏低头把玩着那钥匙。
程瑾知准备去拿了绣圈继续把针线做完,原本到这时候她就会走开了,由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或是他想说些什么她会回应……她极少主动去接近他。
但此时却突然想,既然要做一辈子的夫妻,就须好好经营,就算他图一时新鲜对她热络、就算他日后会将注意力转向那位云姑娘,或是将来的什么李姑娘,张姑娘,但两人之间的夫妻情分多一些也会好一些吧。
她拿了绣圈,又坐到了他身旁,主动和他道:“今日二婶拜托我一件事。”
秦谏问:“什么事?”
“二婶打听到那王家堂侄原本和方家说好了亲事,已要过礼,结果方家突然反悔了,二婶觉得其中必有内情,却打听不到,正好姚姑娘和当时的媒人是远亲,二婶就托付我找姚姑娘打听。”
“既是琴妹的终身,你就好好问问姚姑娘。”秦谏说完,突然想起什么来,问她:“我想起上次你是不是说二婶数落你不该和姚姑娘来往?那这事你答应了吗?”
程瑾知本以为他对这后宅里婆婆妈妈的事并不在意,没想到他还记得。
她老实说道:“我答应了,不过没有马上答应,抻了她一下,她给我道了歉,又再三相求,我就答应了。”
秦谏看着她,发现她说这话时先微微嘟起唇,随后又露出几分“大仇得报”的得意,不由就笑了起来——往日
他觉得她沉静、温婉、善良、性情好,但昨日听闻她敢顶撞她姑母,今日又见她如此生动的神情,让他觉得她也会有脾气,会动怒,会执着地要别人一句道歉。
他道:“你姑母性子强硬,非要别人依着她;二婶呢,也不是什么善茬,有她们做长辈,会不会累?”
程瑾知摇头:“还好,她们都不是什么坏人,敬着就好了,哪里有地方是人人都和蔼可亲的呢?”
她说完,问他:“表哥是不是日日都会见到太子?太子好相处吗?”
“太子倒是性情温和,我们又有从小的交情,算是好相处。”他回答。
程瑾知道:“但他毕竟是太子,史书上说既要谋国,又要谋身,表哥还是要注意处处以他为尊。”
秦谏认真地点头:“你放心,我自知自己不是八面玲珑、左右逢源之人,平时自会注意言行,不会轻易惹太子不高兴。”
“嗯,表哥聪慧,定是什么都能做好。”程瑾知说
秦谏看着她笑。
她低头继续绣起那竹子来,他去揽她的肩,惹得她低嗔:“你别弄我,害我那一针绣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