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松下有鹤
本质上,齐国公和各地起义造反的人没什么两样,但他打的是“清君侧”的名义,有西南一带正规军的支持,自身又得民心。所以李审言说的算功劳,还真不是大话。
清蕴微微低头,似乎在思索。
她还没做应答,一张脸就从下方探了过来,“在想王老三?”
清蕴:“……我想谁,和你无关。”
她第一次听到“王老三”这称呼被放在王宗赫身上,有点怪异,又觉得符合李审言的作风,毕竟他称呼齐国公都是“老头子”。
李审言:“确实无关,但我奉劝你还是少想。一个没用的废物,被关在大狱出不来,还得靠别人为他忙碌奔走,有什么好惦记?”
说完龇牙,露出意味不明的笑,“更何况,等你到了京城,人还在不在,都不一定。趁早忘了,回头也能少掉点眼泪。”
清蕴闭了闭眼,不想和他斗嘴。
李审言却说个不停,“文官都是花架子,只会玩心眼,当初你是怎么看上王老三的,就凭他舌绽莲花?如果不是有个镇守宁夏的王维轩在,真当先帝会忌惮王家?”
“他也就会趁人之危,知道你衡量利弊后只能做选择,不然哪有他的位置。”
耳边嗡嗡话语不停,扰得清蕴根本静不下心思考,终于忍不住开口打断,“不然如何选?学李统领为爱抛下一切,浪迹天涯、风餐露宿?”
李审言愣了下,随即扬眉,“所以,你也承认我和王老三的区别,知道谁是真心假意。”
说了那么长一句,估计他就听到“为爱”两个字。
清蕴再次闭上眼,决定当个哑巴。
**
留下清蕴的三百护卫和自己的一百骑兵,李审言没在徐州多留,目前还没到能够肆意走动的时候。
清蕴作为他此行的主要目的,自然要被带上。
为着她的生活起居,李审言留下白芷,对藉香就没那么好的性子了,直接把人赶走。
清蕴吩咐藉香:“你先回京,把徐州的事禀报给王家几位大人,让他们尽快助三哥出狱。我这儿,就说我还有事要办,只能暂时留在徐州。”
藉香握拳,“我去召集人手,在路上埋伏……”
清蕴摇摇头,瞥了眼在远处懒洋洋站着,丝毫不担心他们密谋的李审言,“他敢放你走,就不怕你来拦。单打独斗,你不是他的对手,论兵马,如今也很难有人能抵挡得住李家军。”
她很平静地陈述事实,并道:“你曾在齐国公府待了那么多年,定了解齐国公的能耐,如今他已是势不可挡。与其在这儿和李审言纠缠,不如回去让他们早做准备。”
藉香还要再说,被清蕴噤声,“放心吧,好歹我也曾是他大嫂,他不敢真做什么。”
藉香不知主子是真有把握还是宽慰之言,但只能听从。
第86章 难怪李审言发疯
走得悄无声息, 回来得迅疾,且后方带着二十万石粮食。孟嘉听到这消息,险些以为自己误会了李审言,直到他看到被李审言从马上抱下来的身影。
那一瞬间, 孟嘉脑子里闪过“天要亡我”四个大字。他以为李审言是潜龙, 没想到这人是觊觎曾经大嫂、满脑子情爱的痴心虫, 真能在这种关键时刻跑去劫人!
看着李审言吩咐下属把人送去住处, 他忍不住道:“疾驰几百里,就为抢这么个人?”
李审言斜睨他, “二十万石粮食,看不见?”
孟嘉把满腹的脏话咽回去,“咱们不缺这些粮食,何况,等和将军会和后, 你准备如何禀报?”
李审言:“陆夫人深明大义, 知道我们所做何事后,主动带着粮食来投奔,将军知道也会欣慰。”
孟嘉:“……”
仗着二人关系较好, 他忍不住问:“你这样,将军可曾知道?”
孟嘉没敢说得太直接,觊觎曾经的寡嫂,传出去对李审言、陆清蕴都不是什么好事。时下对女子禁锢不算紧, 官府还十分鼓励女子守寡或和离后再嫁, 但也不可能鼓励嫁给曾经的小叔子。
又不是未开化的蛮夷, 行父死子继、兄终弟及那一套做法。
最重要的是, 人家陆夫人现在的夫君还好好的。
李审言:“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他就是被老头子的话术给骗了。
老头子曾说, 想要做天下大不韪之事,就要有与天下为敌的本事和勇气。
李审言想光明正大地拥有她,才没多作犹豫就随去西南。哪料到西南一行,直接让陆清蕴成了他人妇。
所以这回,无论老头子再说什么,他都不会听。
看李审言接连部署完一连串事,往住处去,孟嘉紧跟而上,“不要冲动,你知道将军的打算,王、夏、谢、周、郑、柴、荣、闵这些人家都不能随意动。这位是王家三郎的夫人,千万别做出无可挽回之事。”
李审言停步,“你以为我要做什么?”
孟嘉当然是怀疑他迫不及待要强占美人。
李审言冷笑了下,解开腕带和领口,示意他看自己的伤口,手背、手臂、额角、脖颈……全是道道血痕,看起来结痂不久。
末了道:“你该担心的,是我。”
孟嘉:“……”
一阵恍惚,他依旧默默跟上。
李审言落脚处依旧是极其简单的住宅,之前只收拾出了一间主屋供居住,如今清蕴来了,几个小兵就开始收拾其他屋子。
清蕴就坐在院子里的石桌边,和白芷说话。
孟嘉跟随跨过门槛,忽然失声。
石桌畔的女子垂袖而坐,手指搭在茶盏边沿。穿的是天青色襦裙,乌发间只有一根素银簪,暮色在她周身自动分流,连归巢的鸟雀掠过院墙时都轻了三分。
坐姿挺而不紧,落落大方,宛如一根青竹把将颓的晚霞钉在天际,宁静却不失力量。
听到动静,她回眸,视线不经意地扫来,先掠过李审言,再打量地看向他这张陌生面孔。
几乎一眼,孟嘉不得不承认,陆夫人确有极其吸引人的魅力,无论外貌还是气质。
难怪李审言发疯。
他不想等李审言介绍自己,那还不知会被套上什么称号,先一步打招呼,“陆夫人,在下孟嘉,出身太原孟氏,在家中行七,夫人唤我孟七就好。”
清蕴意外,没想到和李审言走在一起的人会如此有礼,像个儒雅文人,而非粗鲁武将。
不过她如今为“阶下囚”,讲究不了那么多,仅向人微微点头,没有多做介绍。
李审言瞥了眼孟嘉,大步走向清蕴,“还缺什么就吩咐人去买。”
清蕴:“李统领会在这停留多久?”
李审言想了下,“三五天的样子。”
“既然很快就会离开,那就没什么需要置办。”清蕴顿了顿,“多谢李统领护送这一程,等回到京城,我自会向齐国公和家中长辈禀明,送上谢礼。”
李审言微不可闻地冷哼一声,知道她是特意在孟嘉面前这样说,故意撇清和他的关系,以免引起别人猜想。
孟嘉也很识趣,“原来如此,陆夫人真是找对人了,我们李统领最热心肠,又讲义气,有他护送,您就放心吧。”
他说得一本正经,清蕴和李审言都微妙得沉默了会儿。
“爷——”里间阿宽唤人,似乎有事请示,李审言瞧了眼二人,往廊下去。
孟嘉在石桌旁落座,“听说柳太后意图鸩杀静王、囚禁陛下,如今还下令射杀流民,引得民怨四起,我们李将军才怒而率兵回京,不知道现在京城形势如何?”
孟嘉一开口,清蕴就知道他是聪明人,擅长的是智谋。
他想借机了解朝堂局面,她也不介意卖这个人情。
挑了些重要大事,清蕴开始和孟嘉交流起来。
等李审言回来,就看到清蕴和孟嘉面对石桌而坐,含笑晏晏,聊得十分投机。
他没出声打扰,同样在旁边坐下。
李审言生就一双丹凤眼,平时漫不经心时,会显得懒洋洋、吊儿郎当。当他面无表情看人,就会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
孟嘉自知在聊正事,没什么别人看不得、听不得的,可实在忽略不了身边的灼灼目光,隐约中有不悦,还有丝丝幽怨。
他有些受不了,谁能想到李审言在陆夫人面前是这模样。且这人颇为记仇,还是不要在这种时候招惹为妙。
想了解的事情都弄清楚后,孟嘉立刻识趣告辞。
清蕴继续坐在原地,欣赏夕阳,慢慢品茶,刚才的微笑也随孟嘉的离开消失了。
李审言盯着她,“你喜欢孟嘉这样的?”
李审言能分辨她的真心实意或假意敷衍,刚才面对孟嘉,她说话的语气很淡,笑容也不刻意,不是在敷衍。
清蕴:“孟公子待人有风度、有礼仪,也讲道理,为何不喜欢?”
李审言冷嗤,“你的意思是,我没风度又粗鲁,还蛮不讲理。”
清蕴抬眸,“我没这么说,李统领若自己要对号入座,还请自便。”
李审言:“所以,就是喜欢这些文人?”
清蕴微微一笑,“自然,读书能明礼仪、知荣辱,我的夫君更是其中佼佼者。”
李审言胸口一滞,狠狠盯着她。
清蕴不躲不避,任他盯,身后白芷已经屏息凝神,随时准备上去帮忙。
可被暗暗嘲讽的人硬是忍下了这股气,留下一句硬邦邦的“我先去办事”就大步离开了。
在他身后,清蕴看着那道背影,不自觉出神片刻。
**
李审言把清蕴强带到身边,凭的不只是一股冲动,他有几重思量。
一来他们虽然不缺粮,但也决不能让这批粮入徐州官仓,可能转眼就会被柳太后充作军饷。他跑了这一趟,那十万石粮食才会真正进入流民口中,还能帮李家军收揽民心;二来陆清蕴能够调动漕运盐商,不管她目的为何,朝堂那儿柳太后若要最后反扑,很可能拿她作笺,构陷她通敌或者其他;三来,就是纯粹的私心,他想见她,想把人留在身边。
他那句话也没有作假,他已经暗中做了部署,准备在自己带陆清蕴进京前,让大狱里待着的王宗赫出“意外”。
这些想法,李审言不曾对旁人说道,连孟嘉都认为他是感情用事,只担心他惹祸。
他暂时也不打算为自己证明。
先帝在时,他是怎么爬到旗手卫校尉的,朝堂上下有目共睹。平土司之乱这几年,他又“冲动”了多少回,许多人也清楚。
在外人眼中,他应当就是个有勇无谋的武夫,对他不会太过提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