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柔 第28章

作者:须弥普普 标签: 古代言情

  他顿一顿,似在思索什么,又道:“菀娘性子和顺,从前也不见爱说话,你不必多做顾忌,难得明日不用早起,可以好生歇息,最迟到得中午,等我来叫就出发。”

  赵明枝闻言点头。

  她本就是个搭便的,只有感激,不会挑剔,况且跟着李、卫二人赶路,速度比起从前快了一半不止,眼下只稍停半日,更不会多有意见。

  因雪未停,北风呼呼作响,两人说着说着,不免挨得近些。

  李训手中提了灯笼,本来还在叮嘱,两句话没说完,瞥见赵明枝双手将行囊抱在胸前,忽然足下放缓,出声道:“你且先站一站。”

  赵明枝一愣,依言停住,问道:“怎的了?”

  李训把那灯笼举高到赵明枝面前,低头细看她左肩片刻,方才道:“你那伤处未愈,骑马已是逞强,当要知道少用左手才是。”

  语毕,将她胸前抱着的行囊提了出来,自行抓在手里,复才继续前行。

  赵明枝反应过来,急忙几步跟得上前,又下意识伸出右手去摸左肩,果然一碰就作痛,仍旧肿得不行。

  她也不敢再说什么,老实跟在李训身后。

  而后头仆妇见得两人动作,已是追上前来,其中一人陪笑伸出双手,道:“二当家的,不如叫小的来提?”

  书信同自己小印,赵明枝自然是贴身携带,但那包袱当中也有些皇家物什,不便让外人看见。

  她正要说话,那李训已是将手中灯笼递出去,道:“你二人在前头照路便是。”

  那妇人无法,只得接了,在前方几步领路。

  一行人走了片刻,才到了那所谓内院。

  早有个丫头在门口守着,上前相迎问好,领着众人往里走。

  这内院就在后园当中,院中又有花园,其中不少奇花异草,虽是冬日,红黄白绿粉色色不少,比之外院所见,更为难得。

  又往里走了一段,忽然隐隐听得一阵琴声,夹在风雪声当中,婉约悠扬,自成曲调。

  赵明枝循声望去,分辨出声音出自远处一座小阁楼。

  走得越近,琴声越发清晰。

  是一曲《蝶恋花》。

  都说乐出人心,弹琴之人已有三四分琴艺,正借曲抒情。

  赵明枝细听那琴声,只觉操琴之人心乱如麻,一时好似十分欢喜,满怀少女春情,一时又极为烦闷,仿佛陷入纠结当中,到得后头,声音倒是渐渐清晰,铮铮利落,当中充满决然之意,不多时,又缠绵不绝起来。

  一旁领路丫头先打量李训,未见动静,转头见得赵明枝远眺出神,便顺势问道:“赵姑娘也同我们姑娘一般,是个爱琴之人么?”

  赵明枝摇头笑道:“只略懂一二,听个意思罢了。”

  那丫头倒是性子活泛,听得赵明枝不愿多说,便也笑道:“我们姑娘极爱古琴,也不晓得甚时才能遇得那子期。”

  语毕,又拿眼睛偷偷去看李训,见他无动于衷,不免有些失望,便不再多话。

  等走到阁楼面前,那琴声铮的一下,终于停了,不多时,大门自内而开,从里头走出一个被人簇拥少女来。

  那女子生得娇小可人,窄衫长裙,肩上一条青白相间披帛,手戴翡翠镯,头簪灿然步摇,腰间悬玉、佩络,又有一枚小小香囊。

  当真是通身贵气,让人一眼便知这是哪家奢遮之女。

  那女子出得门,先怯怯唤一声“二哥哥”,也不怎么靠近,更不说旁的,复又转向赵明枝同她打招呼。

  原来这就是那许菀娘。

  两边见过礼,李训也不多话,只向菀娘点点头,又说两句话,就跟人去看赵明枝就寝房舍,等把那行囊放下,左右视看一回,便道:“天色不早,我就不多留了,如若有事,立时着人来报我即可。”

  李训一走,那菀娘当即松了一口气似的,面上也露出轻松表情,转头同赵明枝道:“赵姑娘一路辛苦,若有什么缺的,吩咐她们便是,不要客气。”

  又指着对面房舍道:“我房间就在那处,遇得不方便的,随时寻我便是。”

  说完,特地派了身旁一个丫头过来伺候。

  赵明枝道过谢,也不耽误她休息,自回房间去了。

  等她一应打点完毕,洗漱好了,才自内厢出来,就听得有人在外敲门,叫道:“赵姑娘。”

  那声音有些耳熟,一开门,果然是菀娘。

  对方身后跟着个丫头,却是方才在门口相迎问琴音那一个。

  那丫头先进了门,把手中托盘在屋中桌上放下。

  许菀娘解释道:“我夜间惯喝燕窝盏,今日难得赵姑娘来,便送一盏过来,此物镇神安眠,常吃对身体好。”

  要只是为了送一盏吃食,派个人来便是,何苦要亲身而至。

  赵明枝把正主往屋里让,请她坐了。

  许菀娘犹豫一会,也不推辞,同那丫头道:“既如此,不如把我那燕窝也一并拿来,我同赵姑娘一处吃吧。”

  一时那丫头出门而去,屋中只剩赵、许二人。

第51章 枣宁

  丫头一走,许菀娘也不尴尬,当即主动将那盏燕窝端出,放到赵明枝面前,道:“此物当要趁热才好吃,赵姑娘莫要嫌弃。”

  又取了桌上茶水,给自己倒了一盏茶。

  两人相对而坐,将对方相貌尽数看在眼中。

  许菀娘端详赵明枝半脸黑疣半晌,又看她手、脸颜色,不免面露怜悯,挣扎片刻,方才道:“我有一事,欲要请教赵姑娘……”

  “我听人说起,你与二哥哥乃是半道相识,后来一路结伴同行,经历甚多,不知这话是真是假?”

  赵明枝听她问话,不免一笑,问道:“不知许姑娘生辰年月?”

  许菀娘一时莫名,却是脱口答了,连日子也说得清楚。

  赵明枝便道:“我虽只比你早生半月,毕竟当先落地,今次托大叫你一声菀娘,如何?”

  许菀娘下意识点头,稍一犹豫,忍不住问道:“那我如何称呼赵姑娘才好?”

  三言两句,就被带着走了。

  赵明枝不禁莞尔一笑,道:“我在娘胎里时爱吃枣子,有了枣便能安宁几分,是以出生时得了个小名,叫做枣宁,你唤我枣宁便是。”

  许菀娘听得有趣,忍不住接道:“那生出来后也还爱吃枣子吗?”

  赵明枝点头笑道:“自然,只是小时候不懂事,挑嘴得很,只吃在娘胎时吃的那一种,换了其他便不肯张嘴,还要哭。”

  “那枣子难道竟味道不同吗?”

  “滋味全不相同,甜中带一丝丝酸味,甜是清甜,不同有些枣子寡淡,也不同有些晒后枣干齁甜,粒大肉厚,籽只有当中小小一颗,吃起来极松脆,半点不用费力。”

  赵明枝伸出右手来,拿左手截出右手食指无名指两指第一指节长宽,比给许菀娘看,道:“就这样大一颗。”

  她手指极好看,亮出来同葱段一样笔直细长,只要不去理会那颜色,当真是拿来赏看,半日也不会腻。

  许菀娘看着那粉嫩指甲盖,忍不住去对比自己指甲,只觉得这样手指,不拿来弹古琴,实在可惜,喃喃道:“我竟没见过这样的。”

  一时心中也不知道自己说的是这样漂亮手指,还是那样大的枣子。

  赵明枝不由得笑道:“那枣子唤作黄骅冬枣,若是将来有机会,我家中事情了了,我得了空,叫人送一篓子与你尝尝,确实不同寻常——听我娘说我小时候牙还没长好,就瞒着我爹偷偷藏过几颗在袖子里,夜晚拿门牙来磕。”

  许菀娘瞪大了眼睛,问道:“竟无人发现吗?”

  “自然是有——乳娘连着几回晚上听得咯吱咯吱声音,还以为是老鼠,翻箱倒柜一通乱寻,还抱了猫狗进来抓,老鼠毛都没找着,只在床下翻出几粒枣芯。”

  听到此处,许菀娘早忘了自己今晚究竟是来做什么,只晓得追问道:“那后来如何是好?”

  赵明枝笑道:“房里人人摸不着头脑,都要把我抱出去睡了,却是我自己从香囊中掏了枣子给娘亲分吃——其时年纪小,也不会说整话,一个两个字往外蹦,只我娘觉得我年纪小小,就这样晓得孝顺,高兴得不行,逢人嚷嚷三岁看大……”

  她说到此处,便住了嘴,面上笑意仍在,心中却多几分怀念。

  那时娘亲当即就把几处嫁妆先挂到她名下,又催着爹爹给留出好的田亩铺子,给她攒来做身家……

  谁又能想得到后来时移势易,最后一门寥落,竟至于此。

  赵明枝不敢沉耽,收拾情绪,抬头见对面许菀娘嘴角含笑,那茶端在手里,半晌不记得往嘴边送,已然听得十分入神。

  她便笑着问道:“菀娘呢?也有小名吗?”

  许菀娘忙把手中茶盏放下,红着脸道:“其实小时候有个小名,我爹起的——叫做大妞——他常年不在家,许久才回来一次,头次见面时我都已经满一岁了,回回见我都要叫,他虽不识字,却单学写了我的小名,着人寄送回来……”

  又小声道:“其实我倒觉得土点没关系,‘大妞’虽比不得‘枣宁’名字这样别致,究竟贱名好养活。”

  赵明枝点头道:“小名不过家人叫个亲近——你爹当真疼你了。”

  许菀娘“嗯”了一声,道:“只可惜也没见着几回……”

  赵明枝怔然。

  许菀娘便道:“我家是跑镖出身的,挣的都是卖命钱,前些年我爹半途得了急病,偏又遇得贼匪劫道,连尸首都没能送回来。”

  她神色微黯,再无心喝茶,把那杯盏放回桌面。

  赵明枝道:“如此,你我二人便算同病相怜了——只你究竟还有亲娘在,我爹娘俱已过世了……”

  许菀娘愣怔一下,却是不自觉伸出手去,握住赵明枝左手,一时面带悔色道:“是我不对,倒叫你想起不好来……”

  赵明枝一笑置之,道:“怎能这样说,亲人在时总有许多好处,虽最后遇得不幸,只想那幸事不也足以慰藉么?”

  许菀娘听得这话,忍不住点头,再看赵明枝时就多了几分亲近。

  两人说了这半日话,那去拿燕窝盏的丫头总不见回来。

  赵明枝观其言、察其行,只觉得这许菀娘同李二哥所说不尽相同——性子确实是好的,也十分和顺体贴,然则根本不是“不怎么爱说话”。

  明明话多得很,没话时还会自己找话!

  眼见时辰渐迟,赵明枝便不再耽搁,开口道:“聊了这许久,菀娘与我应当算做认识了罢?”

  对着赵明枝,许菀娘此时哪里还说得出半个“不”字,只会不住点头。

  她只觉得这位二哥哥带回来的赵姑娘——枣宁,实在卓尔不同,有趣之余,又十分可爱,除却可爱,又那样体贴,那体贴并不刻意,如同春风化雨,润物无声,叫人实在难以抵抗。

  原来人的性格,影响居然如此之大吗?

  至于相貌——人已是这样可爱,自己早已忘记了她相貌。

  只可惜男人多只晓得看外貌,不辨内里,这样好人,偏以她出身、相貌,摆得出去,未必能被人慧眼识珠,实在是暴殄天物了。

  赵明枝却不晓得对面这小姑娘心中在想什么,接着道:“既如此——却不晓得菀娘方才那话是听谁人说的,来问我又是作何意图?”

  许菀娘“啊”了一声,神色有些无措。

上一篇:玉腰坠春

下一篇: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