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吃不吃蛋炒饭
高座上的杨氏不冷不热应了声,杨表姑娘在下面坐着不敢动,小心翼翼往纪清梨那看去。
纪清梨其实生了张极易讨长辈喜的脸,线条圆钝乖巧,温热稠密的眼睫下一双瞳仁剔透。
脸素净,只有唇珠水洗似的艳。尖尖下巴藏在毛领后面,就是努力端起端庄姿态,整个人也绒羽般蓬松柔软。
可惜越漂亮,杨氏越不喜,只觉得她靠一张脸算计攀高枝,实在可恶。
等她在门口站了会,风吹得她脸发白,杨氏才勉强点头:“来了就坐。”
纪清梨咳了两声,杨氏心下更不快:“瞧瞧你这样子,是连风都不能吹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有多苛待你。”
“当初你嫁进来时名声就不大好听,要再添个这般名头,我可担待不起。”
“我....”
杨氏放下茶盏又道:“可是我交给你的事太多太重,做不完了?”
“旁的也罢,镇国公府的事你务必得点清楚些。镇国公从前和老夫人有些缘分在,这次见面可不能生分,你办得好么?”
纪清梨一顿。
她嫁来前嫡兄曾特意提点,交给过她两件任务。
一是要尽快掌握管家大权,二是该牢牢抓住沈怀序的心,最好尽快有个孩子,这样她日子才能过好。
纪家肯用心同她说话的人不多,有这两句她便当宝贝似的牢记,每日睁眼就是照做。
但管家之权太难得到,杨氏每回把事交给她后又不真提给她管家之权,只声称要她先适应适应,让她忙着。
她现在若是说一句做不完,只怕杨氏会马上藉着这缺口教训一番,连适应的机会都不会给她了。
纪清梨抿唇,很郑重:“多谢母亲关心,这两日的事妾身都打理得差不多了。单子也都拟好了,一会便去库房再对一遍。”
“不过是夜里风大,吵人耳朵才没睡好。”
她起身,走到丫鬟身边接过那蛊燕窝:“我来吧。”
回答的倒密不透风,杨氏抬了抬下巴,面上假意缓和:
“如此最好不过。你打理后院也有段时日了,是时候独当一面。此事若做得漂亮,我也放心当甩手掌柜。”
纪清梨听得此话,眼睛无形亮起些。
杨氏撑头躲开纪清梨递来的勺子:“不过风吵人耳朵,该叫你丫鬟把门都关紧些,否则怀序也睡不安稳。他昨日可回来了?”
大户人家最讲究子嗣,纪清梨沉默,杨氏冷笑声:“没回来?”
“你嫁来也这么久了,我是不急但也禁不住毫无动静。你还没悦儿懂事,她还晓得心疼怀序,你.....”
手上碗滚烫,纪清梨屏息端着,一言不发。
挨骂的时候不出声假装听着,这事她从前在纪家做多了,很是擅长,并不会为此烦心。
只是挨了半天训,再踏出那间屋子时,指尖到底还是被烫得发红。
春兰心疼揉揉她手:“好端端的把那表小姐一直留在府上就算了,这话平日不说,非在那什么表姑娘面前说,打的什么主意。”
说来说去还是同房子嗣的事,纪清梨苦恼看向指尖:
“也罢,确实是不能再等了。下午你请人把吊炉里的汤送到官署。就说沈怀序几日没归家来,我想他早些回来。”
今日,今日她一定找机会留下沉怀序,非得把事办成了不可。
春兰哑然,小点头应下。
纪清梨站在风口半晌,把脸吹得不热了,才理理兜帽往库房边走。
旁的再说,既然杨氏松口要放权,那她专注办好眼前几件事就够了。
当务之急是去亲自清点礼单装好,万无一失送到镇国公府去。
没想到门前被人拦下,管家道:“少夫人留步,此后是库房。”
纪清梨看眼他,也不生气:“我是来核对给镇国公府的礼单的,方才已同婆母说过缘由了。”
管家听得清楚,面上苦笑,可不就是杨氏敲打过的要他们别给纪娘子痛快么。
“夫人,请回吧。”
纪清梨困惑,正要开口,后面传来的懒散还未褪去少年气的声音:“他不是说了么,这儿不让外人进。”
她顿了下,温吞脸上难得生出点抵触情绪,不想回头看。
没想到那人绕来也要堵她,少年人冬日雪天仅穿件鲜红长袍,腰间蹀躞带与护腕成对贵气,那张和沈怀序像又不像的脸热气腾腾凑到她耳旁,轻嗤声:
“嫂嫂躲我做什么?”
第2章 小叔子不善 你也不想被兄长知道吧……
少年人额发眉眼皆浓黑,眼尾上挑得锋利,盯人如盯猎物。
这是沈怀序同母所出的弟弟,小叔子沈行原。
听闻沈怀序启蒙后被老夫人养在膝下日夜苦读,杨氏为此不满,次子沈行原养在手边不许任何人插手,纵出与沈怀序截然相反的刺人性子。
两人同岁但并不熟络,沈行原也好像格外不喜欢她,每回见面都没什么好脸色。
既然库房进不去,就不留在这多生是非了,纪清梨轻飘飘回了句没有,转身就要走。
沈行原偏脚跟脚的绕来,身子挡住去路:“就用这两个字打发我?”
长廊只有这么宽,纪清梨被堵得没有位置,不得不抬头。
那眼瞳仰起被日光照做剔透棕色,脸颊粉白,仿佛单手就可掐得她腮肉软溢。
沈行原看在眼里,愈发轻视。
纪清梨贯会摆出这般无辜老实姿态 ,装可怜骗人。
实则心机下作靠算计嫁进沈家,说话也怪模怪样让人烦躁。
看她这般作态,活像跟他说两句话就受了多大委屈。
私下便是拿这副无辜漂亮样子晃在人眼前,轻吐出口气就哄得人什么都听她的吧?
除了他兄长,她还诓骗了多少人?
“我不过说句公道话,你这么着急要走,是心里有鬼么?”
纪清梨郑重:“没有鬼,是你方才说得话不好听。我和你兄长是夫妻,感情甚好算不得外人。”
沈行原冷嗤声,压低声音:“那既然和兄长感情这般好,怎的在成婚那日分不清人,抓成我的手?”
刚才还有理有据的人呆住,下秒她耳廓在他眼前火似的烧起来,烧得艳丽。
“......你说些什么。”
那惊慌神色太过明显,唇珠在他眼皮底下抿进去,沈怀序愈发笃定:“怎么,牵完就甩开我,这会翻脸不认了?”
纪清梨卡壳,忐忑抓紧袖子。
成婚那日,她确实是有牵错过人。
成婚那日周围恭维贺喜声吵闹,纪清梨顶着盖头什么都瞧不清,被推进房时她趔趄下,差些崴了脚,下意识牵住身边人。
那人没动,纪清梨稳住身形后理所当然以为是沈怀序。
她鲜少被这么多人围绕注视,惴惴不安得厉害,更抓紧那只手,声音很轻:“夫君,我有些怕。”
“我先进去等你,你早点回来,可以吗?”
那只手任由她试探抓紧,摩挲指腹薄薄的茧,没有回答她。
纪清梨失落一瞬,下秒沈怀序偏低声线在左侧响起,简短几句让周围打趣声寂静下来。
“你先进去。”沈怀序摁过她的肩膀。
纪清梨懵懵低头,透过盖头缝隙看向那只同她十指相扣陌生的手,他的湖蓝衣和墨绣麒麟靴。
声音在左侧,手牵在右边.......所以她牵得不是沈怀序,只是袖袍宽大,才无人发觉这鼎沸下错位的荒唐。
纪清梨心跳如擂鼓,倏地甩开对方。
她知晓自己做错事,闷着头不敢看那人是谁,更心惊胆战怕这事被人抖出来误会,让沈怀序生气。
这样提心吊胆几日,没见人提起此事,纪清梨渐渐的便也忘了。
今日听沈行原讥笑,才知原来是他。
纪清梨脸烫得厉害,很不安抿住唇,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沈怀序。
这会知道心虚了?
沈行原双手抱胸,自上而下打量她眼:“这会怎么不说你们夫妻情深,说是我不对了。”
纪清梨艰难开口:“那日是个误会,我认错人了。”
哪里是误会,沈行原回想她牵着他手,声线发抖也刻意朝他撒娇勾他掌心的态度,很不屑。
纪清梨这女人就是有小聪明无大筹谋,撒谎也不知打个草稿,她自己的夫君站哪她分不清?
真以为谁都会被她骗过去么,沈行原早知道她是个什么人。
他也早就知晓,荣安县主府上众人撞见她贴身帕子落到太监手上,议论她和那掌印私下传情后,是他兄长沈怀序开口解围,救她一把。
纪清梨为攀高枝,反而裹挟流言倒打一耙,让外人误会沈怀序和她有什么。
还翻出什么沈家和纪家有婚约的陈年烂事,逼得沈怀序不得不娶了她。
一嫁进来还不安分,迫不及待勾他非要摸来摸去的,这般低劣品行在这装什么纯良。
沈行原不会上当,也不会就这么放过她:“误会?那你说若是沈怀序知晓新婚那日,他刚过门的妻子误会错认牵了别的男人,他心里会想些什么?”
纪清梨脸色愈发白,袖子被她攥得皱巴巴的,一双眼没法直视沈行原,虚虚落到廊下横斜出墙的枝头。
“我猜定不会是什么好想法,届时嫂嫂苦心算计来得高枝也会断了,什么好处都捞不到,说不定还要被赶出沈家。”
“嫂嫂,你也不想被兄长知道这件事吧?”
沈行原影子盖到那枝头上,纪清梨吐出口气来,终于找回点声音,闷闷问:“那你想怎样?”
沈行原盯她半晌,目光一寸寸自她腮边散乱的发,到她咬得深红凹陷的唇肉,一直看到纪清梨眼睫开始抖,他才扯起唇角:
“现在还没想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