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长安 第29章

作者:龙楼 标签: 三教九流 悬疑推理 正剧 古代言情

  姜宴清缓缓走下马车,目光淡淡看着徐道仁,弯身前倾,沉声道:“本官只问你三件事,你若答,本官给你一条生路,保你稳坐县丞之位。”

  “你若不答,本官便亲自将你送入地宫,插在那青铜剑上,为大阵献祭。”

  徐道仁挣扎不动,大概是被无奇收拾狠了,此时气息很虚。

  听到姜宴清问话,他只是侧了侧脸,喃出几个碎音:“塔内的,下官,真不知,咳咳,封塔是冯县令,嘱托。”

  “嘱托?”

  姜宴清嗤笑一声,站直身垂眼看着徐道仁,说道:“冯华在天有灵,听到这番说辞,大概死都不得安宁。”

  “徐县丞,时间紧迫,若你再胡扯半句,本官便将你弑父、杀兄、私吞族产的罪状昭告天下。”

  话音刚落,一叠纸张哗啦啦掉落在徐道仁手边。

  他费力看了几眼,随后便不再挣扎,认命般趴在地上大口喘气。

  沈缨探头看了一眼,那些竟是徐家这些案子的罪证,角落处都有签字画押,也不知姜宴清是哪里找来的。

  姜宴清对无奇抬了下手指,无奇的脚终于从徐道仁身上移开。

  徐道仁长长的舒了口气,伸长手臂将其中两张画押的纸攥在手里。

  他强撑着身体想坐起来,却只是离地寸许。

  “一,冯华借文昌塔地宫的阵,妄图镇压何物?”

  姜宴清垂眼看着徐道仁,不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直直抛出第一个问题。

  徐道仁好不容易坐起来,捂着胸口闷闷地咳嗽了几声。

  他低垂着头,一直看着纸上的字迹。

  那是他老爹的验尸笔录,两份不同的笔迹,一份是他买通当初仵作定下的溺死结论。

  而另一页是霍三的签章。

  霍三那时还不是仵作,没想到偷偷验了尸,还断为撞击脑部致死后入水,疑为他杀。

  他抬袖抹掉嘴角的血沫,好一会儿才说:“永昌大开商路,各地商户前来贸易,为了方便四方来客,冯县令便筹集了银两,在北城新修一条官道,此道西接芙蓉巷,东通商会新址,往北一路并入德阳官道。”

  “此道绵延两百里,令永昌不再受山林所限,南北贯通。但,北边山谷纵横,需得炸山填谷。”

  他歇了歇又说:“那年大约是惊动了山神,夏季连着降了好几次暴雨。后来北边村落来报,说是有村民和工匠被卷入谷底。”

  “但消息送得太迟,谷已经被炸山的土石填平,谷底那些人,也就没法救治。三十余人,冤魂不休,不镇怕是会出事。后来官府给各户发二十两银,那些人家本就贫寒,便也没有闹事。”

  “徐县丞,您记漏了吧。”沈缨忽然说道:“既发了银两,你们为何非要将刘石匠灭口?”

第二十六章

  “那人?”徐道仁皱眉想了想,脸色微变。

  随后埋怨道:“当时,修路建桥迫在眉睫,官府多少心血都压在上头。但此人无视命令,非要下谷挖人,我们岂能容他坏事。”

  徐道仁皱眉扫了沈缨一眼,额角的血顺着眉骨流下来一股,挂在他睫毛上,有些渗到了眼珠里,令他本就刻薄的脸多了些阴狠。

  他又转向姜宴清,吸着气辩解道:“风水师测算过,雷雨季将至,冯大人勒令加速动工,以便疏通水道,否则,一旦雨水阻滞,引发洪涝,那半个永昌城都会陷入险地。”

  “那刘石匠却屡屡上报,不肯开工,还鼓动其他工匠下谷挖人,非说坑底有活人,还听到战马嘶鸣,他还说自己梦中有山神指引。”

  似乎觉得这样的说辞极为可笑,徐道仁真就笑的锤了下地:“北谷一带的索道虽然能节省北上一半时日,但凶险万分,谁会骑马过去。说到底,不过是那些穷酸匹夫想借机多讨工钱,故意闹事。”

  “就是因为他们开了这个头,陆续有服役的人罢工出逃,工期延误,暴雨来时我们措手不及,谷水外溢,淹掉周围两个村落,如刘石匠这等害群之马……”

  姜宴清静立在一侧,没待他抱怨完,又问:“周庚年和董旺有何交情?”

  徐道仁被这东一榔头西一斧子的问话,搅得极为头疼。

  但他脑子还没崩坏,对任何问题都十分谨慎,于是,回避道:“下官未曾与这几人结交。”

  话还没说完,他脖间剧痛,差点断了气。

  原来是一截鞭子绕在脖颈上,他眼角扫到那个黑衣侍卫往前走了两步。

  徐道仁连忙跪地回道:“他们,他,周庚年的闺女,那个小闺女,嫁给了董旺侄子。他们早就去了洛阳,下,下官没见过,真的,十几年都没见了。和他们两家也……也无甚交往。”

  沈缨又问:“那你为什么杀董旺?”

  徐道仁手指抠在脖子的鞭子上,闻言看向沈缨,怒声道:“本官杀个哑巴做什么?”

  “董旺做纸扎、钉棺材的手艺上佳。”

  沈缨盯着徐道仁涨红的脸,缓缓说:“或许,您是想给自己预备一口好棺材,董旺却不识抬举,因此惹怒了您。毕竟,您手上的人命也不是一两条,多个董旺,着实不算什么大事,反正有林家这个靠山在,县丞大人自然能一手遮天,杀多少人也会没事的。”

  “你,你住口!”

  徐道仁已经开始翻白眼,也不知是气的还是被勒的。

  沈缨余光瞥见姜宴清往她这边看过来,连忙收敛,垂手立在旁侧。

  姜宴清懒得理会沈缨的这些动作,手指摩挲着冰扇,说:“最后一问,二十年前,八月初一,徐家为何卖出混了除鼠散的马豆,是意外,还是与人勾连要毒杀途径永昌的什么人?”

  “意外!是意外!下官不敢的,也不能毁了徐家声誉啊。”

  徐道仁混沌的脑子里似乎闪过什么,却被浑身的伤痛激得聚不起来。

  他低着头,看着一条条罪状。

  老爹死了、堂哥疯了、姑母也死了,徐家的钱财都被他揽在手里,林家这个大树他也靠住了。

  可他真真切切地成了个孤家寡人,一切都是从那该死的马豆开始……

  悲从中来,他竟有嚎啕大哭一场的冲动。

  他刚张开嘴,就听到沈缨阴阳怪气的声音从头顶洒下来。

  “纵然徐家卖出有毒的炒豆,还毒死那么多人,大人也不该弑父。您熟读诗书,当知此事该报至府衙,由律法严惩,私自下手,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徐道仁张着嘴僵着下巴,混了血丝的口水滴落在土里。

  他抬头,近乎咆哮地喊道:“我没杀他,是他,是他非要打死我,是他自己撞死的。”

  想及那些陈年旧事,徐道仁胸口苦涩,声音哽咽:“我没想害人的!谁让他们把掺了毒的豆子放在库房里,谁让他们偏要让我去拿,让我去炒!我堂堂一个秀才怎会做那些杂事,谁让那些人不长眼非要买那批豆子……是他们命不好!”

  命不好。

  他将自己的罪责归咎于老天。

  鹰卫、书生甚至是和姨夫一样的匠人,那可是几十条无辜性命。

  到头来就被这一句“命不好”敷衍了事。

  时至今日,他都不肯忏悔半分。

  沈缨深吸了一口气,忍下了心中磅礴的恨意。

  只是,与她的私仇相比,查找鹰卫的线索才是当务之急。

  她敛了敛神,灵机一动,对姜宴清说道:“大人,徐县丞身为永昌官员,藏匿事实真相,如今我们已手握关键证据,他留着也是祸患,不如杀……”

  “大,大人!饶命啊大人!下官什么都说,绝不会……”

  徐道仁猛然收声。

  待看到沈缨阴恻恻的眼神,电光火石间,他似乎想通了事情的关键。

  鹰卫,他们其实一直在找鹰卫。

  根本不是查什么大阵。

  徐道仁不是傻子,甚至有几分机敏,很快就想通其中关联。

  他想起了当年那个惊动京差的案子了。

  说是有一支军队擅离队伍,曾经过永昌境内,那些人最后都以叛国罪被诛九族。

  当时,冯华是怎么和那几个京城秘史说的?

  他说:“永昌毗邻外域,商道繁荣,从这里出边境最容易了。那些人……不会是叛逃吧?”

  也不知是不是巧合,就在那几日,边境发来急报,说有外域部族联合一部分叛军偷袭边境,唐军连退百里,失城五座。

  很快就有传言说敌军拿着一份密报和唐军防御图。

  于是,鹰卫的罪名,就这么彻彻底底的坐实了。

  再后来,冯县令回了一趟南疆,返回后亲自监督重修文昌塔,并请芙蓉巷的人守塔,这一守就是二十年。

  而刘石匠、周庚年、董旺还有他徐家炒豆怕是都和那件事有关。

  沈缨不是单纯的发泄情绪,她问的每一个问题都是有预谋的。

  徐道仁垂眼看着崎岖的地面,他嘴里那些不长眼的短命鬼,实则就是鹰卫吧。

  他们,或许真的在永昌,还被埋在十几丈的山石下,任人踩踏二十年,不得安息。

  或许,就在他跪的这片地下……

  徐道仁浑身瘫软,刹那间似乎听到了来自地底的哀嚎。

  他来不及说什么,爬了几步到姜宴清脚下。

  他努力仰起头,祈求道:“大人,下官见识短浅,根本不知,不知那是鹰卫啊。”

  见姜宴清皱眉,他连忙举手发誓,“下官句句属实!冯县令一向独断专横,他眼中只有自己的大业,恨不得将永昌那些大族连根拔起,他要做的是成王成相,对手下之人从未全心信任。”

  “下官只是听命行事,就是条忠心耿耿的狗。对,档案楼是冯县令自己烧的,他在大火前藏了很多文书,还有旧案卷宗,我知道在哪儿,我现在就能带大人去找。”

  姜宴清那张仿若冰雕风塑过的脸,在听到这句话时终于化开了。

  他似乎耐心地听了这半天废话,就等着这句。

  他盯着徐道仁看,神色冷寂:“永昌属实是人杰地灵的宝地,既能养出冯华那般惊世之才,也能生出徐县丞这般能屈能伸之辈,甚好。”

  随后又对无奇说:“你亲自护送徐县丞,不可有丝毫差池。”

  无奇应了一声“是”,拎着徐道仁的后领将人提起,随手扔进车内。

  徐道仁也不知撞到了哪里,发出“咚”一声。

  黑车箭一般疾驰而去。

  沈缨望着失去踪影的马车,终于松了口气。

上一篇:不要欺负老实的她

下一篇: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