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炩岚
此刻她身上穿的,是他遣明夏拿来的月白绫衫,如茧裹着,叫她喘不过气。
祝无执扫过她微微发白的脸,温和道:“休沐还有一日结束,我先行归京,你且乘马车从官道慢慢来。”
闻言,温幸妤心思微动,可下一刻,那点刚升起的希望,就被击了个粉碎。
祝无执瞥了她一眼,明白她所想,似笑非笑道:“陆观澜的骨灰我先拿回汴京。”
“你放心,我会找个庙观,好生供着。”
温幸妤抬眼,冷冷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上了马车。
祝无执也不生气,掀起帘子,晨光斜斜切进去,直照在女人苍白的唇上。
他笑道:“途中若有什么需要,告诉李游即可,他自会替你跑腿。”
“我在汴京等你。”
说罢,祝无执放下帘子。
她听见他对亲卫嘱咐:“李游,好生护送妤娘回京,若是出了差错……”
后半句话未言明,倒比说全了更瘆人。
李游带着五人,肃然称是。
祝无执翻身上马,又看了一眼车帘,才带着曹颂等人策马离去。
待马蹄声渐远,温幸妤紧绷的身体,方放松下来。
她掀起一角侧帘,见四个佩刀侍卫骑马围在一圈,李游则和另外一个名唤胡连昱的,坐在舆前驾车。
俨然一副怕她逃跑的样子。
她苦笑一声,缓缓放下车帘。
“夫人用些点心罢。”
明夏捧着一碟进来,里头是杏脯和槐花糕等精致点心。
温幸妤神色恹恹,摇了摇头:“不必了,多谢。”
明夏只好把碟子搁在檀木小几上,跪坐在白狐毛地毯上,时不时偷瞧几眼闭目小憩的女子。
模样是好看的,但也就是清秀佳人。
大人那般龙章凤姿的人物,为何会娶这样一位夫人?
明夏不懂,但她有些为大人不值——今早见过大人后,她就觉得大人宛若梦里见过的神仙,矜贵非凡。而这位夫人…却对大人如此冷漠。
实在令人费解。
*
祝无执到汴京后,径直回了宅子。
三天前他就飞鸽传信给亲卫,停了对仆从的惩罚,并且又采买了几个婢女小厮。
此时归家,旧仆从的们都在养伤,新仆从们认主。
祝无执沐浴更衣后,推门进书房,待看到桌上的东西,眸光微愣。
正中间摆着个钱袋,俨然是温幸妤所谓的“两清”。
怒极反笑,祝无执阴着脸把钱袋拿起来,抬手丢在了博古架上。
两清?想都别想!
他坐在书案前,吃了杯茶,方压下心头火气。
看着窗外探来的碧色枝叶,他冷笑。
既做了他的人,那这辈子都别想逃脱,哪怕死,都得死在他手上。
*
入夜,皇宫御书房。
灯火通明,香炉青烟袅袅,金丝楠木雕花窗半开,透入如墨夜色。
皇帝赵迥坐在御案前,下首立着祝无执和林维桢。
他揉了揉眉心,搁下手中的御笔,耷拉的眼皮微抬,露出浑浊的双目。
“江南水患一事,林卿和长庚以为,谁能堪此重任?”
两个时辰前,江南水患的急报入宫,而后赵迥召集群臣议事,散后又留林维桢和祝无执于御书房。
祝无执立于书案下,烛火暖黄的光笼在面容他上,他垂首敛目,叫人看不清神色,躬身直言:“臣拙见,户部左曹于鼎,亦或者司农寺使霍巡,都可前往赈灾。”
赵迥抚须颔首,又看向林维桢。
“林卿觉得呢?”
林维桢迟疑道:“这……臣以为,于鼎不合适。”
赵迥:“哦?为何?”
林维桢额头渗出冷汗,他忽然掀袍跪地:“陛下恕臣直言,于鼎乃周平章外甥,恐不能胜任。”
赵迥摩挲玉扳指,神色不明:“周平章清廉正直,又老成持重,于鼎虽是他外甥,却也是凭本事当上的户部左曹。”
“你且说说,有何不可?”
林维桢静默片刻,终叩首:“臣斗胆,那周士元在应天府置办的别院,上月添了三十匹河西骏马。”
“林维桢!”赵迥猛地拍案,震得青玉笔山晃了三晃。
殿内当值的冯振慌忙跪倒,祝无执也掀袍跪下,就听得老皇帝声调陡然转冷:“你当朕是汉献帝么?周平章最是清正,岂容尔等妄加揣测!”
林维桢伏在地上,脸色微白,他从怀中掏出一卷泛黄的账册,双手高举过顶,不卑不亢:“去岁腊月,周府从河东路私购精铁三千斤。今春清明,其外甥于鼎在洛阳西郊,私训甲士!”
暮色透过纱窗漫进来,混着灯火,在赵迥眉间投下深浅不一的影。良久,他让冯振把账册呈过来。
他随手翻了几页,而后递给祝无执。
祝无执看了几眼,神色不变,语气淡漠:“这账册真假难辨,说明不了什么。”
赵迥赞同道:“不错,林卿该知道,构陷朝臣,是何罪责。”
林维桢恭敬道:“陛下,臣不敢妄言。”
“虽说证据不足,但事关安危,臣以为,还是要未雨绸缪,防患于未然。臣有一计,可探周平章忠心。”
赵迥道:“哦?你且说来看。”
林维桢心下稍定,缓缓道出:“万寿山顶有一老道,丹术高明,可制假死药,陛下只需服药假死,即可知周平章忠心。”
话音落下,赵迥一把抓起案上的砚台砸了下去:“林维桢,你真好大的狗胆!朕看你才是那个包藏祸心的奸佞!”
林维桢不敢躲,生生受了砸,额头鲜血淋漓,还沾着墨。
他伏在地上,急声道:“陛下息怒!”
“臣忠心天地可鉴!陛下可命人查验丹药,并且臣会先服,等确定无事后,陛下再服。”
赵迥靠在椅背上,胸膛剧烈起伏,苍老的脸上含着怒色。
他眯眼盯着林维桢好一会,才看向静静跪着的祝无执:“长庚,你怎么看?”
祝无执面色依旧,答道:“陛下龙体贵重,丹药伤身,臣以为坚决不可。”
赵迥嗯了一声,不说话了。
御书房内死一般的寂静,旁边的冯振暗自揣测。
这林维桢倒是个聪明人,知道陛下想叫周士元死,故而主动投诚献策。
陛下面上生气,心里怕是满意着呢。
祝无执的态度,倒也挑不出差错,他若和林维桢有关系,自然不会反对这计策。
半晌,赵迥摆了摆手:“都退下吧,朕要歇了。”
林维桢着急道:“陛下,这事……”
赵迥神色疲惫:“先把那道士带进宫来,再说其他的。”
林维桢的心,彻底放下了。
他压抑着喜色,叩首后爬起来,躬身退了出去。
祝无执起身,皱眉道:“陛下,事关龙体,请您三思!林维桢恐怕不安好心。”
赵迥端详着面前青年的脸色,俄而叹道:“朕也知道这事太过危险,可林卿说得不错,事关天下安危,还是要防患未然。”
顿了顿,他浑浊的眼珠直盯着祝无执,幽幽道:“朕也不大放心那道士,不如这样,你也来替朕试药,如何?”
祝无执愕然抬眼,而后似乎是意识到自己失态,飞快垂下眼,哑声道:“能为陛下分忧,是臣之幸。”
赵迥看着他不情不愿,压抑着怒火的模样,才放下心来。
他摆了摆手,笑道:“行了,退下吧。”
祝无执拱手,躬身退了出去。
出了宫门,云翳渐散,明月高悬。
他翻身上马,带着一身月色,策马回了宅子。
*
四日后清晨,马车抵达汴京,林维桢也将道士秘送入宫。
温幸妤回到宅院,祝无执正推开屋门,二人隔着满庭粉白海棠和碧绿芭蕉,相视而望。
祝无执立于阶上,唇角带笑,招手道:“过来。”
温幸妤收回目光,冷着脸缓步走过去,却没有把手放进他伸出的掌心,而是目不斜视,同他擦肩而过。
【作者有话说】
晚上还有一章掉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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