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柔 第75章

作者:须弥普普 标签: 古代言情

  她自知分寸,自然不以为忤,不免也笑了起来,道:“是我逾矩了。”

  裴雍把那茶盏挪到一旁,又拿茶壶给她添了一道热茶,复才低声道:“也不是,倘若殿下好奇,待我拟了折子,送往京城,等你到了自作拆看便是——想看什么,我就给你写什么。”

  这样动作倒是合规了,可同掩耳盗铃又有什么区别?

  赵明枝只觉好笑,然则再一琢磨,细品那话,又觉其中另有滋味,倒叫她走了一回神,不知是不是那茶水太热,竟是脸也发热起来。

  她将多余念头压下,把袖中早已备好的纸页取出,犹豫片刻,还是递过去道:“我闲来无事,南行时候久听枢密院中几位官人说话,对着许多细致舆图,也在后头做了推测——其实多是自家假想,未必得用,不过今次还是想要拿出来给二哥看看,若真要做打伏,可以用来揣度宗茂西行道路,沿途作扰。”

  “这一应不过抛砖引玉,给下头人收着便是,不用很当真的……“

  正说着,特还把那纸页外头薄薄油布打开,略往身侧靠了靠,将文字一面朝上。

  两个一人左倾,一人右靠,同看一张纸,自然比平日里距离近上几分,只还未来得及凑得多近,就听门边一人笑道:“这是在做什么?难道是什么‘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还是哪样我不能看的要紧信物?”

  赵明枝闻声看去,果然是卫承彦已经收拾妥当回来,正嘻嘻笑着自门口过来。

  她笑应道:“好大信物——卫三哥来得正好,快帮着提点几句。”

  卫承彦老实不客气择了位子坐下,嘴里装着道:“当真是我能看的?”

  说完,也不要人回话,一面凑头去挨着裴雍,抢他位置看文字,嘴里还自问自答道:“那两句诗怎么说来着——路上遇得锦书来,那鸟虫子不吃了,也要勤快瞄几眼的——我这样的,自然是好鸟,怎能不看?”

  赵明枝认真想了半日,还在琢磨那究竟是什么诗句,裴雍只通读一遍,已是把那文书折了起来,重新拿油纸包了,收进怀中,又瞥一眼角落漏刻,才同卫承彦道:“天色不早了,回去再同你细细来看。”

  又对赵明枝郑重道:“这推想路线很有意思,我且带回去再叫人细究,只眼下时辰太晚,还是早些休息才好,我二人不多留了。”

第127章 更鼓

  裴雍带着卫承彦既走,赵明枝也不再多留,自回房中查点行囊。

  她随身并无多少东西,最要紧的诏书与作为添头的吕贤章书信早已送到物主手中,也得了对方应承,另有一香囊金银,半途就用了不少。

  至于那枚南珠,也早已易了主。

  此时她翻来检去,仅有一枚小印需要贴身携带,其余都不太重要。

  眼见夜色更深,外头木香终于进门,只说热水、衣物俱已备好,可以前去洗浴云云。

  赵明枝今日见得那样场面,自然浑身不舒服,忙进里间不提。

  等她打点妥当,才从里间踏进内厢,就见木香拖了只矮小木凳坐在角落,面前摆着只大箱笼,正往箱笼里叠摆衣物,只是面上神情颇为奇怪,竟似不太情愿。

  若在平日,木香少时习武,一向耳聪目明,早该听到动静,今次却是等赵明枝走到面前才反应过来,仿佛吓了一跳,忙站起身来,竟不抬头直视,而是干巴巴问道:“姑娘洗好了?我去寻巾子出来给你绞擦头发。”

  说完,果然匆匆走了。

  赵明枝只觉得她举动奇怪,本来想问,只木香一时喊了小丫头进来搭手,自家进去里边叠被铺床,一时又去着急寻那热炉子过来帮着一同烘头发,过一会又忙着去收拾换下来的衣物,简直脚不沾地,显然有心躲避。

  然则这样小小一间房舍,事情根本不多,用不了多久,等小丫头一走,便又只剩两人相面而对。

  赵明枝实在疲惫,很快躺了上床,眼见木香仍在轻手轻脚收拾,便同她道:“今日赶了一天,怎的还催着自己忙来忙去的?我看此刻也没什么东西十分要紧,不如早点歇息罢?”

  又温言道:“白日里遇得那样场面,正要好好缓一缓才是,不要去做多想,若是不好睡着,趁着刘大夫还在,不如请他来看看,吃一剂安神药才好放心。”

  只赵明枝行事越是体恤,言语越是温柔,木香挣扎之色便愈发明显。

  她迟疑半日,看着隔间那硕大箱笼,终于问道:“方才我提灯送人,二当家的临走前特地交代一句,叫我帮着赵姑娘收拾行李……”

  赵明枝见她说话,以为得了缘由,顿时松了口气,道:“我当是什么事——其实也无甚要收拾的,简单带几套换洗衣服便是,明日再说也不急。”

  木香皱眉道:“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朝难,这样世道,护送的又尽是镖局那些个大老粗,怎能只带几套换洗衣物?若是路上忽然急用什么,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姑娘吃了这一路苦头,还未吃够么?”

  她说着说着,索性放开问道:“二当家的说是这两日姑娘便要远行——才到府里几日,作甚就又要远行了?行到哪里?”

  顿了顿,又问道:“难道也去京城?”

  赵明枝半靠在床榻上,只笑了笑,不置可否。

  然则木香的脸色却慢慢变了。

  她放下手中衣物,自上前几步,先到赵明枝床边给她放下半边帐幔,复才低声道:“姑娘且想得清楚些,北面战乱,便是朝廷都南逃了,万不可因为一时意气,便做冲动。”

  赵明枝听得不解,本来已经十分困倦,只好强打精神看她。

  木香索性捅破那层窗户纸,道:“姑娘不必瞒我,衙门里头已经在传了,只说节度要去京城,大家只以为这是流言,只我晓得不是——节度一回来,西北大营便接连调兵,又开始征发徭役,府衙更是急招人买粮秣辎重,昨日冯管事还叫人去开了库房,把二当家的春夏骑装收拾出来……”

  “朝廷事情,我一个做丫头的管不着,也不能管,二当家的行事自有考量,只会把顾全大局放在前头,也轮不到我管——只姑娘这一处,你我二人相识这几天,我又得你这许多关切,怎能眼睁睁见你自讨苦吃?”

  “我也不晓得二当家的说了什么,竟叫姑娘欲要同去京城,以他人品感情,自然可信,然则并不要做到如此地步。”

  “要我来说,姑娘不如留在府中等家人来到,一旦北面消息传回,局面初定,再叫长辈去做商议,如此最为稳妥——不要为了旁人……”

  算起前次,木香已是第二回 做劝说,劝得更为直白。

  赵明枝自然承情。

  她本来困顿,听到这里,已经有了七八分清醒,忍不住伸出手去,握住木香撑在床榻上右腕,轻声道:“多谢你提点——可我不是为了旁人,只是为了自己。”

  眼见木香不甚相信,她便道:“实在我家中有些急事,仓促之下,只好对二哥做了请托——是他为我,不是我为他。”

  又道:“等将来知道事情来龙去脉,未必你还会有今日这样念头,说不得便要调转态度,把今晚这话,再同你家二当家的去说了。”

  她说完这话,外头更鼓忽然敲响,打更人恰好在巷道路过,那竹梆声穿堂入门,衬得屋内更为安静。

  等到更声停歇,赵明枝复才把木香的手腕放开,轻声道:“你我相识这几日,得你许多照料,又有真心,实在愧煞——多说无用,我心中其实已经全数记得清楚,总之,只能说一句多谢。”

  又道:“早些睡吧。”

  语毕,她也不再啰嗦,对着木香微微一笑,将身体躺平,自准备入睡。

  而木香半边屁股坐在床边,眼见赵明枝对着自己笑,那眼睛弯弯的,正因困倦,更显温柔。

  她右腕那一处方才剩余的触感仍未消散,只觉得对面躺得安然的那人好像使了什么术法一样,只一握,又几句话,居然叫她空有许多力气,半点都使不出来。

  两人各自睡下,却不晓得裴雍并卫承彦二人一出府院,后者便忍不住问道:“二哥,你当真要去京城?衙中、营中,得了消息的人都在议论,不晓得多少人来问我,我不知如何说,只好拿话瞎对付……”

  又道:“只那一二千兵,旁人不好说,钱惟武却是个小人,正要借此机会来报复,我是不愿意你去的——这样烂摊子,又不是你我惹出,凭什么要我们去收拾?赵家人还真当那几钱俸禄,便把我们命给买了?”

第128章 送信

  两人各自牵马,因在巷中,便不着急上马,只先步行。

  裴雍道:“总要有做事的人,又不是为某一家某一姓,况且此时并非从前,要是再只惦记自家得失,你这样聪明,又怎会不知后果。”

  卫承彦冷嗤一声,道:“谁人弄成这样局面谁去做事,同我们又有什么干系?”

  “徐州狄兵困不住,必会往京城走,京城一失,中原必失,蔡州也再难固守,届时便是西北也不能偏安。”

  “那也不用二哥自去,下头大把能使的人,实在不行,廖勉不也闲着,怎么不好跑一趟?二哥什么身份,怎能亲自去那京城,还要同京畿禁军做换?一旦有什么闪失……”

  他生了一通气,仍旧不服,越想越是不高兴,复又道:“二哥,我只问你,若是钱惟伍又要使诈,蔡州那些个骨头软的也同他站在一处,步步算计,把你用了就丢,果然想要最后兔死狗烹……”

  “狗也是长了牙的。”裴雍淡淡道,“当真有那一日,你领那兵马难道全是吃素的?邓州陈的兵难道只是做看?”

  又道:“有人做初一,就不要怪我做十五,逼到头上——我虽不愿做那事,却也不是不能做那事。”

  大半夜的,正值天昏地暗,前方虽然有护卫擎着火把,那火光摇曳,忽闪忽暗,路上除却脚步声、马蹄声,也无旁的路人,只有呼呼风声。

  裴雍语气同平日里说话一样,声音甚至还更沉两分,然而传到卫承彦耳中,叫他一时惊疑不定,实在拿不准自己听的是对还是错,忙自转头看去。

  他想要问话,见得前方护卫距离,又怕太近,唯恐外泄,不敢追着先前话题来说,只好含糊道:“按着二哥计划,我手中兵不是要同禁军半掺,又有蔡州监军在……”

  “钱惟伍手下能用的也就那三四个,若要分兵,我自随意,他绝不肯答应,不独如此,也不会敢叫你那半数兵马掺入禁军,肯答应拌个一二千便到顶了——真有那一日,一两千兵,你拿不住?”

  卫承彦当即把胸脯拍得啪啪响,道:“莫说一两千兵,就是翻上一倍又怎样?到了我手里,还能飞天了?必定给他们收拾得妥妥当当!”

  裴雍稍停几息,又道:“按我所想,钱惟伍得了蔡州旨意,多半要装傻,催得紧了,只会分个千八百弱兵出来,派遣不得器用的偏将去领兵,不是尤璋,就是施洪浩,看这两个往年行事,多少有点子义气在,未必不能拿话劝用……”

  卫承彦立刻道:“二哥放心,我从不是乱打滥杀的!真有义气,以我能耐,用不了几日功夫就能降服?”

  他在此处自吹自擂,裴雍却犹如未闻,只抬眼看向天边。

  此时正当十五,一轮圆月生出未久,挂在天上,既不大,也不算明亮,周围更无多少星子,只它独悬空中,孤零零的,看着有些可怜。

  ***

  此处赵明枝睡卧,裴、卫二人自回府衙,隔着两条街巷之外,走马承受陈岩的书房中却是灯火通明。

  他手里捏着一份回信,凑在蜡烛边上借光反复读了两遍,脸上被那灯火映着,明暗交替,竟显得有些阴沉。

  站在陈岩下首的是一名陈府管事,口条倒是清楚,只那声音越说越小。

  “……只说使过力了,谁料想没能帮上忙,把礼都退了回来,还叫小的回来给老爷告个罪,只说今次不是不想搭手,实在能耐不够,心里过意不去得很,只盼老爷不要生了误会……”

  陈岩忍不住冷笑。

  先前还答应得好好的,才几个时辰功夫,就全数回来推拒,当真觉得过意不去,就不会只敷衍几句陈府的管事了,至少得叫下人赔些礼回来,甚至亲自上门致歉才是。

  明明白白就是不把自己放在眼里。

  偏他还不能出面收拾!

  “田寨主那一处还没有信么?”陈岩问道。

  那管事的忙道:“府里一直有人在驿站盯着的,只要见得田寨主,立刻便会回报,不过眼下还没有什么动静。”

  陈岩点了点头。

  田英虽然已经打算降了,可许多条件还未商谈妥当,到得营中,另还有其余几家峒主在,讨价还价起来,不是那么快就能办好的。

  不过眼下他倒是希望这拉扯耗费的时间越久越好,能给他争取时间出来运作。

  陈岩又看了一眼手中那书信文字,才把信件凑到灯烛上引燃,又揭开一旁香炉,整个扔了进去。

  他盯着着那纸烧成灰,用一旁的银镊子将那灰搅了两下,方才重新盖了盖子,转头同管事的道:“去把元娘喊过来。”

  那管事的懵了一下,低声道:“老爷,这会已经丑时,我怕大姑娘早已……”

  他话说到一半,因见陈岩脸上表情十分难看,连忙闭了嘴,匆忙退得出去。

  凌晨时分,正是人睡得最熟时候,陈元娘给人从被窝里叫起来,知道是陈岩发的话,丝毫不敢有半句多问,本还要梳妆打扮,被管事的等在一旁一迭声催促,只好草草赶了过去。

  她一进门,方才坐下,面前就摆了一份书信,又有笔墨纸砚。

  陈岩指着那书信,又点一点桌上已经摊开白纸,道:“照着抄一遍。”

  陈元娘连忙低头去看,初时茫然,等看完那文字,复又满脸震惊,问道:“爹,会不会哪里搞错了?那姓赵的女子当真是裴雍外室?不是我看不起她,实在那张脸——不应该啊!”

  她认真想了又想,最后还是摇头道:“肯定不是,陈老夫人同那陈姑娘是半路遇到的她,确实是京城逃难来的,若说她同那李氏镖局的镖头有点什么苟且,倒还有可能,至于裴雍,当真没道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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