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柔 第17章

作者:须弥普普 标签: 古代言情

  李训左手松开缰绳,将那大氅搭在她身上,想来是怕风声太响,不好传话,特地离得近了些,倾下身子同她道:“且先拿来遮一下。”

  语毕,把那大氅前头布绳草草绑了两下,退开几步,伸手将兜帽往前一盖,见把赵明枝头脸遮严实了,才又打马前行。

  剩得赵明枝一人跟在后头,半晌忘了打马。

  那大氅不知什么动物皮毛所做,应当是许久未用了,闻着一股菖蒲艾草味,冲到鼻子里,十分醒神。

  赵明枝拢了拢前襟,只觉得冷风依旧,可身上有东西遮挡,尤其那肩膀处不再面风,又跑了这一路,竟是慢慢暖和起来。

  此时再往前看那李训,也不知为甚,并不觉得意外,反而有种“果然如此”的想法。

  又跑了小半个时辰,前方终于光线隐约,半盏茶后,终于见得一片大亮——半里之外,数十人骑着快马嘚嘚疾行,前头数人举着火把,看身上穿着同所举旗帜,竟是方才遇得的厢兵。

  然而赵明枝甫一见得这般阵仗,心中就生出奇怪来。

  不过个把时辰功夫,这一队原本恹恹的骑兵就全然变了一个样,行路时井然有序,哪怕快马急奔依旧半点不乱,不但如此,两边还未靠近,对面听得此处有动静,已是立时调整队列,做出防御姿态。

  众人尽皆披甲带枪,远远望去,一片肃杀之气,哪里像那一队懒洋洋护送辎重的游兵,倒像极了才从战场上下来的精锐。

  然而还未等她多做思索,两边已是碰上,自对方队列中快马奔出两骑来,其中一个赤着双臂,竟是卫承彦。

  他装扮明明在众人里格格不入,此刻气质却又莫名相同,同初相遇时全然迥异,走得近了,指着李训后头几个箱子,与同行之人道:“都在那一处,去点一点,莫要磕了碰了,小心护送。”

  又道:“另有两个伤患躺在后头,同你们前边捡那几个是一起的,二哥已是简单收拾过,送去邓州找大夫诊治罢。”

第29章 不妥

  与他同行那名骑兵闻言点头,单手举起火把,转身朝后招了招手。

  很快,自后方行伍间打马出来七八人,一齐上前,将李训身后马匹、马车、箱子一一接去。

  一众兵卒相互间毫无交谈,但行动时秩序井然,配合有度,一看就不是三天两头能训练出来的。

  赵明枝越发疑惑,只不好发问。

  那急脚替伤势甚重,一路行来,已经沉沉昏睡过去,倒是玉霜在颠簸间迷糊醒来,因不见赵明枝,挣扎起身,口中直呼:“我家姑娘呢?”

  赵明枝翻身下马,走得近了,见她虽是面色惨白,精神倒是恢复了几分,便上前低声把自家安排简单说了。

  一得知赵明枝要跟着两个生人去京兆府,玉霜就吓得再躺不住,强撑着要起来,急忙道:“我同姑娘一道去。”

  然而还未坐正,便已脱力,险些往下一个倒仰。

  赵明枝伸手将她扶住,低声劝了几句。

  玉霜不住摇头,左右探看,问道:“其余护卫……”

  赵明枝道:“也受了伤,现下还不知什么情况,如若还能行路,我便带上能走的随行,如若不好挪动,也自罢了。”

  又同她分派道:“你到邓州之后再着人回蔡州,另派几人过来接应我。”

  另把方才李训做的行程安排大致说了。

  她此行不能大张旗鼓,看沿途厢军素质,也不敢用,只能舍近求远,回蔡州觅人来护卫。

  只是说到此处,赵明枝稍一犹豫,又补了一句,道:“莫让弘儿知道了。”

  玉霜满脸写着不情愿,但见赵明枝拿定主意,又不能违抗,更不知自己能做什么,实在自恨无能,却只好瞪大眼睛死命盯着那李训同卫承彦二人,想要把他们相貌牢牢记住,唯恐将来真有那万一,见了庙宇也寻不出从前老和尚。

  赵明枝看她那紧张模样,安慰道:“你慌什么,他二人既是与北面来的厢军相熟,便有跟脚可寻,此时不好打听,等到了邓州,你再向那些厢军细细问了他们来历,不就妥了?”

  玉霜无可奈何,偏生自己行动都不便,更莫说跟随赵明枝了,半晌,只说出一句:“虽如此,无人在左右伺候,谁照料姑娘日常?不若路上雇个……”

  赵明枝忍俊不禁,道:“些许小事,怎的被你说得我同个废人似的。”

  玉霜却只作未闻,趁着无人注意,从贴身处摸了只香囊出来,悄悄塞到赵明枝手中,道:“殿下带着防身。”

  赵明枝捏着当中硬硬的一小包,知道多半都是金银,也不声张,沿途确实也用得上,便把那香囊拢进袖子里。

  一时两边交接完毕,赵明枝特地找上一名头目模样厢军,打个招呼,问那几位断后禁军护卫情况。

  对方道:“狄兵当是着急来追箱子,把人打伤之后,撇下就跑了,我们随军有大夫,方才已经尽数救下了。”

  赵明枝心中稍安,忙又请托对方途中帮忙照料。

  那人面上半点不耐之色俱无,道:“不消多说,已是有人交代过,且放心罢。”

  两人还在说话,那卫承彦见此处半日没有动静,便骑着匹矮马过来。

  依他心意,本是要催促,然而见得赵明枝正同对方交代那几名护卫事,面上些许急躁之色却是慢慢散去,再看过来时,眼神中甚至多了几分亲近。

  他举着手里鞭头,居高临下,对着那头目笑着点了虚虚点了一下,道:“老廖,你可得好好帮忙盯着点。”

  那被唤作老廖的头领哈哈笑道:“你都发话了,我哪敢不听……”

  卫承彦难得正经道:“同我有什么关系,这几个都是拿命打狄贼的好汉,不要以为我不晓得,你今次来得这样晚,若非这几位拦着,那些个狄贼飞骑兵早将箱子拖走,人都跑了,凭你那点能耐,能拦得住?最后还是二……”

  他还要再道,忽然醒起身旁还站着一个赵明枝,便把话吞了回去。

  老廖却不必他再提点,正色回道:“我晓得,方才不过说笑,心中自是感激得很。”

  又转身再同赵明枝道:“姑娘放心,我等自会仔细照料。”

  一时卫承彦又道:“你且留几个人在此地,明天一早,往前头走个把时辰,路边有几具狄贼尸首,旁的自可不做理会,但其中有一个,至少当是百夫长,二哥拿箭射死的,首级我已是割了,扔在路边,仔细找找,等翻了出来,说不得还能叫你白捡个功劳回去……”

  他说到此处,神情渐渐惆怅,看向来时方向,仿佛正遥望什么,叹一口气,道:“还有一匹好马,脾气凶得很,守着那百夫长尸首不肯叫人靠近,要是明日去的时候还是如此,你叫他们也不必理会,挖个坑,把人埋了,随那马儿自家爱去哪去哪罢。”

  竟是仍然耿耿于怀。

  赵明枝听得感慨,却更觉此人可交,便出声道:“承彦兄莫急,我家中那马儿不比今日这匹差什么,况且宝马本不寻常,总讲究一二机缘,你同它不过是没有缘分罢了。”

  卫承彦叹息一声,点头道:“而今只盼我同你家那马儿有缘,莫要叫我白……”

  他转过头,话未说完,忽然一愣,只盯着赵明枝,半晌没有说话。

  赵明枝随他眼神低头去看,不远处有人手举火把,光线勉强,却也能看个囫囵,只觉自家衣衫虽然破烂不整,其实并无什么大不妥,况且一路俱是如此,也不见有什么反应,唯一不同,只是……

  她一时醒悟,指着身上大氅道:“路上风大,二哥看我孤弱可怜,便寻了件外袍予我——是不是有什么不妥?”

  语毕,便要伸手将那大氅解开,打算要还回去。

  卫承彦却是突然醒过来似的,虽说还满脸困惑,却连忙摆手道:“没有的事,哪有什么不妥,你穿你的,莫要理我发癫!”

  一面说着,狗撵屁股一般打马便跑,还不忘回头催赵明枝道:“赶紧的,你不是着急要去京兆府吗?”

第30章 提点

  一行人收拾妥当,大队人马自往回走。

  此刻虽然夜半更深,但有火把开路,又有前后拱卫,毕竟好走许多,不过大半个时辰,已是回到最初官道上。

  一出那条岔道的拐角,赵明枝眼熟之余,就觉得有些什么不对。

  果然没一会,前行速度逐渐变慢,一里之外的开阔平坦处已经扎好营地,一路行,一路有岗哨守卫。

  出门在外,又遇得这许多事,赵明枝此时全身疲惫,实在没工夫去管那许多,进得自己同玉霜等人分得的一只小帐子,和着衣裳倒头便睡。

  只这无床无被的,一块硬木板,怎么躺怎么难受,她睡得不甚安稳,一夜醒来数次,次日一早,天还未亮,听得外头隐约动静,立时就爬将起来,挽起帐帘一看,卫承彦正搓脸打着哈欠站在不远处。

  见人出来,他也有些诧异,却是立刻道:“醒得这样早?既如此,二哥着我叫你收拾收拾,差不多便要走了。”

  此时外头天色不过蒙蒙亮,帐中玉霜吃了大夫给的药丸,仍在沉睡,营中帐满人多,也不好去寻那几个禁卫,赵明枝稍一迟疑,回身取了行李,将一双冻手搓了搓,便钻了出来,跟着卫承彦去前头灶锅处简单洗漱。

  而一路经行,营中号令森严,旗帜严明,哪怕炊营当中也自有法度,远非前日所能比。

  赵明枝腹中饥饿,半点也不挑,捡了面前炊饼蘸着寡淡汤水,吃得有滋有味。

  倒是对面卫承彦三口两口吞完几张干饼,拿水对付一口,一抹嘴,叹气道:“没酒就算了,肉也没有,这营中日子,实在过不下去。”

  赵明枝听得好笑,把手中炊饼放下,道:“将来到得京兆府,我治一桌好酒好菜,叫承彦兄吃个尽兴!”

  卫承彦哈哈大笑,显然听得十分高兴,道:“你卫三哥虽不是什么奢遮豪富,却不至于这般小气!”

  他看了赵明枝一眼,见她脸小肉少,面容蜡黄,好感之余,忍不住生出惜弱怜才之心,问道:“你年纪小小的,家中竟无长辈帮着打点吗?还要自家一人不远千里去投亲?那亲戚靠不靠得住的?”

  别人如此大方直爽,倒教赵明枝不愿相瞒,想了想,还是给自己留了条后路,道:“其实这一二年同那姑父往来也不太频密,尤其狄人来犯后,传信更是不便,只实在无法,而今北面俱是狄人,南面……不提也罢。”

  她叹一口气:“数来数去,唯独京兆、凤翔两地偏安一隅——做寻常生意还罢,我家这样生意,总要找个靠得住的,思来想去,只能来投他了……”

  卫承彦一撇嘴,道:“什么偏安,哪里偏安了?往东便是西京,同邓州相连,若论位置,其实距离狄人最近,比起来,用他们文人说法,那才叫头当其冲!”

  又哼一声道:“去夏州才多远?距离狄人都城兴庆,快马也就多几日路程,只彼处有人把天顶着,你们才以为是偏安,不过是靠高个子遮风挡雨罢了……”

  赵明枝听他口气,顺那话头问道:“三哥说的那‘高个子’却是哪一位?我听得说京兆府有位裴节度……”

  卫承彦原本言行无忌,然则听到“裴节度”三字后,却是一顿,转了话头道:“旁人的事不去提他——你这人着实投我脾气,我也就多提点两句罢。”

  他举起筷子沾了点水,在面前粗木案板上画了两个圈,道:“京兆府中生意可没那么好做,高陵是大县,呶,看,此处是京兆府的话,这便是高陵县。”

  说着拿筷子在左边的圈中点了点:“两地相距不过二十余里,你那亲戚有什么不妥当,趁着这一向我同二哥还在,不妨上门来找,说不得能给搭把手。”

  撒一个谎,就要再用一千个谎去圆。

  赵明枝只得硬着头皮道谢,却又在想,高陵乃是大县,主簿位虽不高,却是现管,都说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况且按卫承彦所说,他一个均州开镖局的,再如何手长,也管不到那样远吧?

  她心中疑惑更甚,碍于相识不深,仍旧不好问,只得郑重道谢,暂且按下。

  两人把早饭吃完,收拾妥当,牵了马匹出得营地。

  才到了外头,就见到不远处李训正同几人站在一处,不知说些什么。

  见得赵明枝与卫承彦两个出来,李训同对面又说了几句,略一点头,打马跑了出来,在前方领路。

  赵明枝缀在最后,回头去看,却见那几名军官竟是一个不走,遥望此处,也不知在看什么。

  她目力极好,记人脸也是擅长,看那几人打扮,俱不是寻常兵卒,而看来看去,却不见昨日同禁军领队交接的那名头领,一时越发狐疑,忍不住打马回头。

  等到得面前,在众人莫名神色中上前先行一礼,将昨日那护送队头领相貌情况形容一番,又问道:“却不知那位官爷而今如何?我心中着实不放心。”

  听得她问,对面三人脸上都不好看。

  其中一人道:“你说的老秦罢?他身上挨了两箭,又中了一刀,命是保住,只将来多半要废了。”

  此事并不意外,赵明枝悲痛之余,叹一口气,又问及昨日战况,己方果然死伤惨重。

  而面前这一行,其实乃是自均州来的换防援兵,已非昨日那一队人马。

  怨不得军容军貌截然不同。

  赵明枝虽仍有不解,但核验过来历,晓得对方并无问题,便也不再追究,偏转过头,追上在路边停马等待的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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