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柔 第174章

作者:须弥普普 标签: 古代言情

  赵明枝肩颈俱疲,口中酒味、苦味仍在,左右去看,正要找墨香,就见一名小丫头掀了隔间帘子,墨香手中端着茶盏进来,身后又跟着几名宫人,或持铜盆,或提热水,又有执铜镜、香胰、皂角、熏香等物的。

  不待赵明枝发问,墨香就快步到得她面前,躬身凑近道:“方才驸马爷身旁管事来了,特送了几色饮子同小食进来,说是得了驸马吩咐,特取来给殿下解酒去苦。”

  又道:“驸马爷还说,殿下所戴凤冠甚重,您肩上有旧伤,头颈不好负重太久,他已是向礼官同全福人都问过,人人都说仪式已经顺利完成,不必一味担在头上,特特吩咐婢子早些进来帮着取下来。”

  她“驸马爷”三个字叫得极顺口不提,话里话外,也尽是欢喜之色。

  外头不管有多少议论声,那些议论之中又有多少道理,对于墨香而言,自然还是希望自家公主能得个可着心长的驸马。

  这一位驸马背景、能力俱是无可挑剔,可夫妻二人关起门来过日子,那些不过给外人看的,究竟过得好不好,最要紧其实是性情和用心。

  从前那些不算,而今成了亲,亲眼得见裴官人还是同从前一般知冷知热,又肯把心放在自家公主身上,这就算是开了个好头。

  万事开头难,若是连刚开头时候都不给你装,那后头就麻烦了。

  赵明枝自然不会推拒。

  于是三四个宫人围了上来,给她慢慢解下头上凤冠。

  墨香就帮着众人把凤冠收到了一旁的匣子里,特地看了几眼,才回头对赵明枝道:“都说这九翚四凤冠华贵,方才戴在殿下头上的时候,婢子都不觉得有什么,只顾着去看殿下的脸,眼下取了下来单独来瞧,果然贵气。”

  赵明枝先前心里都是旁的事情,并不怎么去管身上行头,此刻闻言也去看匣中凤冠。

  只见那凤冠前后九龙、八凤俱都衔珠,栩栩如生,又有璎珞、宝石,并无数珍珠,当真色泽瑰丽,光彩夺目,但无数珠宝之外,却在背后不起眼处,拿金丝缀着两颗南珠。

  珠子大小、颜色都与其余珍珠不甚相同,全靠匠人技艺才混在其中,只要仔细端详,便能辨认出区别。

  赵明枝心中若有所思,只让人先把这凤冠放在一旁。

  等她重新梳洗过后,再去看墨香端来的饮子,乃是两样驱寒养胃的熟水,又有百合莲子小米粥并白粥两碗,咸甜小食各几样,东西不多,但准备得很是齐全。

  赵明枝捡了几样就粥吃了,又拿饮子压了口中苦味,想到那裴雍还在前头席间宴饮,不免问道:“厨房里有没有备下解酒的东西?”

  墨香笑道:“殿下放心,早预备了。”

  说着又指了指桌上饮食碟盏,道:“只这些个却是前头管事的送来的,说是驸马早前交代过,因公主府才开,今日宴席又多,怕是准备不及,便先安排了一班人手在后头置了个小厨房,专供今日殿下所用。”

  她口中向赵明枝介绍,心中却又有另一桩想法。

  ——都说女子心细,其实只要有心,心细哪里分什么男女。

  今日才一进府,那管事的便来寻她通气,又请她安排一二人到小厨房看着,只说什么人多手杂,公主吃食不能怠慢云云,其中尊重小意,又岂止是因为身份。

  赵明枝自然不知道个中细节,听得说早有预备,便也不再过问。

  只她酒量实在稀烂,那百合莲子小米粥里头下了冰糖,甜滋滋的,她喝完一碗,倒把肚子里先前的酒意一并带了起来,于是眼神便有些发散,双颊绯红,双耳跟着发热,胸口处更是觉得心跳甚重,不免道:“既有解酒的,也拿……”

  正说着话,就听外头一阵脚步声同护卫、宫人的问好声混在一起,不过转瞬功夫,裴雍就跨了进来,问道:“什么解酒的?”

  一面说,一面向赵明枝走来。

  他身上还穿着成亲时的紫袍,带着浓浓的酒味,眼睛微红,却是亮得惊人。

  赵明枝本来五感就比寻常人灵敏,为那酒味所逼,此时不由自主地往后靠了几分。

  裴雍一下子就反应过来,停步道:“我身上酒味太重了是不是?”

  他说着就要退出去,口中不忘道:“我先去寻个地方洗漱。”

  赵明枝忙拦道:“席间酒急,不如吃点东西解了酒再说,也压压胃。”

  得了她吩咐,便有宫人捧了解酒的饮子上来。

  裴雍犹豫一下,却是不着急去接,而是先退了出去,在外间悉悉索索一阵,才又重新进来。

  这一回却是换了一身外裳。

  他走到赵明枝不远处,复又站定,迟疑问道:“酒气还熏不熏的?”

  赵明枝笑着摇头,见他仍不放心的样子,便道:“只有很淡的酒味——方才是身上打翻了酒么?”

  她说着也有些奇怪起来,看了眼角落处的漏刻,见时辰并不算晚,不免问道:“外头宴席已经散了么?二哥若是不舒服,不如先喝点解酒汤。”

  “客人回去了不少,其余多是自家兄弟,承彦往我身上洒了半壶酒,撵我回来,自己眼下正在前头一桌一桌的拼着。”裴雍说着也笑了起来,又同赵明枝说了几句闲话,才取了一旁解酒汤喝了,去得后头厢房洗漱。

  墨香犹豫了一下,看了看赵明枝,见她点头,才安排了人跟了过去。

  只是没过多久,墨香正在外间收拾东西,刚才跟着出门的两名宫人,两名黄门已是重新回来,其中一人当先禀道:“驸马说不用我等伺候,叫都回来照顾殿下。”

  墨香愣了下,一时也拿不准裴雍的意思,又不敢去问他本人,只好出去寻了今日那管事,把方才的情况说了。

  那裴家管事的倒是十分恭谨,道:“而今殿下来了,一应大小事情自然是遵从殿下素日习惯,只是官人一向都不怎么用人贴身伺候,洗漱、洗浴都是自己来的,便是端茶倒水,也只是有客人时才做分派。”

  他说完,像是怕自己言语不尽,令墨香生了误解,忙又解释道:“凤翔地处西北,京兆府所处之地更不必说,驸马多年行兵,隔三差五便有细作借故接近,其中也有不少拿金银美人相诱的,是以他常年日夜警惕,等闲人都不得接近,为防备敌袭,便是床头都要藏刀的,是以寻常时候,全不用人伺候。”

  说完,又向墨香打听赵明枝作息、喜好。

  墨香听得咋舌。

  大内自然也三步一岗、五步一卫,尤其南行时候,天子行驾更是护得慎之又慎。

  可这一位驸马与之相比,却又是另一种仔细,仿佛刀光剑影,就在喉间。

  墨香想了想,捡宫中常见的忌讳说了几样,回屋把此事同赵明枝回了,又小声问道:“驸马这样行事,谨慎是谨慎了,倒是怪吓人的,不会到时候真的枕下都要藏刀罢?”

  她其实还有一点担忧不好意思说。

  ——好不容易朝中稍稍安定了些,狄兵也败了,不会最后殿下反而为这节度拖累吧?

  只这样话实在卸磨杀驴,尤其殿下从来遇事将自身安危置之度外,说得出来,只怕无用之外,又显得她心冷。

  赵明枝从前同裴雍朝夕相处,倒是所见颇多,此刻回想起他当日一路所行,确实处处小心谨慎,自给自足,极少有要人伺候的。

  只是二人相处之事,她也不愿与旁人多说,只道:“边关不同京城,尤其驸马连年行兵,更要谨慎,若非遇得不好处置的,听他安排就是。”

  墨香点头又道:“裴家那一边也问殿下日常安排,虽说住在公主府,多是咱们自己人,可眼下毕竟成了一家,那些事情好不好说与他们听的?”

  赵明枝思索片刻,才道:“若是寻常安排,私下通个气倒也无妨,其余且待日后顺其自然便是。”

  墨香心里顿时有了数,此后行事便也把裴家人慢慢当做自己人对待不提。

  只耽搁了这片刻,便再无旁的事情。

  屋中烧了地龙,直叫人被暖气熏得昏昏欲睡,赵明枝洗漱过了,先还只是靠在床头歇一歇,只是歇着歇着,眼睛不由自主就闭了起来。

  等裴雍洗浴妥当,重新回房时候,她已经睡了七八分,听得轻微掀帘子的动静,才竭力睁眼,又挣扎着想要起来。

  裴雍几步上前,坐在床边将她轻轻按住,低声又道:“你只睡你的。”复又抬头看了看一旁墨香等人,向着门外比了比,做了个下去的手势示意。

  墨香迟疑片刻,见赵明枝睡眼惺忪,将醒未醒模样,本来还想说话,却被一旁另一名老宫人扯了扯,努了努嘴。

  她再如何踌躇,想到对面那裴雍此时身份,最后还是带着人退了出去。

  赵明枝原本只想小憩片刻,未曾料到自己劳顿一日,已是十分疲惫,那合卺酒也不知是谁人选的,初入口时候滋味清冽,好似并不怎的厉害,谁晓得后劲绵长,此时酒劲上了头,实在困顿至极,想要醒来也不能。

  她听得裴雍声音,先还努力辨认其中意思,后头醉意越浓,不自觉就再度睡了过去。

  等她一觉醒来,只觉被窝里暖融融的,身侧更像是偎了个火炉,不免往外靠了靠,结果刚挪了一下,就察觉到身上拦过来一只胳膊,又有一道声音问道:“醒了么?是不是口渴?”

  赵明枝听到身旁人哑声问话,一时又有了不知今夕何夕的感觉,却是奇怪的并不慌乱,人也渐渐清醒过来,只是脸上、耳朵、眼睛仍是发热,眨了眨眼,又觉口干舌燥,便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裴雍本就睡在外侧,也没下地,只起身不知从哪里端了一盏温茶来。

  赵明枝就着他的手喝了大半盏,一时越发清醒,把那茶盏推了推,表示自己够了,却是眼睁睁看着裴雍把剩下的茶水一口气喝干。

  同床同被、同杯同盏,她一瞬间就有了所谓的“夫妻”感觉,又是稀奇,又是茫然,正慢慢想要躺回去,就察觉到裴雍也跟着躺了回来。

  帐子里没有点蜡烛,只在屋中燃了喜烛,隔着厚厚帐幔,自然一应都不怎么看不清,样样都昏昏暗暗的,就在这昏暗之中,那一只胳膊也跟着又拦了回来。

  赵明枝甚至没有怎么反应过来,就被揽了过去。

  很快,两具身体挨到了一处。

  她身上酒意未曾全消,本就发软,也无抵抗之力,更无反抗之意,听得裴雍在耳边低声叫自己名字,心中实在暖洋洋的,又有些发甜,甚至害羞也少有,却是懒懒地应声回道:“二哥。”

  这一声叫唤,好像一下子激起了裴雍的火气,整个人都贴过来得更紧了,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去托她的头颈,又低头去寻她的脸,从脸颊一路亲吻,直直亲到嘴唇上。

  赵明枝只仰头承受,与他气息相缠,只是越亲气越短,简直连呼吸都不够,一双手先无地方放,后头索性挡在面前,好容易才分开片刻,还未能多喘两口气,耳垂又被轻轻捏住。

  “宁宁……”

  她听到他反复轻声叫自己小字,思绪渐渐涣散,本来还想着有来有往,到了后来,也不知究竟得了多少来,更不知自己回了多少往,更无从去算什么来往了。

  赵明枝醒醒睡睡,偶尔醒来,好像有梦,又好像无梦,脑子里也无暇去想其余东西,很快又睡了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她只听得一阵轻微的哔啵声,不多时,不知哪个地方传来“哗啦”的一下响,像是不知什么重物倒地。

  赵明枝一下子清醒过来,睁眼一看,身旁空荡荡的,被中却仍是极暖。

  她拨开帐幔,就见裴雍一身单衣,正站在榻边,推开半扇窗朝着外头看去。

  也不知这是什么时辰,那窗一开,外头竟是照进来一道暖阳,光影淡淡的,正映在裴雍身上。

  像是听得此处动静,他转回头,见赵明枝从帐中露出一张脸来,面上不自觉就笑了起来,柔声道:“昨夜下了场大雪,外头院子里的树枝堆雪太厚,压了几枝下来,是不是把你吵醒了?”

  又问道:“还睡么?”

  赵明枝瞥了眼漏刻,才发现这会已经巳时。

  她摇了摇头,捡了一旁外衫搭在身上,也跟着趿拉着鞋,走到窗边去看外头光景。

  院中白雪皑皑,三四级石阶都被覆盖,积雪少说有一尺深,幸而此时虽是隆冬腊月,并无大风,难得有极盛太阳当空,晒了这半日,纵然晒不化深雪,到底叫日光透过窗棂洒进来,所照之处,都带了几分暖意。

  赵明枝深深吸了一口气,只觉从鼻腔到肺部都冰凉凉的,转头正要说话,已是被一张大氅从后边从头到脚都严严密密裹住。

  那大氅不知什么皮毛所制,裹在赵明枝身上,又软又暖,而身后怀抱虽是颇硬,却令她身心都放松下来。

  “二哥,好大的雪。”

  她笑着道,将头从那大氅皮毛中钻出来。

  裴雍自后头环着她的腰,也跟着看向城外山顶白雪。

  瑞雪兆丰年。

  (正文完)

第269章 番外 宝马

  (追读的朋友看到情节衔接不上的话,麻烦刷新一下上一章,在章后补了内容。)

  裴家早没了长辈在,不管赵明枝是什么身份,自然都不需要侍舅姑。

  新婚燕尔,两人一番柔情蜜意自不必说,仿佛只一眨眼功夫,就到了三朝回宫谢恩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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