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二十天明
他得教她廉耻,得告诉她,一个女人是不可以像她那样三心二意的。
那是不可以的。
还得教她读些书,提高提高她的道德水准,不许再做出些水性杨花的事出来。光让卿云教已经不顶用了,必须得寻些老师盯着她才行。
自从那日妙珠含恨从乾清宫离开之后,陈怀衡又消停了几日,她便以为事情是过去了,他恼了也总不会再死乞白赖来烦她。
可是不想,竟有教引嬤嬤寻上了门。
妙珠被领去了乾清宫的一处房间,于西侧,偏近主殿。
房间算是宽敞,现下已经入了二月,雪停了有段时日,空气也没再那般寒凉,房中门窗开着,空气清新,天光透亮。
妙珠起先被人引来这处还不知是要做些什么,直到那拿着戒尺的教引嬷嬷出现在面前,她便也在轉瞬之间明白了陈怀衡的意图。
他好无聊。
他真的好无聊。
非就和她过不去。
他怎么不就干脆给她个痛快,非要这般顿刀子磨肉来磨她。
上回乾清宫中他又给陈怀霖乱点了一通鸳鸯谱,本以为婚事可以再拖一拖,可昨个儿却听卿云说,他已经开始和那明副帅的妹妹开始相看了。
她从知道了之后,便一直在为这事伤神。
昨日哭了一遭,叹她命苦,和陈怀霖之间的缘浅淡如水,一想到他要娶了旁的人,心里头就跟被挖了块肉走似的。
他对她真得很好,可是,他就要娶旁人了。
妙珠伤怀陈怀霖的事情,連带着对陈怀衡更厌恶怨恨,今日又被叫来学什么规矩听什么道理,哪里还能听得进去?
她坐到了椅上,心思却再不在这处,那嬷嬷嘴巴一张一合在说些什么她也听不进去。
一直到嬷嬷对她的心不在焉忍无可忍。
她拿了戒尺敲了敲她面前的桌子,沉声道:“我方才说些什么了?姑娘可听进去了?”
这孔嬷嬷约莫四十年岁,年岁虽没那般大,可却颇有资历,她前前后后教过不少的贵女,就連先前那不老实的华宁都能被她教得老老实实。
这会她冷着脸站在妙珠面前也颇为唬人。
妙珠听她质问,见她冷脸,终回了神来。
孔嬷嬷问她方才都说了些什么?还能说些什么,无非也就是些训诫她的话罢了,无非是将陈怀衡让她老实听话的那些话从她口中又转述了一遍罢了。
妙珠即便没听可也都猜到了。
她不想听这些,更不想学这些。
她看着孔嬷嬷,摇头道:“我不想听,我只是奴婢,我不用学这些。”
孔嬷嬷听到妙珠这话,脸色更冷。
她也厉了声线,斥她:“什么叫只是奴婢,便不用学这些?无非是些躲懒耍滑的话罢了。陛下既给你个机会立身做人,你还这般不识好歹。”
妙珠也不怕她那冷如冰霜的面孔,她梗着脖子同她反问道:“陛下让我立身做人?”
她觉得好笑,也切实讥笑出声:“立哪门子的身,做哪门子的人?他要您教我些什么呢,是教我不要有私心,不要水性杨花去引诱别的男人对吗?”
一上来就说些什么三从四德,这些话陈怀衡还要让她再转述一遍给她吗?他好没趣。
孔嬷嬷叫妙珠这幅油盐不进的样子气到,更不知她是怎么就这么顺溜说出那些不大入耳的话来,果真是没些教养。
不知陈怀衡为何要调。教一个婢女,可她既揽了这个任务,总是要圆满完成的。
华宁她都训得老实,一个婢女难道她还教不明白?
孔嬷嬷冷笑一声,让妙珠摊开掌心。
妙珠眼看她想打她,怎会乖乖听话,她把手藏起来,起身就想要离开这处,她一边往外走一边道:“我不是你的学生,你不能打我。”
她是断不要学那些规矩的,她不想要再叫陈怀衡这么容易就称心如意了。
然而陈怀衡早就猜到妙珠不会老实,已让人守好了这处,妙珠一到门口,就见那站了两个看门的守卫,那两人见到她想要出门,伸手将她挡了回去,其中一人道:“孔嬷嬷还没说课结束,你不能离开。”
妙珠方欲争辩,孔嬷嬷就已经出现在了她的身后,她寒声道:“是你自己伸手还是我叫人按着你伸手?”
妙珠仍是不伸。
孔嬷嬷让人抓开了她的手,妙珠被抓着手,挨了十下戒尺。
孔嬷嬷冷声道:“你大抵是没挨过这东西,不知道有多疼,现如今可能认錯?”
不过十下,妙珠的手就已经叫打肿了,掌心火辣辣地灼烧起来,仿佛被烙铁烫过,细白的掌心上迅速浮起一道道刺目的红痕。先是麻木了一阵,随后剧痛才如潮水般漫开。
先前她是挨过陈怀衡的一回教训,不过那个时候他只打了她一下,如今叫这孔嬷嬷連着打了十下,只疼得人两眼发黑。
多年的老嬷嬷了,手上的力道比起陈怀衡这习武之人有过之而无不及。
手心的痛很快就蔓延到了全身,妙珠叫疼得龇牙咧嘴了,她看着掌心,疑心再打下去筋骨也要断了,可她仍旧反问道:“我錯哪了?”
孔嬷嬷道:“不敬师长,还敢顶嘴。”
妙珠眼看她还要再打,识时务道:“不敬师长我自认的,您别打了。”
她只认不敬师长,其他的錯,那是不认的。
听她如此说话,孔嬷嬷也终没再动手,真要给她打出个什么好歹来,皇帝那边怕也要多说什么。
不过,妙珠倒也超出她的预期,本以为打个三下就该讨扰,没想到还硬生生又挺了十下。
孔嬷嬷让人松了她的手,又让她回了座位坐定继续授课。
妙珠怕又要挨打,也没敢再去走神,孔嬷嬷说些什么,她也只是附和,没再顶嘴,终于,等过去了两个时辰,妙珠终于从这里面被放出去了。
她来的时候是用过午膳之后,现下出去了,竟都已经到了傍晚,要用晚膳的时候。
掌心已经破了,现下血迹也已经干涸,回房的路上妙珠给掌心哈气,企图缓解疼痛,然还没走出几步,却又有人过来,说是陈怀衡唤她去主殿那处。
这是来她这验收成果来了。
妙珠被人领去了主殿那处。
快到晚膳的时候,陈怀衡已经坐在了膳桌面前,面前已经摆满了吃食,只他还不曾动筷,仍等着妙珠。
一直到她被人带了进来,陈怀衡的视线马上落到了她的身上,而后挥手将其余的人赶出了殿内。
他上下打量着妙珠,企图看看今日的妙珠和前些时日的妙珠相比起来有没有什么变化。
然而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却见她仍是那副模样,只是那眼中的幽怨竟还更深了一些。
陈怀衡出声道:“这么瞧我做些什么?让你学规矩,知些廉耻是为了你好,你还不知好歹上了?”
妙珠懒得和他多说,只瞥开了头去,问道:“又喊我过来作甚。”
陈怀衡见妙珠这样也是一梗。
都不知道每天是在和他较些什么劲。
他耐着性子问她:“今日有没有好好听嬷嬷的话,有没有好好学?”
妙珠问他:“难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吗?”
她太知道他在想什么了,她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她甚至比他自己都了解他,他自私无礼,心肠歹毒,还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妙珠以前总是想不明白一个道理,为什么有的人生下来就金枝玉叶贵不可言,又为什么有的人就不干不净,可在认得陈怀衡之后她才发现,锦衣丽服什么的都是假象,一层皮子罢了,穿得再好,也改变不了他内心肮脏恶毒的事情,盛气凌人是不能叫衣服掩盖住的东西。
与此相反,她出身卑贱又如何,难道她不比他这混账像是个人吗?
陈怀衡哪里知道她在心里头编排了他那么一堆的坏话,听到她那话却反常地笑了一声:“哦,那听你这话是没好好学了。”
他又道:“那也行,随你便,现在不好好学,便一直学,什么时候会什么时候便停了。”
接着又如往常那般叫她坐下一道用晚膳。
妙珠早已习惯他的厚颜无耻。
他脸皮向来是这样厚的。
都这样了,竟然还能够装作什么都不曾发生。
妙珠没有动作,他又作势要起身来抓她:“我抱你来?”
又怕他动手动脚,她终也有了反应。
一直到妙珠用膳之时,陈怀衡才终于发现了些许不对劲。
他的视线落在妙珠的手上,问道:“挨打了?”
也是,她现在脾气大得很,在他面前都敢蹬鼻子上脸,又遑论那教引嬷嬷了。
“你以为谁都和我一样,叫你哭两滴泪出来就放过你了,不听话,打你也活该......”
他一边讥她,一边又抓了她的掌心过来看,在触及到那出了血的掌心时,终于是舍得住嘴了。
他面色难看,皱眉瞪她:“你犯得着犟成这样?”
什么时候气性大成这样,顶嘴顶成什么样了,能叫打成这幅样子。
她的掌心已经肿得不像样了,依稀能看见干涸的血迹。
陈怀衡以前吓唬过打她的手掌,最后到底是打了一下,她那个时候胆子小,脾气也小,又还怕疼,可是这才过去多久,半年的时间有吗?怎么连疼都不怕了。
陈怀衡看着她的掌心看得眼皮直跳,哪里又还有什么心情吃得下饭。
妙珠掀起眼皮看向陈怀衡,竟出奇平淡,她淡声问他道:“你满意了吗?”
她这样不也全然拜他所赐吗?
难道还不能满意吗。
陈怀衡抓着她手腕的手用力了几分,他反问道:“你自己不听话,要怪我头上?你总嫌我不拿你当人看待,现在我让人教你什么叫廉耻,教你读书,便又不肯听。”
妙珠听到陈怀衡的话,竟惊讶反问:“原来你是将我看做人了?”
哦,所以让嬷嬷来打她手板,不是想让她臣服于他,是想让她立身做人了啊?
他怎么说起谎话来,连脸都不要了呢。
陈怀衡听出她话中的讥讽之意,他捏着妙珠的脸问:“我不把你当做人,每日我又是和谁在床上交。欢?狗啊?”
陈怀衡看着妙珠那红掌心,那些干涸的血就像是一根根针,刺得陈怀衡眼睛都疼得厉害。
他语气不善,道:“总提从前的事做什么,都同你说过去了。不是读过论语吗,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不知道?还总提什么。”
从前的那些事她怎就能记得这样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