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鹊上心头
铁证如山。
年关将近,边关告捷,举国欢庆。
这种情况下,景华琰自然不会让菜市口血流成河。
因此,在清算完所有的牵扯宗亲和旧臣之后,景华琰直接下旨,所有涉事家族皆抄没家产,只家主和涉事人等一律下狱,等候开春发落。
罪轻者其余家人夺去官身,允留京中,一代不可科举。
罪重者其余家人夺去官身,发还原籍,两代不可科举。
涉事宗亲全部夺去宗室身份,贬为庶民。
原来预想的徐徐图之,最终没有实现,景华琰确实没想到这些人胆大包天,在周氏已经获罪的情况下,还敢公然兜售贡茶。
这是全然没有把他放在眼里。
既然如此,景华琰也不再留有情面。
这一场围绕司务局的清缴,在朝堂上轰轰烈烈,整个朝堂乱成一团,赞同和反对的各持己见,互不相让。
最初景华琰按兵不动,就因为这个结果。
司务局在开国之初便已设立,百多年来,历代延续,贪墨巨甚,其关系牵扯整个玉京,宗亲、王府、官宦、巨富。
关系太过紧密,利益太过巨大,让人舍不得失去。
可舍不得,如今也都得舍了。
在司务局贪墨一案上,与景华琰关系最近的是堂叔祖,老王爷今岁已经六十有六,是景华琰祖父的同母弟。
他自幼便得兄长母后爱护,出宫开府之后,只督管司务局差事往来,随着年长越发行事乖张,却都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全无惩罚。
四十载至今,几乎贪墨了半个皇帝私库。
景华琰是最后让人捉拿老王爷下狱的。*
当时老王爷的长子,继任的德亲王,也就是景华琰的堂叔站在王府雕梁画栋的广亮大门下,咒骂景华琰不忠不孝,不仁不义,是个暴虐的昏君。
消息传入宫中,景华琰面无表情,直接下令把德亲王也捉拿下狱。
毕竟,老王爷致仕之后,可是德亲王继续参与司务局“正事”的。
这一下可炸了马蜂窝。
不光朝臣们相互攻讦,就连宗人府也坐不住,几次三番要递折子给仁慧太后。
宗亲这一层金身,是与生俱来的福分,众生平等只是穷苦百姓信赖的佛偈,对于这一群天潢贵胄来说,不过是笑话而已。
景华琰不顾孝悌亲情,把自己的堂叔祖都捉拿下狱,这是犯了大忌。
这几日景华琰天天早朝被吵得脑袋疼,他依法罚办罪臣,言官倒是都不说三道四了,可那些沾亲带故的朝臣宗亲们,却犹如苍蝇一般,在耳边嗡嗡作响。
也因此,皇帝陛下心里憋着一股火,牙龈都有些钝痛。
姜云冉这几日都在忙卫美人之事,未曾关注过前朝,此刻听到景华琰压抑的声音,不由叹了口气。
“陛下因何要把事情做绝?”
若是景华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动罪臣,不给宗人府趁机煽动的把柄,或许在年关之前,这一场贪墨大案就能结束了。
可景华琰偏不。
他可从来都不会让人称心如意。
景华琰偏过头看她,晚霞赤红,落在她莹白的面容上,衬得面若桃李。
“若是爱妃,爱妃如何做?”
姜云冉明白了景华琰的意思。
她眸色微沉,却是掷地有声:“若是臣妾,也会如同陛下一般。”
“釜底抽薪,破釜沉舟。”
这话景华琰爱听。
他道:“你看,爱妃也明白这个道理,可有些人非要胡搅蛮缠,就怕自己那些腌臜事被发现,以后也落得个问罪抄斩的地步。”
现在那些宗亲们纠集起来,阻挠景华琰问罪老王爷和德亲王,为的并非两人之性命,他们为的还是自己。
姜云冉从大氅中伸出手,拍了一下景华琰的手臂。
“陛下,此乃人之常情。”
“是人之常情,”景华琰的声音依旧冰冷,“可与朕而言,这不是人情,这是国事。”
既然要办,就直接把司务局彻底查办,此后采买等事,就要分给各司局协同处置,以免再发生一家独大,贪墨巨甚之事。
虽然可能几十年后,新的采买方式依旧会出现弄权之事,但那时景华琰已经尘归尘,土归土,那就不是他能管得了了。
他现在活着,坐在龙椅上,就要把这件事办成。
姜云冉陪着他在天寒地冻的长信宫里走了两刻,走到脚都有些麻木了,才劝道:“陛下,前面就是听雪宫,陛下今日何不在听雪宫安置?”
景华琰回眸看她,笑了一下:“好。”
等两人回到听雪宫,姜云冉立即用温水洗手,又换了软底的绣花鞋,这才觉得暖和起来。
两人坐在南厢房的雅室里,景华琰一边嗑瓜子,一边同姜云冉说话。
姜云冉却时不时往青纱帐另一侧的北厢房看去。
从两人回到听雪宫,北厢房就忙碌不停,梁三泰领着十几名小黄门,在北边布置。
周夏晴也在,跟雪燕一起忙碌。
姜云冉有些不解:“陛下,梁大伴在忙什么?”
景华琰把剥好的话梅瓜子放到白瓷碗里,拿起下一个剥。
这应该是他喜欢的放松方式。
“把北厢房布置一下,以后朕若过来,直接歇在北厢,省得你来回奔波。”
姜云冉升为从五品美人,整个西配殿都是她的,皇帝招幸,她可以去丹若殿,皇帝也可以来听雪宫。
之前事多繁忙,此事忘记,今日倒是让景华琰想了起来。
姜云冉颔首,她隐约瞧见对面在搬进搬出家具,无奈道:“陛下,何至于如此兴师动众?”
她自己的家具都是黄花梨的,难道还能辱没陛下身份不成?
景华琰把剥好的一小碗瓜子推到她面前,点了一下:“朕要睡,自然要按朕的喜好来布置,你放心,不叫动你的书房。”
好吧,皇帝陛下还挺规矩的。
姜云冉看着剥好的瓜子仁,脸上笑出甜甜的酒窝。
“多谢陛下。”
她用小银勺吃着瓜子,见景华琰依旧眉头紧锁,才慢慢开口:“陛下,臣妾记得,朝阳大长公主刚游历回京。”
景华琰剥瓜子的手微微一顿,他抬眸看向姜云冉,挑了一下眉。
“哦?”
姜云冉勾唇浅笑,她的手指在瓜子碟里点了一下。
“臣妾有个想法,陛下姑且一听。”
“爱妃请讲。”
姜云冉一字一顿道:“宗亲自诩天潢贵胄,自诩是陛下的亲人,即便获罪,也能凭借身份免除一死。”
“此番事端,陛下必不会问斩两位王爷,但……”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这是大楚律给他们的豁免,也是景华琰顾念亲情,网开一面。
但这些天潢贵胄们享福一辈子,如何能受得了穷困潦倒,如何能愿意同普通百姓那般低人一等?
由奢入俭难。
这也是为何他们拼命闹事的原因。
偏偏都是景华琰的亲人长辈,捏着祖宗家法,让他一时间竟施展不开。
虽然可用拖字诀处置,最迟明年春日都能一起定夺,但景华琰心烦。
姜云冉顿了顿,才继续说:“这位大长公主可是吾辈的典范,无论宗亲还是女子,都以她为榜样,若陛下有请,她必能出面,肃清歪风邪气。”
宗亲纠集威胁皇帝,可不是歪风邪气?
随着她的话,景华琰的眉头慢慢松开,他有些惊喜,又有些说不出的畅快。
此刻,他看向姜云冉,目光中有清晰的赞赏。
“爱妃怎么想到此举?真是神来之笔。”
姜云冉歪了歪头,难得显露出三分得意来。
“因为我不用考虑陛下那么多,”姜云冉眨眨眼睛,“我只是个后宫嫔妃而已。”
“谦虚了,”景华琰大笑一声,“爱妃可是朕的解语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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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阳大长公主是老王爷的长姐,也是景华琰的堂姑母,同样与先祖皇帝一母同胞。
弘治十九年,拓跋氏来犯,大兵压境,不过十日就攻入礼泉,当时朝阳大长公主年二十,主动请缨,为国效忠。
她与驸马一起,率领十万大军亲赴边疆,同拓跋氏殊死鏖战。
拓跋氏来势汹汹,骑兵剽悍,朝阳大长公主和驸马苦战两载,最终惨胜,艰难守护住了礼泉。
但最后一战死伤惨重,公主和驸马皆身受重伤,后驸马重伤不治,为国捐躯。
朝阳大长公主意志顽强,熬过了最艰难的时刻,顽强活了下来,只左臂留下了残疾。
战胜之后,朝廷当时就褒奖她,封其为朝阳大长公主,岁俸是正一品亲王爵的两倍有余。
平息战事之后,大长公主依旧带兵驻守边关,直到先祖皇帝驾崩,先帝继位,后在天启十四年,景华琰被立为太子之前致仕回京。
她的一生都是传奇。
与其他宗亲不同,大长公主功勋等身,辈分尊高,甚至她还是老王爷的亲姐,这个身份地位无人能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