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好大一锭银
薛瑛日日呆坐房中,她已经可以预料到自己未来的惨样了。
嫁给宿敌为妻,侍奉丈夫,看他脸色,为他打理后院,还要为他纳妾生子。
死吧,现在就死吧。
薛瑛从榻上跳了下来,拿起桌上的剪子就要往胸口扎。
她紧闭双眼,死咬着唇,下不去手。
端着药进来的采薇看到这一幕,手里的东西啪地摔在地上。
“姑娘!”
她惊慌失措地扑过来,一把夺下剪子,“姑娘,您不能做傻事啊!”
赶来的侯夫人哭得满脸都是泪,将坐在地上的薛瑛搂进怀里,“瑛瑛……我可怜的儿啊。”
她安慰道:“那程子猗,娘瞧着,样貌英俊,为人也踏实,他……他家世是差了一些,可是不是还有爹娘吗?哪里能苦了你,有爹娘给你做靠山,他不敢欺负你。”
薛瑛无声地坐着,他们哪里能懂她的苦呢。
她们怕薛瑛再做出傻事,将屋里所有可能用来自尽的东西全都收走了,就连桌椅的四角都包了厚厚的软布。
再怎么不愿,日子也一天天地过去,这一个月,程明簌经常被叫出去,绣坊的人要过来给他制作婚服,武宁侯敲打过他几次,别想跑路,娶了薛瑛,就得住在侯府,他就是侯府的上门女婿,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薛瑛受委屈。
明年会试,必须考出个名堂来,将来得有出息,要没本事,侯府也不会继续扶持他。
程明簌还能说什么,只能点头称是。
那边隔几日就传来二小姐寻死觅活的消息,程明簌知道她是不可能死的,她哪里舍得让自己去死呢,无非是眼看婚期在即一个劲地闹,不想嫁给他而已。
开了春,距离婚期还有几天,薛瑛终于消停了。
绣坊送来婚服,侯夫人捧着,哄她试一试。
薛瑛兴致寥寥,起身,像个人偶一样,任她们装饰打扮她。
她本就生得娇艳,穿着凤冠霞帔时,宛若珠玉堆砌而成,绚丽夺目。
侯夫人忍不住道:“我的瑛瑛就是这么漂亮。”
她们围着她夸赞,想哄她开心,可是薛瑛一点也笑不出来。
待脱了婚服,薛瑛就坐在窗边发呆。
半夜,紧闭的窗户被敲响,见没人应答,竟越敲越急,薛瑛被吵得烦了,只好下去打开。
一身狼狈的徐星涯站在窗外,一把握住她的手。
“表妹……”
他憔悴许多,眼下乌青,下颌消瘦。
徐星涯被关了快一个月,屋里都快被打砸烂了,他越疯,父母越觉得不能放他出去,徐星涯只好老实下来,装了几天安分,徐夫人以为他想通了,再加上,不日就是薛瑛婚期,料他也不能做出什么,这才叫人开门。
一瞬间,徐星涯便冲了出去,谁都拦不住。
看到他出现在窗外,薛瑛很是诧异,“你怎么来了?”
“我带你走。”徐星涯紧紧握住她的手,“瑛娘,我们私奔。”
去哪儿都好,他护着她,永远不分开。
薛瑛一听,“你有病?”
徐星涯握着她的手紧了紧,“表妹……”
薛瑛想要挣开,“我干嘛要和你私奔,你当我蠢吗?”
私奔这种事情,名不正言不顺,成天过逃亡的日子,吃糠咽菜,朝不保夕,她脑子有问题才会私奔。
徐星涯怔愣住,“你不是不愿意嫁给他吗?”
“我是不愿意,可我也不想过逃亡的日子,你又没什么本事,我和你私奔,我岂不是要吃苦?”
既无功名傍身,又不像她兄长一样可靠,徐星涯不就是仗着出身好,爹爹是大官才能当他的纨绔吗?没了徐家二郎的身份,他还能干嘛,薛瑛才不会做出和他私奔的蠢事。
她一把挣脱开徐星涯的手,“你快点走!”
徐星涯快气疯了,第一次直呼她的大名,“薛瑛。”
薛瑛被他吓了一跳,“你干嘛?”
徐星涯盯着她的眼睛,目光阴恻恻的。
“你真将我当狗耍,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徐星涯脸色阴沉地道。
他不是不知道她利用他去书院里接近齐韫,也不是不知道,她也利用他去勾搭那些世家公子。
徐星涯从小便明白,他的小表妹三心二意,嘴里没一句真心,要用他的时候,他就是好表哥,用不着的时候,就嫌他是赶不走的狗皮膏药,一根多余的贱骨头。
徐星涯有些凶,薛瑛声音弱弱地道:“我又没说错……你本来就没出息,还要我和你私奔吃苦,难道你就不是自私?你不过是喜欢我的美貌,可我跟着你逃远了,我过不上千金大小姐的日子,成了黄脸婆,你还会喜欢我吗?”
徐星涯说:“你怎样我都喜欢。”
薛瑛嘀咕道:“好话谁都会说,况且……我又不喜欢你。”
徐星涯心口空了一片,盯着她明艳的脸,却越看越觉得堵心。
“你走。”薛瑛狠下心,嘭地关上窗,“别再来了,别害得我名声变得更差。”
这次徐星涯没有阻拦,薛瑛等了一会儿,外面都没有动静,她悄悄将窗户打开一条缝,外面已经没人了。
薛瑛又将窗户合上,坐在屋中发呆。
最后几日过去,再不情愿,到了婚期那天,薛瑛还是被拖了起来。
妆娘为她梳妆打扮,丫鬟们忙不迭往她身上套衣服,侯夫人站在一旁,捏着帕子想哭,但想到今日是个喜庆的日子,只能忍着泪,握着梳子为薛瑛梳发。
天未亮时便要起来梳妆,渐渐的,外面响起敲锣打鼓的声音,丫鬟说,姑爷过来接二小姐去前厅拜堂了。
薛瑛听到姑爷两个字便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
婆子将团扇塞进她手中,几个丫鬟扶着薛瑛出门。
她脸上布着淡妆,眉目如画,额前贴一朵牡丹花钿,面若桃花,顾盼生辉,鬓边珠翠摇曳,映得满堂流彩照人。
今日的宾客,比年前生辰宴上的还要多,不少人都是来看热闹的,薛二小姐落水被救的事情传遍京城,以前,大家都在猜想,这一朵明艳的牡丹花最终会花落谁家,以她的身份,要么嫁皇室,要么嫁达官显贵,总之不会是普通人。
谁曾想薛瑛的亲事会定得那么突然,毫无预兆,新郎官还是一个平平无奇,没有人认识的普通士子。
薛瑛从前的小姐妹们都有些替她不甘心,可出了卧房,看到站在廊下一身喜服的新郎官,又不免感叹,若每天早上醒来一睁眼能看到的是这样一张脸,家世差一些,穷一些,倒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程明簌嘴角牵着,笑意却不达眼底,周围的热闹喧嚣好像都与他无关,明明自己是这场婚礼的主人公,程明簌竟然站在薛瑛的卧房前开始发呆。
什么时候能和离?
他垂着眸子盘算,一年,两年?
正想着,房门打开了,一身喜服的薛瑛握着扇子走了出来。
看不清她的脸,只能隐隐瞧见一点下颌,大红的喜色衬得她更白了,玉一样。
宾客们翘首看着,只恨那扇将薛二小姐的脸遮得严严实实,看不见这张芙蓉面。
程明簌依规矩向她伸出手,薛瑛很不情愿,杵在台阶上,不肯动。
程明簌干巴巴地站了一会儿,反应过来千金大小姐这是什么意思,不免失笑,无奈地往前一步,弓着腰,摆出低她一头的姿态,伸出手,请她下来。
薛瑛这才肯让他牵住她。
一行人哄闹着去了前厅,新人拜高堂,拜天地,席间诸位宾客各怀心思,有的可惜薛二小姐花容月貌,要下嫁给一个名不见转的士子,有的则觉得他们郎才女貌,天生一对,更多的是看戏,觉得二人婚姻定然不长久,迟早要闹掰。
薛瑛的脾气在京中是出了名的娇作,美貌一等一,脾气却极差,不知道这位新郎官受不受得了她的磋磨。
拜完堂,喝完合卺酒,薛瑛被下人带到后院,程明簌留在前厅见客。
席上,徐星涯一直死死的瞪着他,程明簌敬酒敬到他们那一桌时,别人都是恭喜的姿态,只有徐星涯,咬着牙对他说:“贱人,不过使了些腌臜的手段,别以为自己能飞上枝头变凤凰,你最好以后出门注意着点,小心让我表妹年纪轻轻就守寡了。”
程明簌面上波澜不惊,“哦”一声,“好的。”
徐星涯嘴角抽了抽,像是一拳头打在棉花上一样烦闷,想杀了他的心都有了。
前厅的喧嚣声传到后院,薛瑛烦躁地将手里的扇子扔开,开始吃床榻上洒着的花生枣子。
嬷嬷见状,焦急地劝说,“姑娘,这样不合规矩,要等新郎来了才能……”
薛瑛吐掉嘴里的壳,“这是我家,我管他规矩不规矩。”
嬷嬷抿上唇,无话可说。
她就这样坐在榻上将枣子吃完,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程明簌过来,身上还穿着嫁衣,脑子里已经在思考未来守寡的事情。
新婚夜就让对方死会不会不太吉利,显得她克夫,要不过一段时间?让程明簌死得悄无声息,她装模作样哭一哭,等他下葬了就找新人。
正想着,卧房门前传来说话声,门前守着的婆子扬声道:“姑爷来了。”
薛瑛立刻坐正了。
等了片刻,“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
烛火幽幽,她抬起头,与走进来的程明簌对视。
门打开时,微凉的风飘了进来,烛火斜斜一抖。少年的身形如新抽的翠竹,绛罗婚袍松垮系着,程明簌倚着门,好整以暇地看着坐在榻边的薛瑛。
她紧张得腿都在发抖,见到他打心里里害怕与厌烦,可是此刻他站在门前,嘴角噙着淡淡的微笑,这婚服是绣房特地量体裁制的,很合他的身形,革带束着的窄腰劲瘦如刃,程明簌生得肩宽腿长,抱臂而立时眼睛里满是漫不经心,嘴角似笑非笑,一张漂亮的脸若冷月浮空,薛瑛紧握着扇子的手竟然慢慢松开几许。
平心而论,程明簌长得是极好看的,布衣也难掩的姿色,他还那么年轻,清俊得让人嫉妒。
可是薛瑛讨厌他,哪怕他长得再怎么貌若潘安,她也喜欢不起来。
房中的下人都退下去了,只剩他们二人,程明簌一步步向她靠近,薛瑛身体渐渐绷紧,牙齿打颤,在他快走到面前时,薛瑛忽然抬起头,怒目而视,“我告诉你,你别以为我嫁给你后就能任你欺凌,士可杀不可辱,你想羞辱我绝不可能!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死给你看!”
她凶神恶煞,程明簌这时才看清了她的模样,昏黄的烛火中,她妖冶明丽的脸哪怕做凶恶的表情也毫无杀伤力,婚服下的手发着抖,衣摆都跟着轻晃。
程明簌忽然笑了一声,这笑声很轻,落在薛瑛耳朵里简直就是嘲讽羞辱。
她叫道:“与其将来和你做这劳什子夫妻,不如现在就死了,叫你背负个逼死新婚妻子的骂名,我活不了,你也别想好过。”
“嗯。”
薛瑛脸色一僵,“嗯”什么,他竟然敢“嗯”?
程明簌忽然将妆台上用来剪青丝的剪刀递给她,“动手。”
他站在榻边,垂眸望向她。
薛瑛呼吸一紧,颤着手将剪刀举起,对准自己,皱着一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