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柔 第163章

作者:须弥普普 标签: 古代言情

  道婆面色顿变,小声道:“娘娘,不是老身不做事,实在先前娘娘交代时候已是做过法……”

  李太妃道:“你老实说,是不是先前也要拿寿元来折算,你怕损得过了,是以最后松了手?”

  “我想来想去,你施法后,她本已是要送予北狄和亲,不知怎的,那贼首忽而死了,前一向不也听说得了重病……”

  却原来早在蔡州时候,这李太妃便叫面前道婆帮着做过施法之术,其时京城被围,赵弘于行在折腾不休,闹着要回京相救。

  赵明枝不在,李太妃在蔡州行在处一人独大,住得舒舒服服,听得狄贼已经南下披靡,直杀京城,须臾就要得胜,只恨不得立时南迁逃命,哪里晓得赵弘竟然不进反退,连命都不要了都非得去救人。

  他们姐弟两个自己找死也就算了,还不给其他人活路,也不说留多些兵卒在蔡州,将来也好送她南下苏杭等地,只强压着不给走,要她也在蔡州干等。

  两府官员都拿赵弘没办法,李太妃自然更无法,只得日日求神拜佛,又寻了个向日很有些法力的道婆,据说能推擅断未来事,隔肚皮都能猜怀的是男是女,还能帮着消灾解厄。

  她情知赵弘年纪小,事情根源只在赵明珠身上,便要那些个人帮着施法,叫那赵明枝不要再惹麻烦。

  这道婆施法之后,过了许久也无甚反应,本以为无用了,谁知不多时便传出公主要和亲的消息,后头又听说生了重病。

  虽说最后都未真正成事,但如此手段,已经足够叫李太妃拜服,现下才如此深信。

  李太妃眼神亮得吓人,只紧紧抓那道婆袖子,道:“你只管做,要是此事真成了,必定少不了你的好处!”

  那道婆不过装神弄鬼,牵强附会,平日里骗些钱财,眼见这李太妃越发急切,回京这些时日,也早听说那公主甚得民心,手段了得,自然知道面前这一位多半斗不过的。

  她有心最后捞一把就跑,又怕自己真做了什么事情,将来难逃,便道:“好叫娘娘知晓,这做法一时只能管一个,便是老身有心效力,也不能立时便成,不过娘娘所求,老身仔细想了,无非是那殿下十分碍人眼……”

  李太妃点头如捣蒜,把自己所受委屈一一道来,本以为回京之后,狄人既走,自己便能好生享福,谁知如今衣食住行,样样皆差,又无人孝顺理会。

  道婆在蔡州时候已是听了不晓得多少,眼下见她车轱辘话又开始来回说,忙道:“那公主自然十分不好,可她不过一个女子,正所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此时早该说亲了,娘娘作为长辈,哪里就奈何不了了?”

  李太妃一顿,复又摇头道:“你当我没有想过?只她从不把我放在眼里,又哪里肯听我安排?况且即便嫁了,陛下样样都听她的,说不得就算有了公主府,也未必会搬出去,时时还要住在宫中样样插手——那嫁了同不嫁还不是一个样子。”

  那道婆笑道:“好叫娘娘知晓,难道嫁人只好嫁在京城?”

  李太妃再度摇头道:“她怎肯同意外嫁,此事都不用去想的!”

  道婆忙又道:“娘娘且再想想,她在宫中样样要插一脚,压得人这样难受,难道在朝中就不样样多手多脚,压得人难受了?”

  又道:“从来朝中事情都是相公们做主,她仗着自己是皇上长姐,色色要管,难道那些个相公们就看得惯?老身敢打包票,只要娘娘能找个合适人选,把这话撂得出去,总有人帮着搭腔的!到时候便是那些个官老爷同她去斗,娘娘只在后头看戏就是!”

  李太妃把这话认真想了半日,仍旧迟疑得很,道:“只要是事情不成,岂不是把她给得罪死了?”

  那道婆便道:“娘娘身份地位就在此处,得不得罪的,难道她能做什么不孝顺事情不成?况且而今娘娘时时小心,也不见得在她手下讨到什么好处哩!”

  这话听到李太妃耳中,只觉当真很有道理,忍不住问道:“那我要怎的说?狄人已是不成了,南边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和亲?听说交趾前一向也不怎么安定,另有西南有个叫什么的地方……”

  那道婆便道:“老身一个出家人,却不晓得这些个东西了,娘娘不妨使人打听打听,且看眼下朝中哪里离得又远,朝廷又管束不到,常常生事的。”

  又提点道:“交趾就不用指望,她必定不肯去,皇上更不会叫她去,最好选个跑马过去少说都要十来天的地方,到时候嫁得过去,送个信都要月余才能回到,她手再长,难道还插得回来?只是不晓得有没有这样地方!”

  李太妃得了主意,也颇觉可行,只是她从来不怎么关心朝中政事,又自小进宫,对山河地理更无多少了解,听得那道婆如是说,脑子里头空荡荡的,全无东西,只好先把此事放在一旁。

  见天色不早,她本不打算再耽搁,不料那道婆又道:“娘娘既然要发愿,不如就在此处将符纸用了,免得带回宫中被人瞧见,又生事端。”

  李太妃想到自家宫中多人多眼杂,深觉有理,当即把那三张符纸烧了,其中一张当场和水服下,又取手帕、香囊包了另外两撮符灰贴身收好,才切切嘱咐,又依依不舍同那道婆分开。

  一时回得马车,她坐也不是,卧也不是,把那道婆话翻来覆去想了不晓得多少遍,仍无半点启发,只好将贴身宫女春绿叫过来商量。

  “娘娘都不晓得,奴婢又哪里会知晓……”春绿正说着,忽然一顿,“等等,倒好似真有一个。”

  她急急又道:“今次回京有一回半路停驾歇息,奴婢去后头取水时候,隔墙听得孙相公与人说话。”

  “那人劝孙相公回京之后,必要压服节度使裴雍,不要使他在枢密院中生事,孙相公就笑,说他什么什么人忧天,又说那裴雍快则初秋,慢则初冬,必要回他那京兆府,只是此人野心勃勃,朝廷不能节制,日后肯定会成一个大麻烦。”

  “娘娘,那京兆府不就是个远地吗?先前公主去京兆府请那节度使出兵,当时就听宫中四下都传,寻常人一往一返,跑得再快也要十来天啊!”

第255章 如何

  知道了“京兆府”三个字,又记住了节度使裴雍名字之后,李太妃发现自己想要打听这个人,简直如同喝水一样简单——原来甚至不用去到宫外,只问几个小黄门,都了解不少情况。

  不过短短几日功夫,李太妃便得知了京兆府同朝廷关系极差,原来十余年间,这西北之地几乎从来不受约束,甚至就在数年前,西军中还有人杀过朝廷派遣过去的转运副使。

  再比如那老节度曹莽原来是剪径出身,今日的节度使裴雍便是老曹莽从前手下,老贼带小贼,他如何又能干净?

  另又有那裴雍年纪不小,却仍无婚配,但外头又有小道消息,说是贼匪惯有一种习惯,喜欢去无人认识自己的地方扮作良家子弟,扮作寻常人娶妻生子,是为原配,却绝不公开,以免连累妻小,而明面上则是另娶新人。

  所谓衣不如新,人不如故,贼匪对新妻自是不会有什么感情,至于同新妻生的子嗣,虽也是亲生,可要是出了什么问题,一弃而遁,也不是没有先例的。

  ——这样说法,李太妃倒是十分接受。

  她也是看过折子戏的,从前那刘皇叔逃遁时候连妻儿都不要,若非常山赵子龙,恐怕就要断后,这还是一国之君,更何况那等贼匪?

  所谓宁要讨饭娘,不要做官爹,不就是这个意思吗?

  自己远在京城,尚且日日想着女儿,什么方法都使尽了,太上皇就在夏州,听闻好几位公主帝姬,乃至皇子都遭了难,他也从不管,前次张礼回来后,宫中便渐渐有了传言,说太上皇屋中又添了几位小皇子皇女……

  如此推断,那裴雍想来已经早早在异地娶亲生子,不过没有示人罢了。

  此人也是男子,男人自私薄凉,可一般都好色,赵明枝千般万般不好,那相貌真真是没得挑的,白送一个绝色美人与他,又是公主,面子里子都有了,难道他还会不肯?

  最最要紧的还有一桩,那便是不仅孙崇,朝野之间,几乎人人都认定那裴雍迟早都要回西北。

  而裴雍此时正在为其手下运作,据说要先送得力手下回京兆府,自己随后再走,只朝廷不肯。

  两府官人们怕他游鱼入海便做逃窜,死把着不放,不过这也挡不住多久了。

  此人立有那样大功,实在要走,谁人能留?

  难道还真的办个什么鸿门宴,把人斩杀了?

  须知这裴雍虽然传言跋扈,回京时间太短,确确实实也来不及做什么能被人拿来做文章事情,当真突然斩了,朝廷同天子威信何在?

  既如此,左右就都要回去,到时候天高皇帝远的,得个公主一道回去,还不是随他拿捏?

  等这赵明枝去了京兆府,再不能对京城事情啰啰嗦嗦,两府难道会不高兴?

  眼下狄人退了,京城想必是没有什么危险的,外头事情自有相公们做主,那赵明枝一走,皇帝赵弘又小,人事不通,世事不知的,宫中肯定能轮到自己做主,到时候她想住哪间宫殿,就住哪间宫殿,想吃什么东西,便吃什么东西。

  最好自家女儿早早回来,最好太上皇就不要回来。

  太上皇就好好留在夏州便是!也不是没可能——难道那赵弘肯叫他回来?

  李太妃心中盘啊算啊,因知这事情要是一次不成,将来再不可能成,难得的十分小心谨慎起来,一面打探各色情况,一面又暗暗筹划。

  ***

  李太妃午间才在三清观遇得道婆,人还没有回宫,才到未时一刻,赵明枝便收到了消息。

  她虽不晓得这一位太妃意图如何,但自古后宫只要跟所谓上师仙姑之流扯上关系的,除非只听讲经——如此,又有几个人乐意听——其余俱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但因一时暂无迹象,赵明枝自也不会不强压什么,只叫人两头盯着,不要闹出什么乱子来,便撂开手去。

  她前一阵子高烧不止,卧床多日,也不晓得是否因此亏损身体,今次癸水来得奇怪,那血迟迟不下,小腹坠痛,叫人难受得几乎要在床上打滚。

  墨香忙去宣太医。

  赵明枝吃了药,虽缓解些许,仍旧难受,又兼此次量极大,一动便如泉涌,只得暂且卧床,又向前朝告了病。

  公主告病,大朝会不过礼仪性质,自然照旧要开,一时朝会结束,因那同平章事孙崇方才回京不久,少不得一众人再度聚在崇政殿把从前军政大事拿来一一分说。

  孙崇本就是个刚强性子,他一人留守蔡州,总是一言堂,此时虽然回来,仍旧习惯了先前做法,暂时难改,说话虽不至于咄咄逼人,却也听来甚冲。

  他一时就驻军、平叛事同枢密院几人争执,一时又因边境榷场、赈灾、赋税、徭役事质问政事堂几位。

  此处正在吵闹,赵弘连嘴都插不进去,只好一面听,一面记。

  孙崇此举,自然不是指望自己一回来便把从前事情全数推翻,也不想得罪人太多,点数完毕,正要偃旗息鼓,不想外头那仪门官忽的进门通传,却说李太妃正在殿外。

  赵弘只觉得奇怪。

  须知李太妃一向不管朝中事情,当日百官本先请她垂帘,却不想此人又哭又闹,只不肯答应,当时就躲得远远的,此后从不踏足崇政、垂拱、紫宸几处君臣商议政事的宫殿。

  却不晓得今日为什么忽然转了性,居然跑了过来。

  他对那仪门官道:“娘娘要是没有什么着急事情,请她去偏殿坐一坐,朕这便过去。”

  仪门官出得殿去,不多时,却又再度进来,拜道:“太妃娘娘仍在殿外,因趁着今日诸位官人俱在,有话要说。”

  众官尽皆惊讶,不免左右相顾,有当真茫然的,却也有心中有数的。

  尤其张异等人,虽个个目不斜视,那心跳如何,唯有自己才知了。

  一时那李太妃进得殿来,赵弘少不得为其看座。

  李太妃推辞一句,复才坐下,当先扫过阶下两府官员,此时手心已经尽皆是汗,也不敢去看众人脸,只好转过头去,对着赵弘道:“妾身前些日子听说朝中要派使团去北朝,赎回太上皇及诸位皇子皇女,可是到了今日还没有消息,便来问问。”

  太妃问太上皇,自然是天经地义,天子如若不理,一个“孝”字压下来,便如山一般。

  赵弘道:“两府还在商议,孙平章方才回来,也问此事,想来不日就有人选。”

  李太妃闻言,眼泪立时掉了下来,一面试泪,一面又站起身来对一众官员行礼。

  诸人哪里料到她会有如此动作,纷纷侧身而让。

  李太妃道:“太上皇在北朝受苦,公主帝姬、皇子们也在北朝受苦,妾身日夜在宫中为他们诵经,也为相公们求平安,只盼能早日把人接回来才好!”

  这话一出,殿中无一个敢接话,只是人人眼观鼻,鼻观心,只恨不得当做什么都没有听到。

  李太妃见无人接话,又见对面人人目不斜视,表情凝重,心中也打了个突,转头去看赵弘,后者年幼,还不能十分掩饰,果然脸色不太好看。

  她此时才猛地醒悟过来,忙又补道:“也盼陛下记得夏州尚有太上皇,并你诸位姐妹兄弟!”

  这话说了还不如不说,简直如同当面骂赵弘不肯救人一样。

  因见殿中气氛愈发古怪,李太妃脚都有些打颤起来,只是想到女儿,又想到自己打听来的,从前宗骨来求娶公主时候,两府几乎个个赞同,少有不同意的,才又有了两分底气,又道:“另还有一桩,却是事关公主。”

  她方才说话,人人装傻,眼下一提公主,却是几乎满殿人立时就望了过来,便是一旁侍立的黄门、侍卫,都忍不住偷偷拿余光来窥视。

  一时之间,李太妃只觉得被十数双眼睛盯着自己不放,口舌皆干,连嘴唇都有点发痒。

  她咽了口口水,握着拳头壮胆,复才又道:“这事情本来不该是妾身来说,可是现在后宫里头没有几个人,殿下……殿下是为女子,她面皮又薄,不好……不好来说这样话——她现在这个年纪,已经、已经当要议亲了。”

  如此一番话,李太妃已经对镜说过不晓得多少回,方才在殿外等候时候,也在肚子里反复念叨过,然则真当众说出来时候,依旧颇有些磕磕绊绊。

  赵弘先还只是皱眉,听到最后一句时候,脸色更是大变,几乎是黑着脸道:“阿姐婚事,娘娘怎好在这里说……”

  如果此时有赵明枝同殿,李太妃或许还会多有几分畏惧,然而只有赵弘说话,她也不怎么生怯,反而把自家早准备好的话术搬了出来,道:“妾身往日听到不晓得哪位相公所说,皇家……天家没有小事,家中事情也是朝廷的事情。”

  又道:“陛下只有这一个胞姐,金尊玉贵的,她今日管了朝中后宫大事,整、整日忙个不停,要是不早点挑了驸马人选,任由这般拖拉下去,误了终身,才是真真不好了!”

  她话音一落,后头便有人接道:“而今朝中战事才休,人丁不兴,各州各县正要增人口,如此时候,如若殿下到了适嫁之龄,却又迟迟不招驸马,确实不太妥当……”

  此人就在人群之中,话音不高,李太妃听得这话锋甚好,竟还与国家大事扯上了关系,一面暗想果然能当官的脑子就是好使,怎的我就想不到这一点,一面抬头想要去辨认对方脸。

  然则那人被人群遮挡,一时竟看不太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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