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柔 第52章

作者:须弥普普 标签: 古代言情

  她还要再说,却见对面赵明枝慢慢摇头,一时身上发冷,声音也沙哑起来,道:“赵姑娘难道要老婆子就此跪下,来做相求么……”

  赵明枝来时便知猜到几分这二人打算,但眼下得见陈老夫人许多法子,忍不住一叹,却是道:“老夫人不必如此,你来问我,其实我也不是那能做主的,全靠旁人能耐才到得此处,至于捎带,我只问陈姑娘几样,你想得明白,再来答我。”

  陈芷蕙连忙点头,道:“赵姑娘说罢,我已想明白了。”

  赵明枝道:“其一,我们这一路行来,日夜兼程,慢时需要一人两马,快时要一人三马,老夫人先前说陈姑娘骑术甚佳,不知能也不能?”

  陈芷蕙万没想到会被这样一问,本来张口,竟未能说出话来。

  她不由自主去看自家祖母,见得对方同自己使个眼色,只得点头,一面心中忐忑,一面道:“我……虽有难处,却不是不能设法学会。”

  赵明枝道:“当即便要走的,怕是没有多余功夫来学。”

  又道:“其二,我们早间寅时出发,夜间亥时停歇,午间只休息片刻,每日连同吃饭、安寝,另有其余杂项,总计不到三个时辰。”

  “此刻空口说来,陈姑娘或难去想,只觉容易,但我先来提点一句——头一回这样赶路时,我双腿间擦破出血,眼下都小半个月了也未有愈合,伤口其实一碰就痛,不过强忍而已,不知姑娘能也不能忍的?”

  陈芷蕙咽一口口水,更不知如何回话。

  虽然得了赵明枝提点,但凭空去想,也难得知究竟能不能忍。

  赵明枝便道:“其三,我也是跟随行路,夜间宿在镖局,镖局中少有女子,多是男子,周围全是镖师,赶路时也常有镖师前来接应——若按老夫人说法,怕那镖师传出话去,不愿同行,却不知如何看待?”

  先说前头两桩时,陈老夫人面上还无碍,听得最后这一条,她便道:“老身不是怕镖师传话,只是怕叫他们看得眼下场景,又见得芷蕙,会去多想乱传……如若是以后行路时所停地方,诸人不知芷蕙来历,她也随赵姑娘同行同住,想来关碍不大。”

  赵明枝道:“如此,还有其四——老夫人或许不知,方才二哥做了讯问,今次这些个劫匪出自邓州文家寨,是为流匪,从许州时便已经沿路跟随,特地追踪这贵府一行而来,原就是早早踩过点,势必要截陈家道路才肯罢休。”

  “那文家寨中数百人,前来劫道的七八十人,此刻这酒肆当中拢共不过二十人,因怕一击不中,前方仍有两道埋伏,也不知是不是还有窜匪。”

  “那寨中除却劫道,也有另外事情做——我二人送了他几个同伙下狱,他们追得上来,多半也有心捉杀我们灭口,如若陈姑娘一路同行,路上遇得匪徒,若有什么意外,我同二哥不敢作保,如此,可否?”

  陈芷蕙听得这一二三四点,简直一项比一项可怕,虽觉得赵明枝不过是唬人,决不至于如此,但又实在发怵。

  她本来才遭大难,就已经十分害怕了,正恨不得时时同祖母待在一处,或是有多些壮勇在一旁护卫,一闻得前方多半还有许多劫匪,甚至那劫匪还有冲着这一对男女去的,哪里还有半分心思。

  而陈老夫人听得这话,也自色变,失声道:“他们……当真自许州时便跟上了??”

  赵明枝点头道:“老夫人家中护卫不少,他们本欲等到襄阳地界再动手,后来因故推迟,只好延到现在。”

  复又问道:“如此,陈姑娘怎的想?老夫人意下如何?”

  再道:“如若愿意,不如先写自诺书,我再牵马过来,陈姑娘一人三马,先打个来回,跑上一盏茶功夫?若是妥了,我再去问——只这不过问话而已,究竟能不能同行,还要二哥来定主意。”

  已然这许多麻烦事,根本不可能做得到,可也竟只是得个去问话的机会而已!

  陈芷蕙后退两步,勉强一笑,道:“眼下便要试马么?不是说前头有贼匪?”

  赵明枝正要点头,忽听得远处一阵杂乱马蹄声,像是群马急速奔来,再无暇顾及此处,却是连忙疾步向前。

第90章 虚浮

  赵明枝此处向前,陈家祖孙那一处听得动静,俱都面色惨白。

  尤其陈芷蕙,其人上下牙关直打架,忍不住去抓一旁祖母胳膊。

  陈老夫人一把拽着孙女躲向后院。

  赵明枝进得前堂,本还要回头嘱咐一句,等见了二人行状,便不必再做啰嗦,因彼处早无门帘,一个反手将前堂通往后院小门掩了,把后头情况挡住。

  她抬眼一看,堂中前门大开,早不见李训,忙在地面寻了一圈,本来捡了不知哪个劫匪落的长刀,只掂量一下,便觉自己实在是拿不稳,赶紧又换了杆长枪,才匆匆出得大门。

  外头已然西北风大作,细碎雪粒子也又多又密起来。

  李训站在来路当中,看她出来,解释道:“无事,是镖局的人到了。”

  说完,指了指她手中长枪:“重得很,先扔了罢。”

  赵明枝当即把那枪往边上砖墙一靠,再转头去看,果然不远处一队人马转眼就到面前,当头那个,竟然是明奉。

  对方下了马,快步跑到李训面前行礼,叫一声“李二当家”。

  等转头见得赵明枝站在门边,忙又招呼道:“赵姑娘无事吧?”

  一行人打过招呼,到得门内,李训便问后方情况。

  那明奉先交代了一番李氏镖局镖师去向,只说正协助缉拿匪徒。

  又道:“我看其余流匪都捉住了,只是均州城中那些个兵卒实在不怎么中用,跑得既慢,也不晓得围阵,那群贼匪死到临头,也不惜命了,到底跑了几个。”

  又道:“那寨子唤作文家寨,本是邓州的,今次是看上了一户人家,姓陈,本是京城人士,听闻家资巨富,还沾了皇亲,欲要去往凤翔投亲,便买通了他家护卫,一路尾随过来。”

  “按着原来计划,是要在邓州埋伏了做劫镖,因突然收到狄贼南下消息,便不敢冒头,老老实实在山中躲了几日,后来见得没有狄兵影子,人却走了,便由那当头的文寨主带了几十号贼厮来做流匪。”

  “前一阵子风雪不断,陈家人在途中县镇休整了许久,正好腾出空来,叫那文家寨上下偷偷躲在均州城中,把前方各处道路都踩熟了点,走到前头去劫了个正着。”

  “本想着劫了就走,谁知遇得姓傅的那事……赵押司同那文家寨中暗中通递消息数年了,不晓得其中究竟有多少勾结,今次得了赵家人分派,文家寨见得李二当家的同赵姑娘一样行路,便想着一事不分两头做,先夺了陈家的财,再来做两回劫杀……”

  “谁料到撞到李二当家手上,却是碰了铁板。”

  “方才跑脱的就是那个文寨主,另有两个他身边人。”

  明奉说完,复又劝道:“李二当家的同赵姑娘若要赶路,还是再多带几个兄弟为好,只怕那姓文的狗急跳墙,脑子进水,要做迁怒。”

  李训皱眉道:“一路尾随,这也能给人跑掉?”

  明奉道:“我们毕竟不是公服在身,也不好跟得太近,看那几个衙门追兵,个个手脚粗得很,贼厮又狡猾,兔子一样,其实半路就打草惊蛇了,贼子见势不妙,便装作做马有失蹄,寻个林子跌了进去。”

  “等到上头绕路追下去一看,那坡下早没了人——已然跑远了。”

  李训闻言,却没有再追问什么,只道:“你一路辛苦,此处另还有些琐碎事,你看着安排人来收拾妥当。”

  说着引他去看了那群早被绑缚的贼人,又指了角落尸首,复还把陈家老夫人同陈芷蕙事情说了。

  明奉一口就答应下来,道:“一会听那老夫人怎么说,若她同意,我便点几个兄弟,送到前头李氏镖局里头。”

  赵明枝在一旁听着,不免难受。

  陈家这样资财,已然当得起一声豪富,可在这乱世当中,依旧如同飘萍柳絮一般全不能自主。

  那那些平头百姓,乃至于流民,又能如何?

  难道文家寨,并其余许多赵钱孙李家寨中,全数只劫富户?

  自然不可能。

  如此匪患其实不同于北面大敌,但凡当地官府并驻守军队肯做事,并非不能解决。

  偏偏朝廷鞭长莫及,而各地自有打算,处处推诿懈怠。

  她顿时想起了先前李训同自己论盗匪,心中一叹,只恨不能早日到得京兆府,不管那大石是砸地,还是冲天,究竟得有个结果。

  不过片刻功夫,李训便同明奉将各项事情交接完毕,转头过来问道:“你那行李在何处?可还有什么要收拾?此刻便要走了。”

  赵明枝应声起立,把那门一开。

  还未来得及走几步,她便见得陈老夫人并陈芷蕙二人站在门后,想来是听得没有什么大动静,便想来探个究竟,正扶墙倾听。

  她愣了一下,却也觉得省了力气,指着后头明奉道:“此为是为均州城中明镖头,仗义豪爽,十分可信,陈老夫人若要北行,也可请雇他这一队人马。”

  又问道:“不知他方才所说,老夫人可有听闻。”

  陈老夫人苦笑一声,道:“多谢赵姑娘引荐,方才言语,我已尽知了。”

  赵明枝又看那陈芷蕙,问道:“我方才所问,陈姑娘如何作答?”

  陈芷蕙却是下意识后退半步,躲到其祖母身后。

  赵明枝见得此景,不免暗暗叹息。

  今日之事,对陈家,尤其是对陈芷蕙,简直是灭顶之灾。

  她此刻正行在半道,还能躲于祖母身后,想来性格单纯,犹不知自己将来会面对什么。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道:“我多一句嘴,等回得家中,老夫人还是提气整肃一番上下风气罢,否则今日之事,怕只是个开头而已,哪怕做了遮掩,也只是顾头不顾尾而已。”

  陈老夫人听得这话,扶着墙,勉强问道:“我虽有一二猜测,但眼下人老体迈,又经逢此事,脑子实在清醒不得,还请赵姑娘明示罢。”

  赵明枝看着眼前一老一少,道:“文家寨在邓州,老夫人府上在京城,如何能轻易买通你家中护卫?还提早做那许多准备?从来只听得‘见财起意’,既未见财,如何起意?”

  这样说法,实在疑点重重。

  与其说是贼匪劫道,更大可能,不如说是家有内鬼。

  那内鬼究竟图的什么犹未可知,但看如此手笔,绝非简单劫一回道便能满足的,陈老夫人本来的那些指望,并庇护孙女的希冀,多半要全数落空了。

  乱世之中,太上皇厄于夏州,其余皇室宗亲一般遭难,全无应对之力,寻常百姓自不必说,至于赵明枝本人,自蔡州出发时便做好了准备,如若半途遇得那贼匪,一旦不能逃脱,也只一死而已。

  她虽然对陈芷蕙并陈老夫人多生同情,也知会起此祸,虽有劫匪可恨可恶,当地官府无有作为缘故,归根到底却还是夏州那位不干人事,也是眼下的蔡州朝廷无力控制局势,甚至于虽然弟弟只有八岁,可作为天子,一般能扣个锅到他头上。

  而自己身为皇亲,若有余力,遇得人有危难,其实搭一把手也不算什么,只她眼下自保都要借助旁人之力,更有要事在身,自然不可能为其止步。

  救得人命,再提醒一句,已是尽力了。

  眼见陈老夫人面色变得更为难看,赵明枝也不再废话,正要上前去提自己行李,却听得后头一人脚步声,转头一看,原是李训。

  他停在赵明枝身后,隔了几步站定,问道:“老夫人可还有书信要送?”

  陈老夫人面色灰败,张口半日,仍是道:“这位壮士,当真不能一同相送么?”

  李训摇头道:“我身有要事,况且我也不过寻常镖师而已,今日来的俱都是出生入死兄弟,老夫人若能信得过我,便也当要信得过他们才是。”

  又道:“如若不愿,也不勉强,方才已然遣人报官,最多再过几个时辰,便有官府到来,届时……”

  陈老夫人立即摇头,急忙道:“不必再等官府,我稍后再来同几位镖师做个商议!”

  她迟疑一下,却是道:“至于托送信件,还是不再麻烦了,今日全靠二位出手才救得我们祖孙性命,只不晓得恩公姓甚名谁,两位家在何处,将来才好叫我做个答谢。”

  李训摇头道:“老夫人保重,至于其余事,不必多做挂念。”

  说着,却是去得后院,自取了赵明枝行李,招呼她走了。

  二人本已有明奉分出的一队镖师护送,往前行了一盏茶功夫,却又见得一行人迎面而来,走近一看,原来是李氏镖局在前方来接的。

  双方碰了面,一起去得前方驻地下榻,晚间接风席间说起方才事,果然众人在半路撞上埋伏劫匪,只是李氏镖局本就在当地谋生多年,人事皆熟,不多时便招呼了同伴过来,绕了小路前后包抄,早已把人一网打尽,送去官府了。

  至于前情后事,还要等谢珉审问完毕,才好知晓并做判罪。

  而那走了的文寨主并其手下,除却官府,另也有安排自家镖师去追访。

  赵明枝虽然疲倦,这一夜却是睡得辗转反侧。

  今日事情太多,发生得又都突然得很,尤其见得陈家事,叫她忍不住多想,只不好在李训面前,更不好在那许多外人面前露出而已。

  翌日一早,两人趁着风雪暂歇,天色未亮就已出发,把两程当做一程跑,又有李氏镖局妥帖接引,路上再无遇得半点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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