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柔 第178章

作者:须弥普普 标签: 古代言情

  赵明枝上前劝道:“难道只要不怕杀猪就是男子汉大丈夫了?当真如此,这大丈夫也太好当了——咱们又不急于这一时,今天太晚了,想要看猪,日后有的是机会,不如先回去休息,吃点东西,明日再来就是。”

  赵弘又怕这一地血腥,又不舍得回去,犹豫着道:“野猪哪有这么好找的,明天多半再遇不到了……”

  裴雍本来站在一旁,闻言便道:“听说后山还有好几窝野猪,近来时常下山伤人,附近人屡猎不中,我们明日也叫上人带了猎犬来,在山里漫寻一天,再没有找不到的——明天不行,后天继续,找到为止就是了,趁着给当地人除了后患,免得这些畜生日后再下山伤人。”

  赵弘闻言,先不应是,却是不自觉去看赵明枝,问道:“要是明天再来,阿姐累不累的?”

  裴雍见状也去看赵明枝,见她含笑摇头之后,才道:“你阿姐也一心想着再猎一头野猪。”

  赵弘听得“再”字,顿时一愣,边上早有猎户好心插嘴道:“地上那头就是你阿姐猎的野猪,你这姐姐姐夫可厉害了!”

  这人一面说,一面指着远处地面。

  两边相隔甚远,赵弘起先都没有留意,只是见得彼处许多人围在一处,眼下听到猎户这么说,忍不住走近了去看,待见得众人正分割的那猪,虽是恶心,更惊讶于那体型,一时眼睛都瞪得大了,失声问道:“阿姐,这是你猎的!?”

  赵明枝忙解释道:“不单我一人出了力,全靠二哥帮忙……”

  只是就有这么巧,见她来了,一名忙着分割猪肉的猎户便将地上一把箭矢抱了过来,笑着道:“夫人,我们把这猪身上的箭都取下来了——都是夫人的箭,现下送还回来给您。”

  赵明枝用的箭矢上头都刻了字不说,又因那弓乃是特制,是以形制大小也与寻常不同,赵弘自小看着,如何会辨认不出来,一时眼睛瞪得更大了。

  赵明枝只得道了谢,让从人帮着收了起来,待到转头见到弟弟那崇拜的模样,一时连解释的力气都没了,竟有种认了算了的感觉,暗想:按这么说,硬要扯那猪是我猎的,好像也没毛病……

  只到底有些心虚。

  而卫承彦见得地上野猪,意外得不行,问道:“你们竟也猎到野猪了?还猎了什么旁的东西?”

  说完,他又一迭声催促后头人把自己同赵弘得的猎物抬出来,两边好做对比。

  很快,两个袋子就被人拖了过来,其中东西被倒在地上——少说也有四五只野鸡,又有五六只赵明枝不认得的鸟儿,个头挺大,羽毛也长,最后就是那一头野猪。

  看到满满一地东西依次排开,卫承彦犹有些惋惜地道:“本来遇到一头黄猄,可惜跑得太快,躲得也好,那林子里树又密,到底给它逃了——不然加加减减,今日就能得个七八百斤东西回去。“

  只是不等赵明枝说话,就有护卫笑道:“三爷,今日你怕是输了——今日夫人自家就猎了一头野猪,官人也猎了两头大的,加起来少说也有上千斤。”

  卫承彦顿时傻了眼,索性自己走了过去,等见到另外两头已经被开膛破肚的野猪,稍一目测,便道:“罢了,也不用再称了——小赵,你们哪里寻来的这么多野猪?”

  等他得知竟是赵明枝偶然发觉,虽然晓得其中必然另有缘故,却也老实认道:“今日愿赌服输,且看明日我们再来比过!”

  因时辰不早,众人也不再耽搁,休息片刻,便收拾东西起身回程。

  一行人回到庄子,因赵弘路上又吐了一回,实在没什么胃口,尤其晚间见了肉,不知是不是想到那野猪脑浆子同烂骨髓等等,根本吃不进去,虽然饿,还是只捡其他的对付着吃了也就罢了。

  当夜诸人各自回房睡下,唯有那卫承彦却是径直去了马厩,自给他那“小黑”刷毛擦蹄,互相培养感情。

  赵明枝今日早间出发,天黑才回,爬了一天的山不说,射那野猪时候又是用尽全力,当时并不觉得,洗漱之后,躺在床上,方觉全身酸痛,尤其肩部旧伤竟又有些隐隐带起,虽不至于很疼,到底不甚自在,只是她自觉没有大碍,不愿叫裴雍担心,便也没有说。

  次日一早,赵明枝是被外头的吵嚷声给闹醒来的。

  这庄子的房屋墙虽砌得厚,窗户纸却只糊了薄薄一层,迷迷糊糊间,她好像听到弟弟声音,又有墨香的低声回话,只她实在困倦,花了好一会才慢慢清醒过来,等睁开眼,一掀开帐子,就发现屋中居然已经大亮,即便隔了两层窗户纸,地上还是映出了一大块淡黄色的日影,再看角落处漏刻,居然已经午时。

  赵明枝吓了一跳,忙翻身起来,转头一看,果然身旁不见了裴雍,忙打了铃,又叫“墨香”。

  墨香耽搁了一小会才进屋来,笑着道:“殿下醒了?驸马让外头熬了鸡汤同浓粥,又叫庄子里白案上的老人来做山楂馒头、红豆馒头、枣泥馒头一大堆,另还有面,又煮了姜糖水,虽不怎的精细,倒是香得很——殿下饿不饿的?想吃什么?是吃一点东西再睡,还是这就起来?”

  睡了一整晚加半个白天,赵明枝睡着的时候不觉得有什么,此时醒来,已是前胸贴后背,只她却顾不得自己腹中饥饿,忙先摇头道:“昨晚同弘儿说了今天巳时初就出发,眼下都午时了——他起来没有?是不是等急了?驸马哪里去了?怎么不叫我呀?”

  她一迭声发问,墨香却丝毫不着急,只嘻嘻笑道:“驸马天没亮就起来了,说是昨儿陛下受了惊,必定睡不好,让人通报了一声就去了陛下那院子,听他们说,刚到寅时初两人已经收拾好出了门,因驸马说殿下体虚,又累了一天,叫您睡个好觉才能补气,特地嘱咐我们不要来打扰,也不要来报。”

  赵明枝听得一愣,还要问话,墨香已经笑着又道:“方才人已经都回来了,猎了好大一头猪,说是陛下亲手猎的,眼睛里还插着黄头箭!另还有不晓得哪里弄来的七八尾鱼,大的有两尺长,小的也有尺长——皇上刚还提了一条鱼儿来门口,想让殿下看一眼哩——那蠢鱼,甩了婢子一尾巴水!”

  这样的情况,全然出乎赵明枝意料之外,一时竟是有些茫然,半晌,才想起来问道:“就我没起来吗?”

  墨香好笑道:“卫官人也没起来,他只比殿下早起半个时辰,眼下正在外头闹呢,说明日一定要再同陛下一道进山去,也猎一头大猪回来,不然被驸马衬得他这个做三哥的不够看。”

  正说话间,就听得外头轻轻敲门声,小丫头忙去开门,不多时,裴雍走了进来,见赵明枝半靠在床上同墨香说话,也不打断,却是从一旁取了外袍,去得床边,把那袍子轻轻搭在她身上。

  墨香一下子就闭了嘴,忙退得出去。

  等人走了,裴雍才对着赵明枝道:“我看你肩上旧伤还未好透,此处不比城中,地龙也只应个景,小心着了凉,真个落下病根就麻烦了。”

  赵明枝尚有些发困,腹中又饿,脑子只带了三分,只想发懒,又不愿意动弹,听他说话,只觉嗡嗡嗡的,便嗯嗯啊啊应了,又靠在他身上喊二哥,嘟嘟哝哝说不想起床,又嚷嚷饿了,却又把他人拖着不让走,与素日行事全然两样,甚是依恋。

  两人正是情浓,裴雍看了,那心早化成一滩水,哪里还有二话,与她缠绵片刻,也不叫旁人进来,索性自己取了盆巾等物来给她洗漱,正要亲自去取吃食进屋,才一开门,就见外头王署同墨香两个石头一般杵着,十分为难模样,见他出来,个个喜出望外。

  那王署忙先给裴雍见礼,复才道:“陛下叫小的来问公主起了不曾,又来问驸马甚时到前堂。”

  他一面道,心里一面叹气。

  这不早不晚的,天子又哪里会有什么事,不过刚打猎回来,又得了一头猪,正要在姐姐面前表现,又因才同裴雍两个进山,也不知怎的,回来后就全变了态度,仗着自己在宫外,天子威严也不顾了,嘴里姐夫长,姐夫短的。

  方才还问自己:“姐夫回来时说了,有机会就带我习箭练拳,眼下阿姐还没起来,卫三哥也吃忙着吃东西,他岂不是正闲着——难道不是机会?你且去问问他现下行不行的。”

  行不行的,他一个太监,又怎么晓得!

  不管王署心中再怎么借着不相干乱扯乱抱怨,可天子才这样年纪,也不能同他说什么旁的,只好硬着头皮来了。

  几人在外头再如何低声细语,赵明枝毕竟已经醒来,自然听到三分,一时也不好再发懒,自打铃叫了墨香进门,因也不用郑重梳妆,便简单挽了发髻,换了衣裳同裴雍二人一道出了院子。

  果然一到前堂,赵弘早搬个小椅子门口候着,见得两个,未语先笑,又喜滋滋叫“姐姐姐夫”。

  不过一个早上,他改口就这样快,赵明枝听来,不由得暗暗纳罕,却没有当场发问,而是去摸他的手,又道:“这里风大,快进去烤火。”

  赵弘连连摇头,却是指了指院中一处地方,昂首挺胸地道:“阿姐!你且看我同姐夫猎的野猪——我射中了十九箭!”

  只他远远指着那野猪请赵明枝去看,自家却不敢多看。

  赵明枝闻言一愣,转头去看,果然院子角落处摆了一头大猪,那猪已经开膛破肚,呈一个“豕”字侧躺油纸上,身上扎满了箭矢。

  那些个箭矢尾端箭簇明黄,一看就是弟弟所有。

  弟弟的箭法比起她尚且逊色许多,连五十步内死靶都十射只有六七中,又怎么能猎得到野猪。

  然而昨日自己经历,叫她一下子就心知肚明其中缘故,忍不住去看一旁裴雍,又转头去看赵弘。

  赵弘耳朵都红了,又是臊,又是高兴,扭捏道:“是姐夫把那野猪撵来我面前,我才能猎得上……”

  若不是赵明枝昨日亲身感受过,怎么也想不到那是怎么个“撵”法,又到了怎样的“面前”,但弟弟亲手猎了这样大一头野猪,不管撵得怎样近,他能镇定自若地射中十九箭,也十分值得夸耀了。

  赵明枝忍不住笑,不住夸他,夸完就道:“那今日就吃我们弘儿猎的野猪!”

  说着又转头去看裴雍,弯着一双笑眼朝裴雍道:“二哥,今天吃猪肉好不好!”

  裴雍自然只会答应,却又提醒似的道:“今日得的鱼也有弘儿捞的。”

  赵弘早想要说鱼,又怕显得自己过分张狂,一听裴雍帮着提了,立时接道:“阿姐,我同姐夫得了好多大鱼!有条两尺长的一路回来都还活蹦乱跳,我原想要拿给你看……”

  他顿了顿,又道:“我看你睡着,就叫人养去缸子里了,也不知眼下还活不活。”

  几人说着话进了屋,赵弘简直一路都没有停过嘴,不住向赵明枝比划,简直手舞足蹈,先解说早间自己跟着裴雍如何去找那野猪,又说那猪怎么躲藏,他们如何埋伏,怎么摸近,最后又如何猎到,自己怎样射箭,裴雍又如何用箭把那猪赶到自己面前,另又有怎么开的冰,怎么得的鱼,神色间又是兴奋,又是欢喜,说到地方,还要转身去寻裴雍同他核对其中细节,又问他自己说得对不对,高兴得不得了。

  裴雍也笑着道:“你二人目力都极好,箭法也甚准,最要紧是俱都专注,不容易为外物恐吓,这比其余天分更为重要,只要弘儿勤加练习,假以时日,箭法必定大成,百步穿杨也不在话下。”

  赵弘自当了皇帝,就慢慢养成了多疑的性子,这话若是旁人所说,他绝不会肯信,心中多半还觉得是在拍马屁,可从裴雍嘴巴里说出来,又有今日狩猎时候所见所闻加持,他莫名就信得很,忙道:“姐夫,早间你说今日带我练拳!”

第274章 番外 寻常

  裴雍道:“等你三哥回来,给你看他擅长的拳法,再选了喜欢的来学。”

  赵弘自点头不停,又姐夫长,姐夫短,不住细问有什么拳法可选,其中各又有什么区别云云,另还道:“我要同阿姐学一套拳法!”

  赵明枝听得直笑。

  一时有从人摆了吃食上来,赵弘才吃了东西,并不饿,却也在一旁陪坐着,又忙忙碌碌,亲给赵明枝盛粥装汤,还殷勤问她那粥好不好吃,等她应了,方才得意地道:“阿姐,这粥是我煮的!方才你同姐夫还没来,我就一直在这看着火!”

  一时吃完,正遇得外头庄子上猎户寻了人来抬猪。

  赵弘本来一条腿已经迈出去,见得那野猪被抬起来模样,不知想到什么,原本脸上还高高兴兴的,那笑容一下子褪得干净,脸色都有些发白起来,后退两步,重新回得屋中,让到一旁。

  赵明枝也不说他,只是心中微微一叹,复又想,谁人小时候不怕这些东西,更何况弟弟一路南逃北进的,路上见得太多骇人事物,如何能禁受得住,等长大了想来会好些。

  裴雍见得赵弘模样,也不去安慰他,却是不退反进,叫住那几名猎户,过去吩咐了几句,复才转回身来,同赵弘道:“初看总是怕的,不稀奇,看惯了就好了——一会我带你一同杀猪,叫你阿姐也尝一尝我二人切的肉。”

  赵弘愣了一下,应了是。

  等到那庄头急忙进来回话,只说样样备好了,他才茫茫然看着赵明枝,又同长姐一道跟着裴雍走了出去了。

  一行人由那庄头带路,进得一间屋舍之中,当中已经摆了好大一个案台,上头躺了一扇光猪,那猪身上皮毛未去,头被一个罩子包住,下头一盆大猪血,已经放得七七八八,底下又有一个大池子,引来热水。

  那庄头介绍道:“咱们庄子上旁的东西没有,热水是管够的,庄里庄外总在这里杀猪,一来距离温泉近,方便引水,二来也有天生的池子,不用自己挖。”

  又问道:“官人可要几个搭手?”

  裴雍摇头道:“不必,我自己来就行。”

  他一面说着,上前先去看了看那猪,转头同赵弘道:“你走远些,不要被血水溅了。”

  赵弘强忍了忍,到底还是后退几步。

  那猪躺的说是桌案,其实不过砖石搭成的粗糙台子,边上木架上倒插了一排刀,大小长短,另还有一把斧头。

  裴雍扫了一眼,取了最近一把匕首样的小尖刀出来先试了试刀锋,也不多说,拿刀尖指着桌上猪魄门,冲着赵弘道:“我们这两日猎的都是公猪,肉发骚,又硬,虽然重,到底不如这家猪好吃,家猪自小阉过,这一头已是饿了两日,肠胃干净,又提前放了血,取肉就便宜许多。”

  他一边说着先前应当如何准备,又为何要这般准备,一边手中不停,划拉一下,从猪屁股拉到猪颈,简直轻轻松松,似乎一点力气都不用,就这般把猪肚子开成了两半。

  那猪早放过了血,肚子里虽是五脏俱全地涌出来,却不如先前杀野猪一般吓人。

  赵弘先还吓得闪了一下头,等偷偷睁眼再看,裴雍早把脏腑都卸了下来,那猪腹腔中空荡荡的,只有两列排骨并白花花板油。

  他下意识走近了两步。

  裴雍也不啰嗦,放下尖刀,又取了菜刀来劈开那猪脊骨。

  他看上去根本不怎么用力,刀骨相接之处,轻轻松松就把猪脊骨斩开,发出擦擦骨头声,干脆利落。

  赵弘打眼看着,分明那做法和昨日在山上那些猎户分野猪的时候一样,但不知道为什么,裴雍的动作就格外简单,同样是劈砍,全无半点迟滞,那骨头仿佛不存在一样,既不会飞溅出血沫、骨渣,更不会被卡得艰难,竟有一种流畅的美感。

  仿佛只是一个呼吸功夫,那猪就被从脊骨正中一刀刀劈斩成了两半。

  裴雍把菜刀重新架回一旁,忽的抬起头来,冲着赵弘笑着道:“想不想来摸腰子?”

  赵弘心中虽然犹豫,还是不自觉地走到那猪跟前。

  裴雍道:“猪肾性平,能养气疗虚,升阳补肾,我早上出去看到后院有两棵枸杞,许是左右有温泉,早发了绿,摘了芽头正好够两把,等你一会摸出腰子来,请厨房切了花刀,同其他东西一道滚个汤给你们姐弟两个补一补。”

  说着指着那猪腹腔内一角地方道:“怕不怕的?若不怕,就在此处下手,把那腰子挤出来就是。”

  他所指地方白花花一片,尽是板油,看着跟棉花似的,半点不吓人。

  赵弘伸出手去,只觉入手软绵绵,犹带着温热触感,正要再问腰子在哪里,又该怎么挤,手中已是摸到位置,不用人教,只费了一点功夫,便将里头一团椭圆的腰子肉挤按出来。

  他只觉神奇,忙叫“姐夫”。

  裴雍拿匕首轻轻一割,分了肾蒂,又扯住板油一角,示意赵弘过来接手,口中道:“使力,随便撕吧——这是猪板油,拿来炼猪油的,猪油能补虚、润燥,亦能解毒——今晚炸了油渣,撒点盐粒上去,给你三哥下酒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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