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柔 第30章

作者:须弥普普 标签: 古代言情

  只这样能干,是自家人是当然得力,一旦变成自家要设计之人时,就不是什么好处了。

  毕竟不想立时就撕破脸皮,许老夫人进三退一,复又放缓语气道:“李训,你是个聪明人,一向又知恩图报,何苦要如此执拗?”

  又苦口婆心道:“方才所言,实非我本意,只你太过不识抬举——菀娘这般人才,不知多少人趋之若鹜,我难道害你?只要留下,人、财两得,趁我仍有余力,等有了孙儿孙女,也能帮着照应,你自去忙正经事,后顾无忧,难道不是两全其美,世间难得圆满,究竟为何拒绝?”

  李训把手中茶盏慢慢放回桌上,等她把话说完,才道:“我意已决,老夫人莫要再说,免得伤了情分。”

  梯子已是给了,偏偏来人就是不下,许老夫人从来独断,便是从前对上丈夫也少有让步,一时气极,怒道:“私通盗匪,何等重罪!李二,你莫要以为我在说笑,一旦报了官,进得大牢,你以为还能活命??真要领教老婆子手段……”

  “那就报官罢。”

  她话未说完,冷不丁听得这一句,只以为自己耳朵出了岔子,愣了半晌,方才张口问道:“你……你说什么?”

  李训平静起身,站在原地,道:“那老夫人便报官罢。”

  许老夫人一时错愕,竟不知如何是好。

  不到万不得已,她怎会想要做到那一步。

  越有本事的人,越不愿被算计,一旦留下心结,日后想要再解,便如破镜再难重圆。

  菀娘那性子,哪有可能拿捏李训,不过指望日久相处,以后有了子嗣,看在从前恩情,日后感情份上,多顾惜一二罢了。

  眼下利诱不吃,威胁也不吃,难道当真要把桌子掀翻吗?

  丈夫意外死后,连尸首也未能得见,所有情况不过听人转述,也不清楚真正死因。

  她一个老妇,既要拦着小叔觊觎家业,又要把住门庭,还要养大女儿,虽有李训在外撑着,毕竟一面要用,一面也要拉拢提防,当真是殚精竭虑。

  好容易看了这几年,终于认定人品,敢于信任他了,想出这样一举两全之法,满以为一拍即合,谁知竟只是一厢情愿。

  女儿面团似的提不起来,又有如此身家,是祸不是福。

  要是再无可信人照顾,将来自己去了,这偌大许家,老头子辛苦一辈子挣下的家业,当真就要便宜别人了!

  想到此处,许老夫人一时心酸,喉咙里堵得难受,重重咳了半晌,至于脸面发青、嘴唇发白,也没能把那浓痰咳出,反使得上气不接下气。

  她抓着椅子扶手,好容易咳得缓了些许,回转过头,就见那李训正站于面前,一手在桌上放下痰盂,另一手给她茶盏中添水。

  “李二……”

  她哑着嗓子道:“从前老头子如何待你?你还要负他?”

  李训将茶壶放下,道:“人既已逝,有些事情不提反而是好,老夫人当真不知?”

  许老夫人一时默然,暗恨丈夫死前未留下只言片语,也未做出任何安排,叫她此刻如此被动。

  所谓恩,受者肯认便是恩,不肯认,就成了仇,她又如何不知。

  回想今夜见面情形,许老夫人实在不能接受,忍不住问道:“婚姻之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父母既不在,视老头子为父,我便于你同母,你为甚不肯答应?你说自己同菀娘不合适,那‘不合适’又是如何来的?难道你已是遇得合适的,才会下此定论?”

  李训皱眉道:“我眼下姓李,便不姓李,也不会姓许,不过尊称一句‘大人’,何时有过认过他为父?”

  许老夫人冷哼一声,道:“不过问一句是否遇得合适的,你便如此撇清干系,怎的,还怕我找她麻烦不成?”

  又道:“你身边何时有过女子,今次竟把人带回府里,难道须臾都不舍得离身么?那赵姑娘,莫不就是你那所谓‘合适’?”

  “你也不必再拿话遮掩了,我虽老眼昏花,却也没有瞎——她今日身上所披,是不是你旧袍子?那年你自京兆府回来,只住一日便走了,说要去给你娘祭扫,带的便是同一件吧?”

  说到此处,她忽然冷笑起来,道:“当日我看它破旧,还想着叫人缝补,被老头子拦了,说是你娘遗物,轻易不给人动——怎么,自家人缝补都不行,外人穿倒是可以了?一个丑妇,哪里比得上菀娘半分了,也值得你这般?!”

  “老夫人,还请慎言!”

  许老夫人本还要说,听得这话,抬头一看,却见当前那人居高临下站着,面沉如水,眼睛看来时锋利如刀,其中威慑之意,叫她心头狂跳,背后更是发寒,不过片刻,便觉后背已然汗湿。

  她勉强扶住椅子,煞白着脸强撑道:“怎的,难道我哪里说错了吗?”

  只口气已经软三分了。

  李训沉声道:“赵家姑娘同我相识不过数日,婚姻是为私事,与旁人无干,她何其无辜,怎能随意牵扯臧否?!”

  又道:“至于相貌美丑,人眼各辨——她仗义出手时,于我眼中远胜天仙,若论胆识,更非寻常人可比。”

  他声音越发冷然,听得许老夫人强咽一口唾沫,竟是再不敢出声。

  “老夫人既要说恩,我便来说恩——你既知大人从前曾行那径剪之道,可知我一落魄小儿,本只跟随商队去往西北,料理父母后事,却为何突然中途而停,愿意留他手下,受其驱使?”

  许老夫人一时悚然,只敢闭嘴,再不想问。

  李训却道:“我而今愿不计较,还肯去看往日情分,还那口饭之恩,若要细论——老夫人还要细论吗?”

  “果真牵扯旁人,我便要来细论了,届时还请莫要怪我手狠。”

第55章 做妾

  这夜谈话,自然不欢而散。

  李训走时无半分迟疑,剩得许老夫人一人枯坐堂中,半晌没有动作。

  未久,她身边跟着的婆子觑得人走了,才敢进来回话,道:“我跟去那小娘子房中看了——她外头那袍子,确有几分像,只是时隔太久,又……”

  许老夫人却是叹一口气,道:“不必再探了,那李二已是认下。”

  婆子脸上登时变了颜色,道:“当年夫人想叫我去帮着缝补,老爷拦得那样死,只不叫碰,说二当家的护得同什么似的,而今……我看那女子模样,怎的把人弄得失了魂一样,竟连袍子都穿到身上去了?”

  许老夫人沉默一息,再忍不住,却是怒道:“你问我,我又问谁人去!”

  那婆子被骂了一脸,反而道:“以我来看,其实老夫人倒不必太过忧心,我打近处细看,那小娘子相貌着实丑陋,叫人不能正视,眼下虽不知二当家的为何上心,但世间男子异道同归,日久相处,时时对着,便是美人都会厌倦,更毋论这样一张脸……”

  许老夫人冷冷扫她一眼,道:“以色侍人,色衰而爱弛,她如此容貌,李二初识便全不在意,必有其人出色之处,你我用相貌度量,又有何用?”

  又道:“我看重李二,便是喜他知恩重情,要把菀娘嫁与他,也是指望二人日久生情,男人可贪图美色,可喜新,却不能厌旧——当真如你所说,那我要他又有何用?”

  那婆子便问道:“那……今夜夫人同二当家的谈这许久,最后怎的说?”

  许老夫人半日没有说话,只拿起桌上茶盏,喝了一口冷茶。

  茶水入口,早无半分香气,只有苦涩余味。

  她看着杯中沉底茶叶良久,复才把那茶盏放下,问道:“李二虽不同意亲事,但又说他同那女子不过相识数日,并无私情,你方才一路跟着,可看出什么了?她性情如何?”

  婆子一愣,神情有些怪异。

  “怎么?”许老夫人问道。

  那婆子问道:“夫人没有听错,二当家的当真说了只认识数日吗?”

  许老夫人怒道:“我是老了,不是聋了!”

  婆子忙道:“我不是说夫人耳背,只是这一路来看,那两位彼此说话行事,不像只相识数日,倒像……”

  “像什么?”

  “像……”那婆子犹豫一会,还是道,“像是十分情投意合模样……”

  她把自家所见李训拿灯笼照赵明枝脸,直直看那黑疣也若无其事,又去提她怀中行囊动作说了,再描述几桩两人相互间默契事。

  原只想作为佐证,然则她掰着手指头,不过短短一段路程,其中细节竟是一个巴掌都数不完。

  数到后头,自己也有些怀疑起来,仿佛做了什么棒打鸳鸯的恶事,忙补道:“二当家的一路亲护着,我也不敢凑得太近,以我这一双老眼,或许看差了也难讲……”

  许老夫人这一回却难得没有着恼。

  她思忖片刻,问道:“依你来看,那女子家世如何?”

  婆子道:“二当家的把着她随身行李,旁人近身不得,后来进了房,她也不叫人伺候,是以不好说,若看眼下穿着打扮,寻常得很,但见她行事进退,又不像小家出身……”

  说了一通,等于没说!

  许老夫人瞪她一眼,却也有些无奈。

  父亲屠户发家,她长到十岁才有了头一个丫头,又请了先生识字念书,本也不是什么大户人家,这一二十年间终于慢慢长了些见识,身边得用的老人自然不会有多少眼力。

  虽说招赘之后,老头子挣下的这份家业早不似从前,也能陆续招些能耐人进府,可一旦遇得要紧家事,还是只能去寻知根知底人商议。

  她迟疑片刻,问道:“你看那女子,像不像是个肯做妾的?”

  那婆子“啊”了一声,脱口道:“做妾?才成亲,便要说妾,岂不是委屈了我们姑娘?”

  许老夫人叹道:“菀娘自己不争气,绑不住那李二,我又能如何?他眼下一心扑在那姓赵的女子身上,我若着意阻挠,怕要生出嫌隙,倒不如按他心思,把人纳进府来。”

  又道:“虽只同她见了一面,却能看出那不是个好拿捏的,趁我还能动弹,把人管住了,等菀娘有了子女傍身,许家血脉成了人,我这把老骨头,才能放心蹬腿。”

  那婆子叹道:“夫人慈母之心……”

  又道:“只若那赵家女家中生意做得不小,却又有些难办……”

  许老夫人一摆手,道:“不至于,当真是个大户,怎会叫她一人孤身行路?听闻好似是要去京兆府投亲,既如此,倒不如给她家中些许甜头,叫京兆府那一处镖局帮着做些打点,只莫要把人放来均州,免得她得了助力,抖擞起来。”

  再道:“最好不要生,实在生了,也得是个女儿,对她才是好事,不然……”

  眼见对面许老夫人面露狠色,那婆子表面无事,心中却嘀咕:家中平日里连均州城的镖师都不能十分支使得动,还想去动京兆府的镖局,这梦未免太美,不是夫人这一晚要起来夜尿两三次的老肾能做得出的罢?

  她踟蹰片刻,毕竟卖断身契在这家,一损俱损,一荣俱荣,终究忍不住道:“我有一句话想了许久——夫人为何一定要选二当家的做婿?二当家的自然极好,可眼下他既不肯,我看姑娘也不像很情愿……”

  她停顿片刻,又道:“倒是傅大爷,平日里鞍前马后的,对夫人孝顺得很,对姑娘更是万分上心,又是夫人外甥,知根知底……”

  许老夫人皱眉道:“傅大性格轻佻,平庸无能,无一处及得上李二万一,莫说立业,便是守成也无力,便是没有这许多家业,也不能许终身,怎能要他。”

  又道:“我晓得他那打算,平日里也就算了,而今李二来了,你去传我一句话,喊他莫要多想,菀娘亲事已然看定,只谨守表亲规矩便是。”

第56章 两计

  且说那婆子得了许老夫人交代,果然出得门去。

  她才踏出正堂,绕过拐角,就见得回廊上站着一人,正是傅淮远。

  对方立时迎了上来,问道:“姨母怎的说?”

  那婆子摇头道:“傅大爷,不是小的不给你打边鼓,实在夫人主意已定,非那李训不要。”

  傅淮远面色难看,问道:“他究竟看中那李二哪一处?又看不上我哪一处?”

  婆子支吾一阵,只捡出那夸李训的说了几句,却不敢学其他话。

  然则傅淮远只听夸李训的,脸上已然青一阵、白一阵,问道:“他夸李二这些话,哪一样我做不到了?”

  婆子只能低头不语。

  傅淮远道:“你也不必瞒我,伺候了这许多年,我还不知道她说话?既那样夸李二,没得不骂我,只说来叫我心里有个数,将来也好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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