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吃不吃蛋炒饭
沈怀序坐下,撑住头。
死寂同焦渴混杂,难以排解,脑中一会是老夫人无?数次的训诫,一会是纪清梨影绰的身影,晃得人无?眠。
见过老夫人后,他常这般痛苦与厌恶倾轧,沈怀序幼儿时?不懂,后来在一遍遍自我剖析后,他能控制住这般说不出的恶心感。
能理解老夫人的急切,理解沈家的需求,能自洽,独自熬到天亮后顺他们的意自省沉心,继续有?条不紊背负期盼,走向既定路线。
但今日却不是,或者说不知从何时?起,这种死寂,时?刻附踞在骨髓里的冷湿开始难以忍受起来。
沈怀序揉揉眉头,看向手边案卷。
今夜十四,月还没?到满的时?候。他沉默,后半夜仅披着外袍回到牢狱间?。
狭窄发闷的牢笼里虫蚁横行,黑不透光,仅狱卒手中稀薄摇晃的烛火发亮。
四周逼仄得人心头压抑、难以呼吸,一种习以为常的痛苦,如?同逃不出儿时?被关押的柴屋。
耳边嗡嗡声没?停过,沈怀序模糊如?块板子,长发也未束,随意散着肩头,站在将死未死,一摊烂泥的人前?。
一个被放弃的引子,没?人真觉得靠他能推倒一位皇子。
他最大的作用就是搅动局势变化,让原本置之事外的人也坐不住,储君之争如?预想中那般直白焦灼起来。
“沈大人,此人除了先?前?说出那些后就没?再开口过了,只怕确实是不知道了。”
沈怀序颔首,体贴:“辛苦你了。”
狱卒受宠若惊,不知该如?何应对这位大人的好意,下秒就听他轻飘飘开口:“杀了吧。”
“啊?”
狱卒脸上的神色都还没?来得及变,呆愣愣看着面前?依旧平和洁净,开口要人性命间?连袖上的冷光都无?一丝变动的大人。
他轻巧提起那盏灯,搭上的指节冷白。腌臜污泥和虫蚁尸体都蜕在他脚边,黑压压如?死皮。
漆黑的眼又转过来:“还不动手?”
狱卒回神,额头冒汗的应下。
沈怀序从容站在原地,看手起刀落血溅眼前?,抽搐的手臂如?腥气还会流动的蛇。
已经用到底,失去回弹再无?韧性的死肉,除了既定道路难道还有?第二条选择?
死是长久解脱。
温热血迹终于令他今夜难言的躁意平息些,沈怀序眉眼泛松,将烛盏还给狱卒。
火苗还滚在他手指上,瞧着就要把人烫伤了,狱卒揣揣接过,想替沈怀序擦手:“大人,这......”
沈怀序看向伤处,猩红的火森森跃在眼底。
啪嗒一声,思绪那根平衡的棉线似随这一眼被烧断,天平就此倾斜,纪清梨的影子解药般尽数滑下来,扑灭那些发冷痛苦的反刍。
他几乎是在抚摸那片火苗了。
“无?妨,拿好吧。黑暗里亮光和痛都能让人清醒,何必拒绝?”
*
清早廊下窸窸窣窣的,春兰说着下月镇国公府二小姐的及笄礼,听闻京中不少世家都要去。
纪清梨听着闲话,出屋就见门口下人比划什么。
屋檐下成婚时?安置的红色灯笼无?故被换下一盏,春日融融里只它画着青竹节点烛,如?只睁开泛青的眼睛,这样?悬在窗前?,一闪不闪长久注视她。
烛火微弱得像被人掐住脖子,她莫名对一盏灯惧怕,问:“怎么忽然?换了,我原来的灯呢?”
墨符恭敬道:“夫人,今早有?鸟雀迷了眼撞倒灯笼上,公子瞧见就让人换了灯,以免误事。”
“公子说夫人夜里看不太清,多点些灯笼眼睛能舒服点,所以令这盏灯从早到晚都亮着。”
纪清梨愣了下,她眼睛是小问题,早就习惯了。
从前?这些日子她都自己摸索过来,从没?觉得要特殊点一盏灯。
此刻心情?有?点复杂,不过纪清梨还是先?让人把它熄了,白日点有?些浪费。
灯影才?被掐死,下秒纪清梨就在长廊前?见沈怀序侧头,朝她看来。
他无?声无?息的,肩头露影潮湿。
好像没?在看她,却又好像自她出现起,视线就没?移开过。
长久无?声,近乎贪婪地窥探她每点神态。
漫长的一夜里,沈怀序在病态中想好。
上次纪文州在他耳边的话,应早些告知纪清梨,令她正视纪家打算,而不被动蒙在鼓里。
还有?谢无?行,她跟谢无?行的寒暄无?非是因他的官职,纪清梨同谁相?处是她的自由,他不该多加管束。
她的眼睛和她稍弱的身子,她在府上感兴趣的诸事,他们可?以好好说一说,不用这么生分。
同他说几句无?关痛痒的话也好,一夜实在太长,他太想碰碰她。
大概这也是瘾病的并发症,沈怀序轮廓本就深的眼褶皱更沉,佐以眼下乌青透出点病态,到了令人望而却步的地步。
“不是要去给母亲请安?”沈怀序神色朝纪清梨伸出手来。
神色透出种太久没?休息,违背本能的兴奋。
很像她搭上去,沈怀序就会紧紧挤进来,仿佛她是什么解药,掌心每根纹路都用力嵌合舔上来,纪清梨不太敢牵。
而且有?纪彦那封信在前?,纪清梨对这门婚事的认知已和从前?大不相?同。
她不伸手,也再没?那般依赖热切,很懂事:“我一人去也可?以的。”
沈怀序稍顿:“今日十五。”
“十五或是月末都无?关紧要,夫君琐事繁忙,不必挂心这种细枝末节的事。”
纪清梨别过头去:“你从前?说得是,是我不懂事总节外生枝,耽误你时?间?了。”
“我们就这样?吧。以后我有?问题,我会自己解决的。”
沈怀序一点点沉默下去。
手背上竹节割出的血痕发痛,提醒他是怎么再三遏制心绪,还是着迷般来纪清梨门前?等?到凌晨。
他在夜里一人翻来覆去地想,心头涌动种从未有?过的怜爱、宽和,急切。
怀着想和她亲近一点的心为她做灯,此刻又被她搁置的。
但,沈怀序能说她做得不对吗?
背地翻来覆去回味,发病,连她随便丢下的花瓣都捡的是他自己,提出拉开距离别多见面的也是他自己。
纪清梨在这相?敬如?宾,难道不是他自己曾对纪清梨要求的,不是这门假婚事的本质?
第30章 让纪清梨听听 “你要娶平妻了?”……
眼见沈怀序没有回应, 纪清梨再?诚恳点:“我?先前莽撞越界,做了许多没有分寸的事?,你放心, 今后不会了。”
“是么?。”昏黑长发被风吹开,沈怀序背着光,深而窄的轮廓上最后一点表情也?没了, “那再?好不过。”
得到沈怀序肯定,纪清梨松口气。
保持距离就从即刻开始, 她礼貌绕过沈怀序往前走。
“上次有问?题的丫鬟,查出是永安候府递出去的人?。”
侯府?纪清梨困惑止步, 耳边碎发鸟羽般在手边极小晃动下。
沈怀序紧跟着侧过身来:“我?会处理。”
话题再?随诚恳道?歉, 重新拉回来:“我?先前也?有不对, 不该越界过问?你私事?。”
“不该与你同床共枕, 擅自抱你在怀里舔过你手喂你喝药, 揉得你摇晃。”
字句碾得又重又沉, 分不出是不甘心还是循循善诱,要另一个回答:
“我?们就保持这种关系,相敬如宾墨守成规, 一月只见两次的过。”
可惜纪清梨没想过另一种可能,沈怀序没掐腰夹住她逼她选择, 她也?没觉察无形涌想她的压迫。
“好, 如果母亲不关注的话, 其实一月见一次就可以了。”
“……”
她切关系切得倒果断, 见面一事?在她嘴里像个随意抛开的累赘。
从前是纪清梨日日盼他回来, 望他留宿,现在一眨眼全都不重要了。好像是他沈怀序受不了冷落,反覆提问?希望纪清梨反悔。
难道?一朝地位对换, 他变成纪清梨处境,甚至不及她,抓住点机会就想要凑到人?眼前?
沈怀序面色沉沉,一动不动。
片刻后整理衣袖,即使?在这站了半夜人?没搭理他一点,他还是装出副漠然无所谓的样?子离开。
“对了。”
纪清梨才吐出两个字,沈怀序顷刻停步,斜眼往来。
“下月镇国公府的及笄礼,夫君要去吗,这种场面好像总是夫妻结伴的。”
不等沈怀序说什么?,她为遵循“保持距离”的原则改口:“算了,我?同沈芙结伴进去吧。”
“......”
“随你。”
*
镇国公府是百年世家?,即使?是镇国公早告老?还乡,要摆宴京中众人?也?都会给几分面子。
就是皇帝听了,也?眯眼半晌,问?手下人?:“镇国公如今身子可好?”
“回陛下的话,镇国公年事?已高,从前又在战场上伤了根基,如今是一到寒风雨天就坐立难行,实在算不上一句好。”
“看来是颇为辛苦。”
皇帝不显喜怒,瞥向手边谏户部暗中勾连调动升迁的折子:“既然都这般辛苦,那老?二幕下的人?怎么?还能扯到他身上去,说有暗中勾连?”
“谢无行,你来说说,你也?觉得这储君该让老?二来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