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柔 第156章

作者:须弥普普 标签: 古代言情

  自己家中没有适龄女儿,不过着妻子翻找一下,夹带里未必没有合适人选,到时候两相作亲……

  不过吕贤章事情并不是他今日目的,他且先按下,转头又看裴雍,道:“听闻节度家中也无一个打点的,建功立业,功成名就,节度已是样样得成,不晓得京兆府中有无合适人家?”

  裴雍微微皱眉,只道:“在下私事,倒是不劳枢密挂心。”

  张异不以为忤模样,把掌中杯放下,做一副推心置腹口吻道:“我与节度相交虽浅,却愿意来提一句——只不要嫌我多管闲事——节度立下这样大功,想也早有所料必定将要入两府,京都居,大不易,衣食住行,外事往来,若全指望管事打点,实在为难,倒不如早把自家事情定下,将来多少有个人掌管中馈,不至于多生牵挂……”

  裴雍并不做声,取了面前竹箸,搛了口菜吃,也不去喝酒。

  他不搭话,一旁吕贤章倒是捏紧了手中酒杯,眼睁睁盯看。

  张异问话时候,便不指望得到确切回答。

  两人先前并无相交,又因枢密院同京兆府矛盾,姓裴的不做信任,不愿交心才是正常,如若轻易示好表态,他还要在心中打个突,只怕对方使什么花招。

  裴雍不说话,被连着下了两回面子的张异虽不至于到唾面自干地步,碍于面子,也不再搭话,两人各做沉默,而本该出来圆场的吕贤章,又深怕自己一旦开口,会再被问及婚事,也只好闭嘴。

  席上氛围顿时尴尬起来。

  正好此时京都府衙一名小官匆匆进来,只说衙门中有要事,倒叫吕贤章得了机会称罪告辞。

  吕贤章一走,张异犹豫几息,到底晓得自家才是最着急那一个,压着心中不悦道:“朝中上下皆知,我张坡达惯来心直口快,今日若是说话时候有什么得罪的,实在也是关心则乱,节度莫要计较才是。”

  他顿一顿,又道:“我也不瞒节度,节度也同我透个底——朝廷有心要你入枢密院,却不晓得你是什么想法?”

  “同旁人不同,我也是武功出身,在西北、西南几任几转,岂会不晓得节度立功辛苦?你在京兆府何等艰难才有今日基业,才有朝廷今日安稳,说调就调,又要解释兵权,心中若无不平才是怪事!”

  “莫说节度自家,便是自家肚里能撑船,难道手下没有愤懑的?不顾自己,也要看下头样子,不然怎生对得起兄弟?”

  “只两府人人自有考量,也有顾忌,天子纵然有心,还得要看顾大局,我一张老脸也不怕来做讨人嫌问话这一个——若要节度留在京中入枢密院,下头可有不满的?”

  他接连数问,全为游说之辞,倒是颇为设身处地口吻。

  裴雍停箸道:“都是天子之师,我也不过天子之臣,无所谓什么平不平的。”

  他语气甚是平缓,仿佛并无什么情绪波动,顿了顿,又道:“我无甚亲眷在,不过孤身一人,南北调任倒不为难,多谢枢密为我思虑良多。”

  张异笑了笑,再道:“那如若给节度来选,不论差事,只说自家,京城同京兆府两地相比,你更喜欢哪里?”

  裴雍顿了顿,把竹箸放回桌上,道:“我才来京城不久,又因狄人作乱,此时仍旧百废作兴,也不曾得见繁华大都,不过眼下万事归正,想来用不得多久,便又能重回鼎盛之时。”

  “京兆府不过西北小地,如何能同京城相论?”

  张异再笑道:“我却与节度不同,我自襄阳出生,还未记事便随父去往真定,后来得已入官,几任几转,天南地北各地俱有任职,相较而言倒是在京城时日最久,也得见过繁盛境况,而今虽然年迈,如若给我做选,我倒是更属意真定气候,冬日虽冷,夏天总不至于像此地炎热,再兼自小长大,乡人亲故俱在,口味也更适应……”

  他说到此处,似是随口问道:“听闻京兆府牛羊肉都比京城味香而膻轻,却不晓得是也不是?”

  裴雍道:“是有这样说法。”

  张异再问道:“听闻京兆府气候不甚好,久住之下,风大沙重,容易手脸外生皲裂,却也不晓得是也不是?”

  裴雍道:“也不至于,城外有山遮拦,城中有屋舍遮蔽,只秋冬之际北风重些,不过比之中原,确实风土不同。”

  张异哈哈一笑,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自然不甚相同,我曾有籍贯临洮手下,因缘际会转官去了建州,才晓得时候还诸多抱怨,要来寻我设法调任,说不惯南边梅雨,只才去了一年,便再不提什么调任话,我后头写信去问,他只说当地风情人物,吴侬软语,实在醉人,一任下来,特还要我给新得子女起名,原来又多了两房夫人,要转任时候便只求江南差事,不说其余。”

  裴雍“哦”了一声,只笑笑,不置可否,取了面前酒杯,执在手上,也不去喝。

  张异看他反应,心中难免揣测,只旁敲侧击这半日,也不曾得什么准话,只得又东拉西扯一番,见时辰不早,便同手下一并散了。

  他带着三分醉意回得府中,自有人送进茶来。

  张异对茶一向讲究,入口只觉甚淡,本要发怒,才一抬头,见得面前站的不是从人,而是自家门客,那斥责声顿时收了回去,面色稍霁,问道:“信德,怎的是你?”

  那门客道:“今日衙门送信回来说官人去了城西,小人心中怕有急事,便多等一时。”

  又问道:“官人可有得什么说法?”

  张异把席间同裴雍言谈简略说了。

  那门客皱着眉头苦苦思索,最后摇头道:“小的愚钝,却是看不出来这裴雍到底什么计较。”

  张异道:“你再想想。”

  语毕,他打铃把管事的叫来,推那茶盏过去,道:“你拿下去,喊沏茶的自己尝尝。”

  语气倒是和气得很,可那管事的哪里敢说话,连忙请罪。

  张异也不再同对方说什么,只摆了摆手,等人退下,复才转头看向门客。

  后者低头许久,面露难色道:“本来按小的来看,那裴雍必定是一心想回京兆府的,哪怕在差遣、职务上多做退让,也要保住手中兵权,可听他今日口吻,倒是好似回不回去,留不留京城,都不算什么大事,毫不在意一般,这便实在想不通了!”

  张异摇了摇头,虽未明说,只看面上表情,也瞧得出来他对这样回答不是很满意。

  不过对着对着自家门客,他的态度却是一惯的和煦,只笑了笑,道:“信德,看人不要看他怎么说,要看他怎么做。”

  “你且看那裴雍口中说着留也好,走也好,全听朝廷安排,那他此刻在做什么?”

  那门客装了半日傻,此时终于探明了主家态度,自然不会叫对方久候,几乎是立刻道:“是了!是了!他口中说全听朝廷安排,可入京这许多时日,天子也早赐了宅邸,此人却始终住在西营之中,这哪里有半点愿意留在京中的样子!”

  他拍了拍脑门,叹道:“看我这脑子!”

  又退后一步,长拱行礼,道:“果然坐高望远,多亏主家提点,小的才想通一二关窍!”

  他跟随张异日久,晓得这一位的马屁不能多拍,这样轻不轻,重不重一句话,已是足够,说得多了,过于明显,对方反而不喜。

  果然,张异慢慢捋了捋胡须,道:“世上人岂有没有喜好的?男子或好名,或好财,或好色,或好酒,或好诗赋文章,他就算只是个纯纯武人,难道不好兵器功法?他两回进京,加起来时日也不短了,我前次叫你出去打听,可有得什么消息?”

  那门客的表情也严肃起来,背脊都挺得直了些,应声道:“小的着人仔细打听了许久,那裴雍并无什么偏好,衣食住行也全无奢侈,听闻在京中成月,连席都不曾出去吃过几次,有邀必拒,也不爱去瓦子里听戏,小甜水巷的楼阁更不曾得做过他一回生意……”

  张异冷笑道:“扮得这样像,大奸若忠,莫过于此了。”

  又道:“正因他做得如此过头,才更露出破绽来——此人在京兆府时候,却不是半点不讲究的,听闻他岁岁都要采买女子上好衣料、用品,今岁另又添了不少小儿物什,另有吃穿用品,年初还使人四处高价搜罗药材。”

  “他对外虽然宣称并无妻室,未必私下没有藏娇,否则买这些个东西用来做甚?尤其不久前还遣人寻能工巧匠,说是要翻修京兆府宅邸,只是隔得路远,又遇战事,消息不易传递,不好仔细打听罢了!”

  那门客此时倒是真的对张异生出五六分佩服来,然而想了又想,仍觉得解释不通,不禁道:“他好歹也是一地节度,难道婚姻大事都要遮遮掩掩的?”

  “都说出身锢人,那裴雍在曹莽手下,未必没有做过剪径之事,草寇做惯恶行,只怕被仇家追到头上,从来都是隐姓埋名,藏妻护小的,他当日敢叫手下杀了朝廷派去的转运副使,哪怕胆大包天,总要给自己留一条退路罢。”

  如此一番入情入理分析,叫那门客听得直点头,道:“官人说的极是!新修宅邸、亲信兵马,另有妻儿俱在京兆府,想也晓得此人必定是要回去,只他既一心要走,官人今日这样示意,怎么还敢拿腔拿调,真以为自己还在京兆府里头坐着,手下捏十万精兵不成?”

  又道:“说句不好听的,而今正在京城,天子左右又有禁卫,官人若有心治他罪行,只要设个计谋,说不得会有什么下场。”

  张异却是冷哼一声,道:“我倒是有意做项庄,只怕当今圣上,连项羽那样都……”

  他到底没有把话说尽,那门客只能低头,沉默几息,才又问道:“而今既晓得那裴雍想法,官人如何才能不纵虎归山?”

  张异道:“他是进是退,回与不回,于我又有什么干碍——只等蔡州有人回来,自会着急,我只看戏便是。”

  嘴上这样说着,可他又怎可能真正放得下心,等管事的送了新茶进来,抓着那门客分析局势到半夜,又要对方次日拟个章程出来,茶都添了三四道,才放人回去休息。

  且不管此处张异如何半夜不睡,裴雍把人送走,自家也不曾多做休息。

  他虽多年不入京,却是一直紧盯京中形势,尤其今次领兵来前,更是认真了解了一番官员情况。

  得胜归来之后,他少有外宿,其余人便把各色帖子投进西营,短短几日功夫,便积了厚厚一叠,早有得力手下整理出名册来,他很快从中选出几张邀请帖子,趁着夏至节假就在眼前,着人回了贴。

  于是等到张异次日酒醒,含着满嘴苦臭舌苔味,还未来得及吃一口早茶,便自门客的口中得知了那一位裴节度一口气应了五六个邀帖的消息,从郊猎到赏花,由宴饮至品器,几乎无所不包。

  那门客顶着两个乌青眼圈,几乎是苦着脸问道:“官人,这裴雍今次做法,究竟又是什么意思?可是另有打算?”

第247章 病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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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宫外自有风风雨雨,后廷之中,赵明枝辗转起卧,那日先还挣扎着起来让人拦住赵弘,不叫他进门,以免过了病气。

  等到后边烧将起来,她全身发烫,只觉眼睛鼻子尽皆有火,手腿酸痛,背脊都生出痛来,乃至于骨头缝里头好似都被人拿刀在刮。

  她一度烧得不省人事,手脚不管怎么摆弄,又做什么动作,都极难受,还半点使不上力气,痛苦到极致时候,脑子里只一片空白,耳边嗡嗡一片,不知身在十八层地狱还是何处,也听不清周围声音,迷糊之中,只知道有人在身边来来去去,又有人摆弄自己手脚,其实脑子想要清醒,但连睁眼的力气也没有。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有一日,赵明枝一觉醒来,周身都轻松许多,虽仍旧头痛,身上却不再发热,睁开眼睛一看,床边木柜上点一支小小蜡烛,从半掩床帐外透进来昏昏暗暗光照。

  她想要起身,才使力,就发觉手脚上裹着不知什么东西,头脸处也微微发沉,正要挪动,边上轮值宫人已是察觉到,连忙过来,见赵明枝模样,那人又惊又喜,先叫一声“殿下”,手已是打铃喊人,又急忙上前。

  不过几个呼吸功夫,便有医官前来诊脉,果然高烧已退。

  众医官或灸或药,个个忙个不停,等诊治完毕,少不得又重新下了医嘱。

  赵明枝昏睡太久,中间只拿药当饭吃,病时并不觉得,此刻总算饿了,但她舌头又苦又涩,那胃好似又隔了一层什么东西,闷闷地疼,被针灸一会,又吃几口粥水,原还待说话,莫名困意上涌,又睡了过去。

  这一回再醒来便是饿醒了。

  她才一睁眼,便见床边一人正用湿巾给自己擦拭手脚,侧头一看,那人一面擦洗,一面还耸着肩膀送到脸上拿衣服胡乱擦。

  赵明枝此刻既醒,已是半点不困,五感早回了七八分,她视力甚佳,虽然天色不甚亮堂,也能看出对面那人满脸是泪——正是墨香。

  她自知病重,烧得厉害时候甚至以为自己挺不过去这一回,眼下好了些,却是失笑道:“怎么了?哭成这个样子,谁人欺负你了么?”

  然而她才一开口,便觉自己说话时候喉咙里头又痛又刺,嗓子更是沙哑得不行。

  但墨香已经听见她声音,一时连自家脸上鼻涕眼泪也顾不得理会,连打铃也不会,急急转头张口唤人,直到听得外头脚步,才又回身去摸赵明枝额头。

  她又哭又笑,口中道:“殿下这回怎的病成这个样子!好歹醒来了!”一句话说完,竟是从鼻子里头吹出一个鼻涕泡,臊得急忙后退,急急让开位置给医官上前,自去洗脸不提。

  赵明枝半靠在床头,等医官开了方子,自此一日几回按时吃药养病不提。

  只是一旦烧退,她身上其余症状便全数浮了出来,咳嗽不尽,又兼鼻塞,实在遭罪不止。

  幸而毕竟年轻,这两年身体再如何亏空,到底底子还在,如此烧了多日,又缠缠绵绵一阵,终于自觉精力回了六七分,其余症状渐消,只走路时候仍旧气短胸闷,也无有它法,只好慢慢将养。

  赵明枝病了这许多日,其余着紧事情尽由两府做主,剩得那些个不能把握的,只好仍旧留着,赵弘捡自己能看的看了,听大臣汇报,大部分逼催不过,便做听从,但总有他先前看赵明枝寸步不让的。

  譬如官员外任名单、差遣,譬如广南、蜀西、黔东几处俱有贼匪、散兵作乱,朝廷应对态度,再如有官员上奏请关同狄人榷场等等事宜,俱是先前朝中颇有议论声,赵明枝也反复打回奏请,两府趁这时候,却要他全做确认,赵弘于是死活压着不肯点头,要等“阿姐来看”。

  天子如此做法,不独枢密院不满,政事堂也多有抱怨之声,赵弘却做充耳不闻,不住去翻宗卷史书。

  可世上自然不是事事都能有参照,也不是时时情况都一样。

  便是情况一样,从前所做决定,此刻再做,也未必能有同样结果。

  他日夜抓着笔杆子,十分发愁,只怕自己仓促点了头,便要酿成大祸,又怕自己不做点头,拖延下去,也误了大事,尤其前朝日日催催,叫人当真无助。

  正急躁之间,好容易等到医官说公主大好了,赵弘便把手头事情暂放,也不管得那消息时候外头瓢泼大雨,硬生生冒雨而来。

  他也不顾及什么天子仪态,等不及仪门官报送,一进赵明枝宫中,转进内厢,张口便叫“阿姐”,见得赵明枝好端端倚在榻上,整个人定住了一般,竟是不敢上前,过了好几息,快步而行,拿手去拉赵明枝手,哽咽道:“阿姐瘦了好多。”

  赵弘这样年纪,其实看不出来什么脸色,却能分辨病容清瘦,一时鼻腔发酸,只强忍鼻涕眼泪,问道:“阿姐好了吗?”

  赵明枝如何不知道弟弟着急,只是看外头暴雨如注,见他匆匆而来,心中也自紧张,先不忙说其余话,急急摸他头发,又矮身去摸他鞋尖袍角,边问道:“雨水这么大,哪里就急在这一时了?淋湿了吗?”

  赵弘那鞋果然湿了,外袍也湿了后背大半,好在赵明枝宫中留有备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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