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柔 第74章

作者:须弥普普 标签: 古代言情

  只这话实在不好同卫承彦透露,偏又不想再做欺瞒,一时被架得上下不能。

  裴雍也不做解释,矮身提了地面那酒坛起来,劈手拍开外头泥封,把桌面那先前卫承彦指的空碗盏倒了一满碗,才把酒坛放回地面,拿个盘子盖了,掩住其间酒味。

  他将那碗酒水往卫承彦面前一推,道:“她家中事情我自会跟着,不用旁人,你且放心罢。”

  卫承彦向来有话就说,得了回复,却仍觉不足,道:“怎么放心?往日那老的三天两头嘀咕,说你不晓得人情世故,做事情一味强硬——从前对着外头倒也算了,而今这一回,当真事情不顺,你到哪里寻后悔药来吃?还不是小赵自己一个夹在中间,左右为难的。”

  他索性向赵明枝道:“二哥心是极好,只人不懂得表面功夫,又不会说话,我只怕你家人来了见不到他人,或是将来见了人,又要以为他不够殷勤……”

  啰啰嗦嗦,竟在此处忧心忡忡、出谋划策起来。

  赵明枝越听越觉得不对。

  她同裴雍的事情,其实八字都还没有一撇,怎的到了卫承彦嘴里,竟好似明日就要上门提亲,过两天就要结亲的架势。

  “卫三哥,你在想些什么?”她无奈道,“我同二哥其实不是你想的那样……”

  卫承彦斜眼睨她,问道:“那是哪样?”

  赵明枝欲要解释,只才要开口,又觉眼下情况,实在怎么说都不合适。

  卫承彦见她模样,索性问道:“若换做旁人,我也不能当面来问,不过今日眼前坐的既然是你,我便来追个究竟了——难道你对二哥,同对我,心中其实是为一样?”

  赵明枝不愿同他打腔调敷衍过去,说什么人人在自己心中都不一样的场面话,转头看向裴雍,见他手中端茶,也正看向自己,目光十分沉静,竟是温柔得很。

  她一咬牙,干脆道:“不一样又如何?”

  这话于她,已经算是坦露衷肠。

  一旁裴雍原本端茶,听到此处,嘴角微微勾起,那茶也不再喝了,只伸手放回桌面,本来正襟危坐,忽然慢慢往后靠了靠,姿态都放松自如了几分,只拿眼睛去瞥向身侧。

  而卫承彦先前脸上还带一二分紧张,见得裴雍如是反应,立刻会意,向赵明枝继续问道:“你这一处定了,再看二哥——难道二哥不是中意你中意得不得了吗?”

  这话就真的过分得叫人听不下去了。

  赵明枝张口要拦,却听身侧一人蓦地开口:“那又如何?”

  卫承彦一下笑得嘴都咧了,拍桌道:“那我想的哪里不对了?明明就是两厢情愿,你情我愿,勾勾兑兑的嘛!眼下正好早点把将来事情定了。”

  又道:“二哥又没个长辈,我虽嘴上无毛,办事倒也挺牢靠,不来帮忙盯着,难道坐视你们两个拖拖拉拉——那要甚时才有喜酒吃?甚时才有嫂子叫?”

  他正兴起,还要再说,小腿忽然被撞了一下,忙低头去看,却是被一旁裴雍踢了一脚。

  裴雍拿脚踢完,随手再将地面酒坛拎起,道:“明明未婚未嫁的,也不曾走礼,你还总在此处说些混账话,要是叫外头人听了去四处瞎传……”

  卫承彦贼兮兮看一眼赵明枝,见她面上微红,却没有生气,更不显尴尬,心里顿时活动起来,忙举了双手道:“我哪是那样不懂事的,只在自家人面前才说自家事!”

  裴雍便把自己面前空碗倒了满盏,拿到卫承彦面前,将碗底一坐,笑骂道:“喝你的酒罢,只此两碗,再没有多了。”

  卫承彦再不敢做啰嗦,喜不自胜把那一碗多得的酒端得起来,也不舍得大喝,只先拿嘴咋了一下,才叹道:“这样好的重酝酒,可惜只能吃两盏。”

  而赵明枝听得他瞎说一气,虽有不少混话,却知其中道理并无什么错处。

  要说没有触动,那是假的,但既然此时难辨,索性便撂开一旁。

  她隔空已经闻得味道,便也笑道:“卫三哥,等你差事办完,我拿好酒二十坛,只求把你那嘴堵了。”

  卫承彦笑嘻嘻把碗盏一放,摇头道:“我这嘴可不好堵——你当我是傻的?眼下只二十坛,要有将来,我住你家酒窖里,难道有人能拦?”

第125章 护送

  就是一章纯纯纯吃饭,可以跳订的,一点点点点点情节都没有。

  ***

  三人在此处说了一会话,厨房的人就过来了,个个提提捧捧的,不多时摆了满满一桌菜,另有苏婶子亲端了一瓷盆汤来,把那大盆子小心坐于桌子正中。

  她看着旁人把菜放好,仍不肯走,自家上手又重新腾挪一回,特将几个费工夫的大菜摆到赵明枝面前,拿海碗盛出三碗鱼汤,又把一小碟子葱粒挪到桌边,笑呵呵同卫承彦道:“因赵姑娘不喜葱蒜,我便没有在整汤里下,只单细切了几根,三当家的若要添,此时加进去便是。”

  说完,又去看裴雍。

  他面前虽然摆了汤、菜,此时全不理会,只拿新筷子给赵明枝一旁空碗里搛菜。

  苏婶子心道一声果然,复才转回头,向着赵明枝介绍道:“姑娘趁热尝尝这个,这一锅是杂鱼汤,今日得的这一兜子鱼肉最厚,又肥。”

  她将右边巴掌伸出来,五根手指根根胖得滚圆,手掌也厚实得很,笑着比划道:“鲫鱼同我这巴掌一样肥大,也不知怎么长的,肚子里油都要淌出来,另还有黄樱鱼、皖鱼,我先拿小鲫鱼并那皖鱼熬了浓汤,用的清油,半点不抢鱼味,汤做好,汤料也隔了,才又嫩煎了几条大的,此时吃肉、喝汤,两相便宜。”

  “条条鱼都有问过刘大夫,三样都是性平,同姑娘吃的药并无干碍的。”

  赵明枝见她这样殷勤,有心捧场,拿汤匙尝了两口。

  汤浓得已经糊嘴皮子黏舌颚,不知多少鱼死于非命才得了这一锅,入口就是极鲜味,那鲜不同鸡汤、牛羊汤,简直从舌尖一路鲜到了舌根,顺着喉咙一路滑进肠肚,似乎连肠胃都能感受到那股子鲜浓。

  只那鲜浓又不是单纯鱼味,当中夹着微微姜辣,又有胡椒辛辣,喝完之后,只黏不腻,嘴里除却鱼味,又有一种奇异芳香,微微辛凉。

  赵明枝再尝一口,便把那味道品出来了,笑问道:“这鱼汤里吊了紫苏叶么?怎的吃着有紫苏香气,偏也不浓不冲,半点不抢味的。”

  苏婶子当真惊了,又是高兴,又是紧张,忙道:“姑娘这舌头!竟是吃出来了?我不敢多放姜,只怕辣味抢了鱼鲜,特先拿纸隔了紫苏叶炝锅,只要那股子香气压着鱼腥味,其实极淡,汤一下,早冲没了,我自家吃都尝不太出。”

  说着忙给赵明枝挑搛鱼肉,一同堆放在边上碗里。

  赵明枝一一吃尝,鲫鱼刺多,幸而汤里拿来吃肉的鲫鱼都有巴掌大,肚腹肉也厚,吃在嘴里,果然软中带甜,那甜味是鱼肉本身自有,肉又特别细嫩。

  吃完鲫鱼,那黄樱鱼也不分上下,一点点泥味被姜并紫苏压了,只有嫩肉,那肉不如鲫鱼肉甜,胜在更嫩,偏还无刺。

  至于皖鱼,则是肉厚且肥,先煎香了再同汤熬煮,肚腹处的大刺已经提前抽了,背部早滤走了,全无细刺,肉虽然不算细嫩,吃进去却有余有留,别有一种吃头。

  一碗汤喝完,汤浓、鱼鲜、肉美,从舌头舒服到了胃里,胃里微微发麻,是那姜和胡椒起了作用,暖意慢慢随着呼吸扩散全身。

  赵明枝笑着点头,夸道:“这汤实在极鲜香,特别耗功夫,得有十分好手艺才能做出来。”

  她这话不是客套,听在苏婶子耳中,自然分辨得出,顿时喜笑颜开,忙道:“姑娘且莫着急夸,先尝尝别的。”

  说着又继续布起菜来。

  “这是我自发的绿豆芽,清炒了一盘子,掐头去尾,清清爽爽的,十分解腻。”

  赵明枝依言吃了,豆芽发得水头胖足,去头去根须后,短短一截,炒得刚刚断生,配了一点子茱萸,带些微辣味,果然清脆清爽,因无头无须,口感更佳。

  “还有这鸡,足两年大阉鸡,这鸡没了盼头,只会吃了跑,生来就是个好肉菜,我怕它那爪脚样貌丑陋把姑娘吓着,早剁了,不然此时拿出来看那扳爪,都快赶得上猪蹄爪子。”

  “这鸡肉极有吃头,皮也脆,肉也全是足味,不像那些小嫩鸡仔……”

  “那些羊肉、牛肉不多提,二当家的特地交代过,要给姑娘做些清淡开胃的,我特拿黄花菜拌了陈醋,里头兑着白醋,酸得也不刺,姑娘且多试一试,若有哪里不足,我就在下头厨房,使人来寻,立时就能改了,另做一桌子出来。”

  这厨娘不晓得束了多久,难得挣解一般,恨不能把三头六臂都使出来,还要多做解说,唯恐自己心力出了,却不合人口味。

  她一一介绍完,等实在没有理由再留了,才依依不舍走了,等回到灶台下头,犹自引颈看向门外。

  里头帮工笑着问道:“婶子看什么?忙了一整天,赶紧坐着休息才是?”

  又道:“来了这许久,从未见得婶子今日这样辛苦,累不累的?”

  苏婶子啐她一口,笑道:“你懂什么,我们做厨子的,若只做大锅饭也就算了,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不过混口囫囵饭吃,但凡有些手艺,有点子想法的,谁人不求着找累?只怕连累都没个机会!”

  又道:“你看我平常做那些菜,虽也认真,二、三当家的甚时说过什么?从来也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倒叫我提心吊胆的,唯恐什么时候这差事要黄,倒不如隔三岔五来个一回这样一桌,我也显摆手艺,最要紧那赵姑娘舌头是真灵,一点半点小心思都吃得出来的,不怕做了无人晓得。”

  “她要是吃得惯了,日日惦记着我做的这一口,我还怕将来要被砸饭碗么?”

  正堂里自然不知道后头厨房事。

  三人一桌饭菜吃得饱足,等桌上盘盏撤走,又转到一旁圆桌,落座说了一回话。

  卫承彦吃吃喝喝,灌了一肚子汤水,忙着自去寻雪隐了。

  趁他不在,裴雍便道:“我手头事情已是了结得七七八八,早则明日,晚则后日,等送走了承彦便能出发——这就叫木香给你把行李收拾起来,最好走在前头,我带那一队人跟在后面,另找人搭着护送,只等半路仪仗,如何?”

第126章 勤快

  赵明枝本来无可无不可,但今日听了卫承彦言语,得知对方将要出发,虽不知其去向,也能推测得出一二来。

  她稍做迟疑,道:“二哥,若是按着先前打算,西北军、京畿禁军各自发兵去救徐州,一旦狄贼兵败逃窜,是否半路可做伏击?”

  裴雍道:“理当如此,只战时事情向来随机应变,不到眼前,不好轻易去做那推断。”

  赵明枝自知对军事只知其表,不能解释其里,说出话来实在难做用处,况且前世之事,今次已经大为改变,要是一味死板,只想着依样画葫芦,一旦不同,必会大受其累。

  她略一思忖,索性反其道而行之,问道:“那以二哥之见,狄兵要逃会择哪一条道走,又会如何退兵?”

  裴雍漫答道:“敌军元帅是为宗茂,此人一向胆大,喜欢行险兵,今次领兵背后又压力甚大,若是遇到急败,一旦见得局势扭转之相,不仅不会逃窜,反而会设下埋伏等人来追,等转头打了口袋阵,另再西行,复转南行,作势要追打蔡州……”

  他口中说着,随手将一旁茶水倒在杯盖上一点,以指做笔,蘸了茶水在桌面上做点做划,作为解释。

  如此做法认真得很,并非只把赵明枝提问当做浅话来听,当中全无半点敷衍。

  “钱惟伍只会打顺风胜仗,对上流匪、反兵或许能得用,但听到宗茂动向,多半狄兵马蹄声还未到面前,他便已经往南而窜——以其往日行事,必定会借护卫天子名义先跑。”

  “钱惟伍一跑,当要将禁军全数带走,而蔡州得信,十有八九也要南退,天子做了取舍,京城自然人心全散,半点不能守城,慢则三五日,若是快,或许有人会做内应,开了城门,任狄兵劫掠——如此,宗茂虽在蔡州败了,得京中一番补充,拿了我朝都城,实在大功一件,功过相抵,足以向兴庆府交代。”

  听到此处,赵明枝简直再无不服。

  不过饭后随口而谈,裴雍简单一番话,却是将前世事情,做了几乎一模一样推演,甚至狄兵行军路线都毫无差错。

  其中不同的只是原本宗茂未败,攻下蔡州之后一般也是先西后南,占了大晋都城,又去追南逃新朝廷。

  “所以二哥要自行领兵去京城,一来以示诚意,二来,要是宗茂果真带兵打来,也能领兵守城,不至于须臾便开城投降,一败涂地……”

  京城得失不同其余城池县镇,可以说是大晋人心向背。

  城池易失,人心难得。

  “可只一千兵马,会不会太少?”赵明枝不由得喃喃道。

  她原本同杨廷等人说的条件,是叫裴雍只身前往蔡州。

  如此天真幼稚设想,自然全无可能,蔡州朝廷又如何不知,个个只等着看她铩羽而归,或是想着要能得裴雍些微回应,先做商讨,再分毫必争地去讨价还价罢了。

  不过此刻把后头动机并道理做了分析之后,她反而从局中跳脱出来。

  一旦裴雍离开了京兆府,若他无有重兵,在蔡州朝廷看来何如老虎下了山林,鳄鱼脱了深水。

  已是让出最大一步,既如此,带一千兵、带两千兵,只要那数字不至于能与护卫幼帝的禁军匹敌,不管多少人数,对蔡州来说又有什么区别?

  可若是能多那么一二千兵马,一旦对上宗茂,却是能当大用的!

  “京师百姓百万之众,即便逃了一半,也有数十万人,守兵倒也不缺。”裴雍道,“只要京城守住几日,蔡州能固守原地,等颍州、许州兵力得了动向,领兵来助,便能逼得宗茂往平阳而行……”

  他说到此处,却是停了下来,语中带笑,看着赵明枝道:“再往下说,便是军中机密了——虽是殿下,也不好尽听的。”

  赵明枝一时恍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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