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风雪 第77章

作者:蓬莱客 标签: 因缘邂逅 正剧 先婚后爱 古代言情

  黄昏,在夏家人的翘首期盼中,君侯一行终于抵达。

第78章

  夏母的寿庆, 算是府城今日最为引人注目的一桩大事。三日前起,夏家便在街口布设善铺施粥放米,引得全城交口称颂, 今日更是喜庆盈门, 午后宾客陆续登门,车马填门不说,正门通出去的街道两旁,也是挤满了围观之众。

  夏家河东大族,历代为官, 传到现今家主夏衡的父祖, 门庭衰微,但有当时义举在,到了如今,家族不但再次显扬, 终日往来之人,皆为驷马高门,更重要的是, 还有着全河东其余任何家族都没有的独一份的殊荣。

  早前全城便都在传,夏母过寿, 君侯府不但早早送来夫人亲自备的寿礼, 那面今日悬在夏府寿堂最显眼处的织金寿匾便是其中一样,而且,君侯与夫人也将莅临夏府, 亲自为长者祝寿。

  这是何等尊荣的脸面。

  临近时辰, 估摸贵客快到,夏衡与众宾客提早来到大门附近等待。管事疾奔来报,君侯夫妇携少主少夫人到。

  如此殊荣, 实在羡煞众人。

  夏衡大喜,命儿子夏惟钰搀着老母,自己领头,率阖族之人出门列队相迎。

  君侯与少主下马,君侯夫人则与一位年貌看去不过十七八岁的女郎一道从车中现身。

  夏府门前一片沸腾。街边民众跟随夏家人与众宾行行拜礼。

  君侯命众起身。君侯夫人更是上前,亲自搀起夏母,和她笑着寒暄几句后,将少主与那年少女郎叫到近前,叫二人向夏母见礼。

  夏母老眼昏花得厉害,看不清人,只见面前两道模糊的光鲜人影,唯恐认错人,一旁夏惟钰忙引祖母相见。

  裴世瑜早前闲暇游猎,夏惟钰常以随行身份同行,两人很是熟悉了。向祖母引荐过裴家少主后,他望向一旁的女郎。

  李霓裳认出对面这位夏家的孙儿了。记得前次在红叶寺附近的那间庄子里见过面,还是他亲自引她入内去见裴世瑜的,对他印象不错,此刻见他望向自己,便微微点头,以此致意。

  夏惟钰凝目于她,还没开口,裴世瑜早已将这一幕收入眼内,不动声色探臂过去,众目睽睽之下,握住她手,随即领她上去,主动向着夏家老夫人道:“晚辈裴世瑜携内人拜见老夫人。恭逢老夫人寿诞,晚辈与内人并祝老夫人如松之茂,天赐百福,愿老夫人福泽延绵,康宁永享。”

  “请受晚辈与内子一拜!”

  一位是裴家少主,君侯胞弟,一位是李家公主,裴家的少主夫人。夏母怎敢受他二人的礼,慌忙辞让:“使不得!使不得!少主与公主今日能来,便是给老身莫大的脸面!快快免礼!莫折煞了老身!”

  裴世瑜恭敬言道:“老夫人自谦了!且不说昔日恩情山重海深,我身为裴家子孙,理当永铭于心,便是因了老夫人德高望重,我二人也当如此。今日拜寿,乃晚辈与内子应尽之孝。望老夫人勿辞,受此微诚!”

  这一幕早将周围所有人的注意力引来,那些正在争与君侯寒暄的人也都停下了,纷纷望向裴家少主和他身边那位被他公然牵住手的年少女郎。

  关于这位公主在太原府的毁誉,说起来还颇为曲折。

  她刚到的时候,全府城的人都在骂她,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后来没有她的确切消息。而一位美丽又带着传奇色彩的公主,注定是不可能被人轻易忘记的。不久前,就在众人茶余饭后常还议论关于她的道听途说的传言时,有关她的新的消息又不胫而走。先说她当初也遭受蒙蔽,全然不知婚礼阴谋,是无辜受害之人。又说她不但获得裴家上下认可,还将她奉为上宾。

  这些还在其次,真正叫她风评大变的,是前次天王宇文纵折戟龙门一事。如今连军中上下都知她传递消息的事,坊间更有好事之人凭空想象,舌灿莲花,讲她如何一路孤身穿越宇文纵的乱兵之地,越传越神,以致于如今都开始说她真是仙衣护体,祥瑞转世。

  今日这么多民众赶到夏家附近,除看热闹,许多人也是存着那位公主若也到来,便可近距观看真容的念头。

  此刻随着裴家少主的表态,夏家大门外安静下去。

  裴世瑛看着弟弟,心中颇觉宽慰。夏母还要让,又请君侯夫人帮忙阻止,却听夫人也笑道:“他二人是小辈,成亲后,理当早些来看望老夫人的,此前因事耽搁,今日方来,老夫人受礼便是。”

  夏母这才勉强受了,喜不自胜,连声叫夏衡请尊客入内。

  夏衡见在场的众多亲友如顾朴谦等人,皆目露艳羡,愈发春光满面起来,一边自己让客,一边叫儿子也引贵客入内。

  裴世瑜这才和李霓裳分开,跟着兄长入内。

  夏家这晚上华灯高照,高朋满座。男宾以裴世瑛兄弟为中心,女宾这边,自是围着君侯夫人与李霓裳转。

  裴家二郎大门前不避众人眼目,大庭广众牵着公主的手不放,少年夫妻恩爱可见一斑。很快,这事就在太原府的一众贵妇中间传开。酒过三巡,白氏被夏家主母请走离席,暂留李霓裳一人,众妇人纷纷上来,和她套着近乎。一名头绕珠翠的妇人领着个和她年纪相仿的少女,也走了过来。

  李霓裳知这妇人,是夏家亲戚顾家的夫人。方才一进来,她就抢在众人之前拜见白氏,和她也见过礼,令她印象深刻。

  这妇人满面堆笑,看着极是和善,李霓裳却不甚喜,总觉她如戴假面,言不由心,更不习惯她满口奉承,又处处强调她与夏家关系亲近,夏家许多事都要听她安排的说话口吻。

  顾夫人一来,众妇人都主动为她让位。顾家位高势大,且夏家嫡母早几年去世,如今掌家的继室性情软弱,因而顾夫人在夏家一向有喧宾夺主之态,今夜更是如此,不清楚的外人,或会误会她才是此间主人。

  顾夫人命少女拜见李霓裳,说是女儿,名叫宣娘,对公主很是仰慕,希望公主不要嫌她愚钝,日后能够多多往来。

  “若是有幸能得公主提携,那便是我家宣娘前世修来的福分。”妇人笑吟吟说道。

  宣娘颇有美貌,更兼媚态可人,我见犹怜。跟着母亲站在李霓裳的面前,螓首低垂,目光暗从眼角处飞起,窥了眼对面的公主。

  李霓裳颇觉莫名,但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顾家与夏家也确实如同一体,便含糊应了句来日方长,日后有机会往来。顾夫人带女儿走后,她也没放心上,扭头只顾张望白氏,这时,这时,婢女走来,说娘子叫她出去一下。

  李霓裳暗中如释重负,向身旁那些正和自己说着话的妇人们点了点头,从位上起身,朝外走去,转过一面落地屏风,将要行至外间次席时,听见屏风后坐一处的几名妇人正在交头接耳低声议论着顾夫人。

  “……这妇人一心想将女儿嫁给裴府二郎,终日到处讲她顾家如何与君侯府关系亲近,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顾家当年对君侯府有恩呢!”

  “就是!也不自照!她那女儿,如何配做裴家的少主夫人。”

  “配是自然配不上的,否则裴二郎君早就娶她女儿了。不过,以顾夏两家的关系,看在夏家面上,日后做个侧室,倒是有可能的……”

  李霓裳顿悟,这才明白方才那顾夫人的用意,心情顿时低落下去,出神片刻,记起白氏还在等着自己,醒神,忙压住心绪,悄悄从侧旁走了过去,来到外面。

  宴堂外灯笼高张,廊上立着待命的夏家仆人,却不见白氏。李霓裳转头,正要询问婢女,一道人影从走廊尽头的一片阴影里转出,朝着自己招了招手。

  竟是裴世瑜!

  不是白氏,而是他来找她。

  李霓裳走去,停在他的面前。

  “你找我?”她轻声问。

  他点了点头。

  “有事吗?”

  他摇头。

  “无事。只是方才路过附近,想起你,就将你叫出来。”

  他应喝了酒,面庞薄红,轻声说完话,便静默地看着她。

  李霓裳一时无话,也不愿进去。想到明早他就要出发去青州,心情不禁愈发低落起来。

  二人谁也没再开口说话,在这灯笼有些照不到的走廊末处,静静地对立了片刻。

  忽然,李霓裳感到耳畔一热,鼻息里闻到他呼吸里带出的一缕淡淡的酒气。她并不讨厌来自于他的这种气味。

  裴世瑜俯身向她,在她的耳边低语:“我在那边无聊得很。我想走了。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出去?”

  李霓裳心砰地一跳。耳朵悄悄热了起来。

  她怎么可能不愿意。

  简直恨不得立刻就离开这个地方,跟他一起偷偷出去。随便去哪里都行,只要和他一起。

  可是……

  她咬唇,心里感到不安。

  “阿嫂等下回来,看不见我……”

  “等我们走了,我再叫人告诉她一声。她不会怪你的。”他用不容否决的语气替她做主。

  李霓裳觉得这样很是不好。但她实在无法抵抗得住来自他的蛊惑,忍不住就点头了。

  “好。”她乖巧地应。

  他一笑,双目烁着愉悦的光芒,看一眼四周,拉起她手,转身便朝外走去。

第79章

  二人偷偷摸摸如做贼般牵走龙子, 从夏家寿堂旁的一扇侧门行出。

  近旁几名侍客的夏家奴仆看见,认出人,忙来见礼。

  裴世瑜吩咐一声, 带着李霓裳上马, 径自出城。

  他并无目的之地。

  明日将出远门,下次再和她见,也不知会是何时。剩下今夜这短暂的光阴,只要和她一起,无人杂扰, 便是再回上次那个荒山石洞, 于他而言,也是犹如仙山琼阁云阶月地。

  正是春浓时分,太原府外的郊野地里杏雨梨云,草木青青。裴世瑜一臂轻揽身前同骑女郎的腰, 另手随意持缰,放任龙子择向自行。

  夜风骀荡,却柔不过身前那一绺随风拂他面颈的发丝。空气中弥漫的扑鼻野花清香, 更是比不过散自她衣领下的诱他暗嗅的不知名的芬芳。

  一切都令他感到心旷神怡,懊悔今夜没有早一些将她带走, 竟在那里浪费这良辰美景。

  龙子带着主人渐渐靠近汾水, 发现一片它喜食的鲜美芦草,停蹄岸边,不肯再走。

  裴世瑜认出这是通往古行宫的路。龙子应是记路, 带着他们转来此地。

  距古宫还有数里之地, 但在附近,他知有株古木,据传, 至今已逾千龄,乃春秋陈国桃花夫人路过此地之时亲栽,近畔还有一座石塔,也不知是何年代所立,想是为了纪念桃花夫人而造,可惜塔前石碑漫漶,具体早已微茫不可细考,更不知此木当真是从前的桃花夫人手栽,还是后世文人为赋新词,强牵附会。

  美人早已作古,白骨亦成尘土,惟有传说穿越不灭,桃花夫人更是被奉作神女。都说她能护佑女子平安、慷慨赐予良缘,附近的妇人时常来此烧香许愿,祈求神女赐福。

  裴世瑜和她说了一下,见她似乎意动,便叫龙子食草,下马领她找了过去,到了,才发现那古木不知何时竟已遭到雷击,过火烧得通体焦黑。

  光秃秃一株巨大枯树矗在月下的河畔荒野之中,与近旁那座古塔相对,沉默无声。

  裴世瑜见她面露失望,趁她不备,悄悄折来一段新鲜枝叶暗藏袖内,命她不动,自己走到枯木背后,掏出匕首,在树干上刺了一刀,将枝叶嵌入,随即拉她过去,指着笑道:“你瞧,它还活着!你想许什么愿都行!桃花夫人必能感应,定会叫你称心如意!”

  李霓裳怎看不出来,这是他为哄自己高兴弄的小把戏,心中却莫名感到几分欢喜,今夜低落的情绪也减了许多。见他笑看自己,便照他所言,搓土为香,对着这一簇鲜枝闭目虔诚祝祷。

  圆月缓升,静静地挂在古塔的顶上。

  裴世瑜方兴未艾,又亮起火折照着塔梯,拉她登到了塔顶的最高层,停在塔廊的栏杆之前。

  这古塔看似不高,实却耸峙,一口气从底攀到顶,虽有他拉手借力,李霓裳还是爬得微微喘息,然而,当环顾四周,月下,汾河如银带一般在脚下回环流淌,不远外古行宫的轮廓也尽收眼底,她不由闭目,迎着吹过塔顶的风,长长地呼吸一口气,有一种仿佛已将胸中所剩郁气尽数排出,叫它随这夜风彻底消散的畅快之感。

  “你在想甚?方才我见你好像有些心事。”

  李霓裳忽然听到他发问,睁开眼眸。

  他随意倚着石栏,手里把玩马鞭,转脸过来,正望着她。

  她迟疑了下,摇头微笑:“没有。你看错了。”

  他又看她一眼,没有追问。

  就在李霓裳暗松一口气时,他收起马鞭,抬臂,指着斜上方对她说:“你等着,我去把那朵花给你采来!”

  李霓裳顺他指点的方向仰头望去,这才看见中央那座塔刹的顶端长着簇草,开出一朵小花。这是春天野地里随处可见的花,开在这里,想是草籽被飞鸟衔来所致。

  古塔年代久远,无人修葺,早已残损,砖瓦随时可能滑落不说,这上面更是生满腻苔,塔尖距落脚的地方又有两三个人高,且是斜面,万一失足滑落下去,后果可想而知。

  李霓裳不及开口阻拦,他已踩上他方才倚靠的石栏,举臂抓住塔刹的一处飞檐,试了试,借力翻身,人就上了塔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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