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长安 第31章

作者:龙楼 标签: 三教九流 悬疑推理 正剧 古代言情

  蓉娘可不是什么慈悲的人。

  鹰卫当年枉死,这仇恨压在她心头生根发芽,怎么可能轻易消弭?

  她定会亲自去讨债,这一讨,可就是命债。

  沈缨轻轻叹了口气,端着茶碗靠在车壁上,混沌的脑海里出现了周小成的身影。

  她做梦似的喃喃道:“周小成的怪病就是二十年前从那次上山打猎后开始的。”

  “人们都说他冲撞了山神鬼魅,所以被降了咒。他怕红、怕血、怕马,尤其是听不得马蹄急行的声音……”

  “严重时只要有人提起这些他都会出现窒息的症状,身上也会出现大片红疹脓疱。周家祖父也不知是哪里寻了偏方,花了十几年才将小成的怪病减轻,他受了很大的罪。”

  她是打心底可怜周小成的。

  对面的姜宴清定不会和她拉家常闲话,沈缨说得很低,自言自语似的。

  回忆这些年来与周家祖孙的相处,以前觉得奇怪之处,如今结合着案子一想,也就说得通了。

  比如周庚年明明一身相马养马的好本事却放弃了;

  难怪周家从不庆贺中秋,或许他们很清楚丰收、圆满的节日,他们是不配的;

  难怪周家即便富裕殷实,周祖父依旧清贫,一直念叨着赎罪,想必他心中最愧疚的就是把自己的孙儿也拉入深渊吧。

  沈缨的声音渐渐消失,竟靠着马车摇摇晃晃地睡了过去,手上的瓷碗掉在厚厚的波斯毯上,一点声音都没有。

  姜宴清从窗外收回视线,他静看着她紧蹙的眉心和苍白的脸,想了想,将帘子放了下来。

  车内光影顿消,微暗的车内显得十分安静。

  也不知道摇晃了多久,沈缨再次醒来时,是被陆平晃醒的。

  “下车,大人在等你。”

第二十八章

  她快速睁开眼,撩开车帘就看见姜宴清已经站在车外,正仰头看着文昌塔方向。

  他站在避风的位置,周围树木翻涌,他却不受丝毫影响。

  沈缨放轻手脚跳下马车,离着十步远,静静地看着姜宴清的背影。

  县令官服是浅绿色,是苍黄之间的一抹色。

  单看着倒也不丑,但官老爷一向富态,穿在身上很难展露风姿,多数时候只显得臃肿。

  但姜宴清却不一样。

  他面容清俊,气质端方,身形修长挺拔,这绿色在他身上似乎有了灵性,衣衫折叠出深深浅浅的绿,仿佛风中绿枝,簌簌而动。

  石壁前的姜宴清忽然动了。

  他大步走上石阶,身上的绿衣被风吹着舒展开来,顿时多了一股凌冽之气。

  他侧头看过来,对上沈缨的视线后微微颔首。

  沈缨了然,知道这是让她跟上的意思。

  于是她快步走到姜宴清身后,沉默的跟着他往山道走去。

  有衙役开路,上山的速度很快。

  人群被分开,如潮水般的议论,铺天盖地的压了过来。

  那些人有的在大喊官府无为,有的在骂大家族掠夺气运,也有人在诅咒外域来的人,说他们带来了邪术。

  凡此种种,都是乌糟浑话。

  沈缨仔细听着,夹杂在咒骂声中的还有骂她的话。

  说新官荒淫借着仵作之名,将她带入官府行浪荡之事,之后有人跟着骂了句“伤风败俗”。

  沈缨神色毫无波澜,她抬头,坦坦荡荡地看向那群人。

  半个时辰后,他们已经来到塔脚下的平地上。

  因永昌重文,对学子更为尊敬,所以最前面站的是来自五湖四海,一心目睹鹿鸣苑风采的书生。

  但是,书生们最爱讲道理,之乎者也一大堆,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大人还有要事,你寻个角落处侯着。”

  沈缨被陆平拽了一下,示意她留在那些书生和各府下人护院中间,不许她再跟着姜宴清。

  因为他再往上走,就到了永昌大族的聚集处,她是不配走过去的。

  于是,她便只能仰视着姜宴清的背影,看着他逐渐融入一片华彩之中,留下一道绿色残影。

  有学子议论说:“文昌塔立于文脉之上,受百姓供奉,承各族祈愿,本是神圣之处,却有那居心叵测之徒,竟在这圣地造巫邪之阵,其心可诛。”

  旁侧有人附和:“唐律有令,造畜蛊毒及教令者,绞。造蛊者虽会赦,并同居家口,及教令人亦流三千里。”

  “如此重刑,足见朝廷对巫蛊邪术深恶痛绝,那造阵者以为永昌是边陲之地,山高水远,无人知晓这才如此放肆。”

  先前那人叹了口气:“这位兄台说的没错,造阵者借百姓香火助阵,以此为咒不知祸害多少无辜人。”

  “是啊,没想到永昌竟有着这等心怀叵测之辈。这新县令虽出身贵族,但毕竟年纪尚轻,以前又在寺庙清修,这才上任没几日,也不知能不能抓到凶犯,若是不能抓住,百姓危矣。”

  到底是书生,腹有学识有胸怀,起码会心怀百姓安危,不会惦记那些乱七八糟的谣言。

  沈缨特意探头看了那两人一眼,是两个身穿素色长袍的读书人。

  看样貌和口音,似乎是姑沈那边的人。

  只可惜,他们口中摆阵的那位犯人,早就在十几年前,随着风雨散在某座悬崖下了。

  而他也没那么多的坏心思,只是怕冤死的鹰卫英魂,扰乱永昌安宁罢了。

  而今日一切妄测与争端,不过是那位常年清修的新县令下的一盘大棋。

  沈缨远远地盯着姜宴清的侧脸,她觉得这个人手段凌厉,当年在寺庙里怕是修了罗刹道。

  “姑娘,你手受伤了。”有道清朗的声音从旁侧传来。

  紧随其后的是一股幽幽的松木香味,伴随药味的清苦,暗香浮动。

  这香味袭来,沈缨觉得似有故人来一般,记忆里的画面也清晰起来。

  来人便是那位曾站在她身前的少年,那天,他还送了她一束粉白的野莲花。

  沈缨收回视线,侧头看向一旁。

  那少年递来一方帕子,普通的白布帕,洗得干净,散发着淡淡的药味。

  紧接着是一声短促的咳嗽声,帕子向前递了递,挨上了她的手臂。

  她抬眼看向那人,这是他们第二次见了,她却觉得彼此相熟很久。

  “你的手流血了。”

  少年又指了指她的手腕,声音压得有些低,犹如暖玉。

  沈缨收回打量的视线,接过帕子按在手腕上。

  手腕外侧不知道什么时候划了一道伤口,血沾到了袖子上。

  今日她的脑子馄饨沉重,竟然都没觉得疼。

  她道了声谢,那少年笑着摇了摇头,掩唇又轻咳了两声。

  “公子的咳症还没好?”

  那少年笑着说:“姑娘上次说的药方甚好,我用了几次,胸口便轻快了许多。”

  沈缨点点头,正想问一句他的姓名,那少年却指了指高处的石阶,低声说:“姜县令和族长们议完事了。”

  他说完又站直了身子,手臂自然搭在腰间,宽大的衣袖垂在身侧,认真地听着台上众人说话。

  此时,姜宴清向林家族长点了点头,二人似是达成某种默契,其他各族的族长面色虽不虞,却也只能妥协。

  沈缨仔细观察了片刻,猜测这些人应该是被一个什么理由压了下去。

  先前,那些人是主张开塔搜查的。

  毕竟传言中,一些家族没落是因为被林家或者其他家族夺了势。

  甚至有谣言攻讦林府参与摆阵,目的是掌控永昌。

  “诸位稍安勿躁。”

  姜宴清抬手摆出姿态,林家族长林致拱手一礼,也没有推辞,向前一步走到众人前面。

  嘈杂的声音顿时一轻,渐渐消失,黑压压的人群逐渐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抬头看向林致,像一群被安抚的信徒。

  “诸位乡亲,请听林某一言。”

  如青松般的风姿,如沐春风般的声音,单单这么看着,林致确实是个出色的人物。

  “文昌塔乃永昌百姓合全城之力造的神塔,供奉昆龙山神,庇佑永昌文脉,福泽万众。”

  “近日有种种谣言,污蔑官府建塔时,塔内供奉巫邪之术,还指责林家夺取他族之势,吞噬百姓气运,这等诛心之语,显然是有人想动摇我永昌根本。”

  林致视线所及,看到的都是热切的眼神。

  旋即,他神色一变,厉声道:“诸位,永昌如今文脉昌盛,安逸祥和,家家有粮,户户读书,如此升平之象,定然引来他人妒忌。如今,圣上贤名,治国有方,我们永昌才能在代代先人铺就的青云路上享受荣光,可你们莫要忘记,五十年前,这里还是一片贫瘠。”

  “是祖父辈们合力拼搏换来的繁荣,尔等怎可忘恩?怎能被这些谣传就自乱阵脚?”

  林致说话有令人信服的气度,但凡心中有龌龊,听到这话怕是会脸红一阵。

  而那些,本着看热闹的,被这般激励,心中也能拱出一团火来。

  有人大胆开口道:“林族长,我们不是想闹事,只是,冯县令在任上那几年,大兴土木,炸山挖道、开河平谷,毁了咱们的龙脉。昆仑山神降祸三年,咱们可都记得清楚。”

  “单就二十年前那场洪灾,城北的姚家村、凤尾沟被淹,整整三百来户无一人生还,连个尸身都未寻到。”

  “冯县令当年和外域商会长关系紧密,又常招南疆、闽族人入府……谁知道他是不是急着建功立业,而毁坏永昌文脉。”

  众人纷纷向来人方向看,甚至微微退后形成一个小圈。

  原来。那小圈里站着一个六七十岁的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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