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绯闻日志 第44章

作者:海馥薇 标签: 宫廷侯爵 欢喜冤家 悬疑推理 轻松 古代言情

  “怎么回事?!”李冕气急,拂袖怒喝。

  “奴、奴才……”小黄门期期艾艾地求饶,只敢说是自己不小心,丝毫不敢提及暗中绊了他一脚的罗仁甫。

  “拖出去,”李冕挥了挥手,恼火道:“杖责三十。”

  “算了吧,”沈朝颜若无其事地轻哂,“反正这酒也验不了,何必责难无辜之人。”

  她说得轻巧,可言语间已然暗示了一切——重点本就不在这壶酒,而在于砸酒的这个动作。

  王翟到底松了口气,转身继续为自己辩解,“一月前在平康坊南曲,臣就曾被郡主刁难。当时她就用此为借口,妄图诬告微臣。”

  “平康坊?”李冕蹙眉,“这事朕为何不知?”

  王翟道:“当时有谢寺卿明察秋毫,未被歹人蒙蔽,想是旧时宿仇未解,郡主便总是想方设法为难,还望陛下为微臣作主!”

  “谢寺卿?”李冕疑惑,侧身恍然地问谢景熙到,“真有此事?”

  话落,只见谢景熙从众臣之中行出,缓缓对着李冕一揖。

  他神色淡然,眼角眉梢都挂着公事公办的疏离,处变不惊,却也置身事外。

  沈朝颜也是这时才意识到,方才这场闹剧从头到尾,他都只是那么沉默地旁观,不曾为她分辩过一句。若是没有记错,方才他似乎也一直是站在王瑀身后。

  所以在这之前,他是同王瑀一起进殿的么?

  心里倏地攀起一丝不快,沈朝颜一时也忘了避讳,只目光沉沉地攫住谢景熙。

  “回禀陛下,”眼前之人声音温淡地道:“若王寺丞所指的是与郡主在平康坊的冲突,确有此事。”

  “看吧!”王翟迫不及待要借题发挥,被李冕一个眼锋扫得噤了声。

  “那当初那场冲突所为何事,谢寺卿不妨说来让众爱卿听一听?”李冕语气肃然,看向谢景熙的眼神却颇有暗示意味。

  事到如今,李冕的态度已经很明确。

  先有沈朝颜控告在前,又有证据意外被毁在后。当下实则并不需要什么确切指证,只要谢景熙模棱两可地把祸水往王翟身上一引,李冕就可以借此小做文章,敲打敲打王党。

  然而谢景熙思忖片刻,最终却只秉公办事地道了句,“当时双方各执一词,人证物证缺失,故而关于此案,臣不敢妄下定论。”

  话落,殿内众人都颇有默契地闭上了嘴。

  王翟俨然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跳出来继续道:“那不就是同今时今日一样,人证物证缺失,全凭空口白牙一张嘴?!”

  “闭嘴!”一声怒喝打断了王翟短暂的得意。

  李冕怒不可遏地将脚下承盘一扫,厉声对福公公吩咐,“将这些杯盏碎瓷收起来,管你们找礼部、鸿胪寺,还是找内侍省,三天之内,朕要知道这酒壶是谁的!”

  福公公应了声“是”,赶紧命人将东西都收了。

  李冕目光扫过在场众人,最后沉沉地落在谢景熙身上,愤然道:“今日是朕的寿辰,你们一个个的,非要整出这一些……乌烟瘴气的东西!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李冕再是年轻,也是大周堂堂正正的帝王,如今龙颜大怒,殿上自是落针可闻。

  久居官场,王瑀自是知道方才李冕所谓查那酒壶,便是做做样子,准备息事宁人了。故而如今他发的这通脾气,也就是为自己找个台阶。

  王翟还想再辩,却被王瑀上前一脚,直接给踹翻在地。

  他神色凛然地撩袍一跪,语气肃穆地向李冕请罪,“臣教子无方,自请派人将孽子遣回府上,勒令反思,望陛下恩准。”

  李冕终是没说什么,沉默地扫了王瑀一眼,拂袖走了。

  “爹,”王翟见状心有不甘,爬起来还想再说什么,却被他一个巴掌扇得歪过头去。王瑀怒骂一句“孽障”,还要再打,却被一旁的罗仁甫拽住了袖子。

  到底是大庭广众,王翟又在朝为官,顺着李冕的心意做做样子即可,耳提面命的事,还是关起门再做比较合适。

  王瑀狠狠地瞪了眼王翟,吩咐完罗仁甫之后,便也离开了。

  众人随着李冕走了,偏殿里安静下来。

  霍起心有不忿,过来询问沈朝颜到底怎么了。

  衣袂翻起的风,把殿里的烛火搅得晃荡,隔着朝臣和宫婢,沈朝颜的视线远远跟谢景熙隔空相撞。仅仅一息,他便淡然地收回了目光,转身离开。

  一如往常的疏离。

  沈朝颜不是头一天知道谢景熙的为人。

  他就是这样冷漠的性子,无利不往、独善其身。可奇怪的是,她以前可以全不在意,可现在,她却想要他的一句偏袒。心里隐约地有一种危机感,沈朝颜不想去深究这是为什么。

  沈朝颜没同霍起多说,找了个身体不适的借口,匆匆走了。

  月上中天,曲倦灯残。

  谢景熙辞别同僚,俯身上了马车。

  心里不痛快,宴上的醽醁便多饮了两杯。

  饶是谢景熙酒量一向过人,当下暗夜沉沉,他也不免觉得头脑混沌。

  他仰头靠上身后的车壁,抬手压了压酸胀的眉心。可双眼一闭上,脑子却不听使唤,看见的全都是今夜偏殿里,散场时沈朝颜看他的眼神。

  十年。

  他从废墟和残垣里走来——费尽心机、处心积虑,把自己活成另外一个人的样子。他以为自己早已用钝感,把所有的欲念抹平。尸山血海中来,满布荆棘里去,他不该横生妄念。

  一个烧伤的人,怎还会替别人扑火?

  马车晃晃悠悠地停了。

  帘幔撩开,风灯下那个清瘦的身影立于廊下,见他来,便抿唇仰起了头。

第43章

  “为什么不说实话?”沈朝颜望向谢景熙,问得单刀直入。

  风灯在头上打了个旋儿,映出下面对峙的两个人影。

  谢景熙沉默片刻,反问:“难道臣所言人证物证不足,不是实话?”

  沈朝颜不甘示弱地反呛,“实话难道不是你作为大理寺卿,不顾及事实真相,不询问当事人,却只想着事齐事楚、置身事外?”

  “平康坊那晚,郡主对王寺丞的指控是不是无中生有?”谢景熙问得一字一顿,“方才在麟德殿,郡主扪心自问,对王寺丞的指控又是不是真假参半?”

  沈朝颜被问得无言,半晌没有回答。

  谢景熙却继续道:“当初臣与郡主约法三章,也仅限于陈尚书一案。以谢家现在的立场,实在不便参与到朝中的王沈之争上。”

  他一顿,后退一步对沈朝颜拱手到,“还请郡主莫要再为难微臣。”

  请求化作石头,沉沉地往心里坠着,沈朝颜被堵得透不过气来。她知道谢景熙说的都对,也知道自己从来都是敢作敢当。可这一次,她却破天荒地想要反驳,想要谢景熙问问她为难王翟的缘由,哪怕只是一句“为什么”。

  然而那些话辗转于唇齿,一贯的骄傲不允许她讨要。

  秋夜里退了热,凉风将一身单衣的沈朝颜吹得瑟缩。

  谢景熙侧头看了眼天色,命人从车里取来件薄毯,沉默地递给了沈朝颜。

  “啪!”

  下一刻,沈朝颜怒气未消,毫不客气地扯过薄毯,团起来,直接砸回了谢景熙脸上。

  旁边的车夫吓得一个趔趄,赶在被波及之前,迈着小碎步跑得飞快。

  沈朝颜犹不解气,两脚踩在地上的薄毯,侧目瞪着谢景熙道:“谁要你现在假惺惺地当好人?!本郡主我不稀罕!不!稀!罕!”

  扯着嗓子的几声,嚷得哪家的狗都跟着狂吠。沈朝颜发泄完,一脚踹开挡在面前的薄毯,昂头挺胸地就走下了谢府的台阶。

  “大人!”

  远处,急促的马蹄回荡在空阔的大街,像由远及近的闷雷。裴真翻身下马,便径直朝谢景熙跑去,连与沈朝颜擦身而过都不曾停步。

  脚下步子一顿,沈朝颜随裴真扶剑小跑的背影望去。只见他面色凛然地往谢景熙面前一揖,声音里都是止不住地微颤。

  “方才接到京兆府的消息,说有人在城东南角的青龙坊附近,发现了王寺丞离开宫宴时乘坐的马车。”

  沈朝颜怔忡一瞬,直到听见谢景熙沉声追问:“那王寺丞人呢?”

  “王寺丞……”裴真语气凝重,回他到,“马车被发现的时候,王寺丞已经死于车上,同时……”他顿了顿,眼神不自然地瞟向一旁的沈朝颜道:“同时有侍卫说,在王寺丞从宫宴离开后,有人曾见霍小将军与他在翰林门前发生过口角。”

  “什么?!”沈朝颜错愕,难以置信地同裴真确认到,“霍起?”

  裴真犹豫一息,还是为难地点了点头。

  沈朝颜当即变了脸色。她头也不回地扎进身后的马车,冷声对车夫吩咐到,“去青龙坊。”

  *

  马车出了谢府所在的崇仁坊一直往南,眼前便出现一片火光集结之处。

  谢景熙和裴真跟在后面,三人甫一下车,便见穆秋和金吾卫的一队巡卫已经等在了这里。他们身后,就是王翟那辆失踪的马车。

  “郡主?”穆秋看见来人,目光先是扫过沈朝颜,而后落在了她身后跟着的谢景熙。

  “参见郡主,”他拱手对沈朝颜一揖,又对谢景熙道:“谢寺卿。”

  两人都没同穆秋寒暄,径直来到马车跟前。

  谢景熙顺手取来旁边侍卫手上的火把,一把掀开了车帘。

  逼仄昏暗的车厢内,静默地躺着三具尸体。护卫和车夫分坐两侧,而正对门帘坐着的,便是王翟。

  谢景熙探身入内,借着火把的光亮,仔细端详起面前的尸体——致命伤是喉间匕首,穿喉而过,几乎全部没入。尸体呈坐立姿态,略微僵硬,双眼微瞪,脸部和身体的肌肉并不十分扭曲。

  似乎……死前并不是特别的恐惧。

  谢景熙退后一步,抬头往车厢四处照了照。

  护卫和车夫都是当胸一剑,位置极其精准地刺在心脏,应该是当场毙命。可奇怪的是……

  谢景熙思忖着,举起火把在车厢里绕了一圈。

  车厢四壁除了从王翟身上喷溅而出的血迹,并未看见其他方向的血迹。那也就是说,只有王翟是直接死在车里。而其他人,是死了之后,为了方便运送,才被重新安置在车里的。

  所以……

  谢景熙思索着退出马车,举起火把,将车帘从上到下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果然,在车帘正中的位置,一条半寸长的裂口映着火光,格外突兀。

  “怎么样?”

  沈朝颜跟上来,就着谢景熙手里的火光,也看到了车帘上那条不太明显的裂口。

  她恍然又有些不解地道:“凶手是从外面动的手?”

  “何以见的?”谢景熙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