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风枕月
月思朝撑着身子坐起来,搂了搂温雪的肩。
她的膝盖很痛,手掌擦破了皮,腕骨亦带着淤青,衣衫凌乱,灰头土脸,只是那双清凌凌的眸子依旧清亮,透露出少女稍显紧张的冷静。
“别哭了娘,此地不宜久留,我们把他丢进那里,赶快回城去吧。”
“能,能行吗?”温雪抽噎问道。
她伸手去探了探他的鼻息和颈脉,见男人瞳孔微扩,道:“他已经死了。”
“他那同伙以为他撞见了鬼,死在这儿理所应当,且这地方……”她回眸瞧了眼乱七八糟的土堆,“这样多来路不明的尸首,不会有人留意他。”
温雪抹了把眼泪,点头应道:“好。”
两人协力把男子丢入枯草堆,温雪又把沾了血的外衫随意套去了一具女尸上,与她一齐搀扶着往马车走,却听不远处有马蹄声传来。
马蹄声越来越近,月光下是一道清隽瘦削的身影。
是季述。
他匆匆下马,几步迈去母女二人面前,见她们如此狼狈,不由蹙起眉:“你们这是怎么了?”
“没事,天黑,摔了一跤。”她遮掩道,旋即抬眸,疑惑看向他,“季大哥,你怎么来了?”
季述虽知她有假死药,却并不知道她要在今夜行动。
她如今住在侯府,慕昭才是最清楚她在或不在的人。
季述不知她的动向,又怎会无缘无故追到这里的?
莫非是慕昭寻不到她,所以登门拜访季述,试图自他那里问出些线索?
……那他怎么不同季述一起来?
是生她的气了吗?
季述只淡淡回避了这个话题:“……哦,说来话长,咱们先回城吧。”
*
时光回溯至一个时辰前。
秋闱结束,季述已然熄了烛火早早躺下,却被一阵突如其来的急促叩门声惊醒。
他只得披了件外衫匆忙下榻,开门却见来人是慕昭。
记忆之中的他素来冷傲,墨黑的眸子一贯带着睥睨与懒散,今夜,他的眸光却有些
许游离,透着不安与担忧。
他问他,有没有见过月思朝。
“她不见了。”慕昭声音很轻,有些失魂落魄。
“听侯府中人说,她天一黑便出了门,到如今都没回来,那宅子我去过了,空无一人,货船铺子也早已打了烊……能找的地方我都寻了,我不知道她在哪儿。”
“我只好来问你。”他望向他,“你知道吗?”
实话讲,这句话极大地取悦了季述已不知滋生了多久的妒忌心。
纵然慕昭能与她朝夕相处,可他知晓的关于她的事情终究没有自己多。
不论她喜欢慕昭与否,她终究与自己相识得更早,甚至早他数年。
所谓关心则乱,只要静下来想想,便知她一向是从不乱来的姑娘。
如若陡然消失,且在这之前没有约见什么人,那定是去做她认为极其重要的事,且不想受旁人惊扰。
他自然而然联想起那瓶假死药。
可就在“你应该去城外乱葬岗找一找”这句话脱口而出的一瞬间,季述犹豫了。
慕昭算是他的情敌。
既知她的动向,他为何不自己把握,反而告诉他呢?
可他知而不报,看他担忧,又实非君子所为。
他攥住门框,因着用力,指尖微微有些泛白,私心终究占了上风,于是他道:“我也不知道,我已经数日没见她了。”
真假参半的话最容易让人信服。
而慕昭知晓后半句不假,他忙着秋闱,确实没空来扰她。
慕昭没过多废话,只道了声“打扰”,便匆匆离去了。
而他亦没有耽搁,待慕昭走后,便打马出了城。
思绪回笼,离城门不远的一处偏僻客栈里,季述停在月思朝的门前,抬手轻叩几声她的房门。
得她允准推门入内后,他在她的桌上放下了消肿止痛的药膏。
“大夫嘱咐过了,一日三次,按时上药,这些日子要少动弹,否则你的膝盖容易落下病根。”
她的衣裙妥帖地贴着她的腿,露出肿起老高一截的左膝。
他没那么好蒙蔽,自然不信这样的伤势会是摔出来的,但是她既不愿多说,他便不会多问。
一直以来,他们之间都保持着如出一辙的默契。
月思朝闻言点了点头,烛下,他看出她有些心不在焉。
其实她一路上都是这样的神情,微微蹙着眉,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可她最为挂牵之事明明已然解决了大半,她为何如此呢?
她在念着谁?
季述看向少女不施粉黛的恬静脸庞。
她看向他的目光其实始终不曾变化过。
和善,钦佩,夹杂着几分客气与疏离。
他忍不住问:“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她颔首:“挺好,你呢?”
他“嗯”了一声,“我也很好。”
晚风穿堂而过,犹如这几年的光景自他生命的间隙里悄无声息地溜走。
冬日,他们一同烤着火整理书册,无数个清晨她迈进铺子时,会好心给他带一份早餐。
春日,她会从山上带来新鲜的花枝装点在铺子中。
夏日,她会把新鲜的瓜果一丝不苟地洗好,摆放整齐地送给他。
秋日,她会捡些金黄的叶片,耐心制成书笺,在上面画一弯日月。
……
月思朝,是她娘亲为她取的名字。
生于暗夜,却期盼朝阳。
简直名如其人。
他年少时光中与心动有关的部分,皆是与她度过的朝朝暮暮。
他不由想起了那个与她并肩撑伞的雨夜,想起他犹豫许久也不曾道出的心意。
如今子时已过,已至八月十五,正是他从前打算与她告白的日子。
可隔了半晌,他也没说出口。
那时他不说,是因为他不敢。
可如今,他已经不能去说了。
她心里不知不觉间已住了旁人,只怕他说出口,日后连朋友也没得做。
他掩住眸中情绪,弯起唇,笑意温和:“其实我找你之前,武安侯来找过我。”
“……我知道。”她垂下眸子,淡淡开口,“我觉得我做得有点不对,我想去找他,可我娘才刚安顿下来,我暂时走不开。”
……她知道。
她居然知道。
那她怎么不戳穿他,戳穿他卑劣又自私的心思,让他无处遁形。
他想,他这辈子也不及她坦荡。
“你去吧。”他后退一步,出了房门,与她保持着得体的距离,“如果你还信得过我的话,可以把温姨托付给我。”
月思朝笑了起来,她应了一声:“好。”
第50章 亲夫踩着她杂乱的心跳。
月思朝解下套在马车上的马儿,策马往侯府赶。
来时她曾仔细分析,她在城外耽搁了这么久,回城的一路却不曾遇见慕昭及他手下之人,更是连一个打听盘问的都没有,说明他压根没想过自己会出城去。
既然他还在城内,那么只消她回府一趟,最多不出半个时辰,他便能得到自己的消息,然后赶回来。
关于这一点,她还是十分笃信的。
不论慕昭生气还是怎样,从不会赌气乱来,夜不归宿,最多也就是回府后皱着眉不理她,或者说些不大中听的话。
……不管他怎样,反正她会低头。
方才在客栈,她已然把那身脏兮兮的夜行衣脱了,换回了出府时穿着的衣裙,在侯府门前自马背上跳下,守卫率先迎过来:“夫人,您怎么这个时候才回来,可让侯爷好找。”
她甚至忘了她的伤,肿胀的膝盖猛地一疼,怕被人看出端倪,她强忍着没出声,微微吐出一口气道:“侯爷回府了吗?”
“还没。”守卫摇摇头。
“跟在他身边的有多少人?”
“约莫二三十。”
“可有法子联络到他?”
“自是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