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笑佳人
无论作为公主还是作为姨母,这都是庆阳不能忍受的。
“怀忠、怀安,去把傅铭带回来。”庆阳看向解玉身后的樊家兄弟。
父皇还是不放心她单独跑马,大哥二哥都成家了有妻儿要照顾,不便再陪她这个妹妹,三哥倒是还没大婚,但三哥的骑术不如她,来了只会变成她的拖累。
曾经的伴读张肃已经及冠长得又太俊,再单独跟在她身边容易传出闲言碎语,一日没赐婚就该多守一日的礼,父皇就选了樊钟这两个虽然年少但身形魁梧、马术精湛且容貌雄奇很难叫人联想到风花雪月的儿子来为她伴驾。
“是!”
樊家兄弟立即分路朝十岁的顽劣男娃追去,如猛虎扑羊,很快就把傅铭堵住了,好言劝傅铭去给小公主请安不管用,樊怀忠只好去抓傅铭的手腕,傅铭低头就要咬他,樊怀忠及时松开手,再猛地将傅铭拎起来扛到肩上,大步朝小公主走去。
傅铭又是拍他后背又是扑腾腿的,嘴中大喊大叫:“放我下来!我娘是大公主,她一个小公主还管不了我!”
樊怀忠心想,大公主是大公主,你小子只是大公主的儿子,作为晚辈就得听长辈的话。
在傅铭一会儿咒骂一会儿喊母亲救他的声浪中,樊怀忠突地将傅铭放下来,双手扣着傅铭的肩膀,让他面朝小公主。
尽管小公主脸上并未露出怒意,一直陪在小公主身边的铮哥儿还是被姑母派人抓表哥的气势吓得一动不敢动。
这边有乳母们带来的毡垫,庆阳坐在上面,心平气和地问朝她怒目而视的傅铭:“为何喊我女妖怪?”
换个时候傅铭或许会聪明地辩解他只是在嬉闹,但他被樊怀忠抓疼且羞辱了,而真正羞辱他的正是小公主,才十岁的孩子又如何维持理智,越生气就越口没遮拦,瞪着小公主道:“你一个女的非要当官,不是妖怪是什么?”
庆阳垂眸。
一脸紧张地凑过来的傅羲见哥哥竟然是真的在辱骂姨母,急道:“哥哥你乱说什么,母亲也想当官的,难道母亲也是女妖怪吗?”
傅铭:“你个傻子闭嘴,母亲当不了官还不是因为她只想着自己,不肯帮母亲?”
如果母亲也当了官,他自然不会这么骂小公主,可母亲不但没当成,还连着好几天都不能进宫探望太子舅舅,这都是小公主的错!
“辱骂长辈以下犯上,谅你年纪小,我只罚你掌嘴一记。”
无视傅铭的震惊,庆阳示意解玉动手。
解玉上前,不轻不重地罚了傅铭一记耳光。
庆阳再让傅铭身边的近侍把这个外甥送去大公主那里,禀明前因后果。
大公主府的近侍神色复杂地领走了依然骂词不断的公子与惊惧而哭的小姐。
庆阳身边就还剩一个白了脸蛋的侄子铮哥儿,一个懵懵懂懂的侄女盈儿。
庆阳让乳母抱走盈儿,单独问侄子:“傅铭说我不该入朝为官,铮哥儿也是跟他一样想吗?”
铮哥儿先低下头,再摇摇头。
庆阳摸摸男娃的脑袋,等他抬起头后,庆阳换了一个问题:“铮哥儿还喜欢小姑姑吗?”
她与傅铭只差五岁,一个住在宫里一个住在宫外,一年就见几次面,除了血缘几乎没什么情分,庆阳不是太在乎傅铭喜欢她还是怨恨她,但铮哥儿不一样,这是她每次散学都要跑去重元宫逗弄的小侄儿,是她也曾因为其生病而牵挂难眠的小侄儿。
“铮哥儿有没有想小姑姑”、“铮哥儿喜欢小姑姑吗”,往年庆阳这么问,两三岁的铮哥儿都会毫不犹豫地点头,甚至还会笑着扑到小姑姑怀里,此时铮哥儿却先是看向一旁,再紧张地点点头。
四岁男童的脸上,再没有了对小姑姑的亲近,只剩下怕被小姑姑看出他撒谎的担心。
庆阳想,如果她问张肃要不要做她的驸马,张肃露出这种表情,庆阳大概一辈子都不会再与张肃有任何私交。可铮哥儿才四岁,庆阳不想立即变脸吓到这个孩子,也不想回头让大哥大嫂知道了再引发更多的胡思乱想。
所以,庆阳假装信了,笑着抱抱铮哥儿,再让铮哥儿去陪盈儿玩耍。
重新上马,庆阳对樊家兄弟道:“大公主知道此事后,或许会去找你们的麻烦,你们嘴上机灵些应付着,但若大公主非要治罪你们,你们也不必白受委屈,尽管来找我,我会替你们做主。”
樊怀忠笑道:“殿下只管安心休息,我们兄弟皮糙肉厚的,挨两鞭子让大公主消消气都无妨。”
庆阳:“你们敢无过领罚,以后我都不会再用你们,免得旁人以为我庆阳公主软弱无能,光会用人却护不了人。”
樊怀忠立即收了笑,带着弟弟承诺一定会谨遵公主教诲。
四人在西景门外分开了。
回到自己的宫院,庆阳问解玉:“你说,铮哥儿为何不喜欢我了?”
因为她入朝一事间接导致大哥病了一场,还是因为大姐姐求官挨了父皇的骂,再加上傅铭有意无意的挑唆,让铮哥儿也把她当成了坏姑姑?
解玉沉默片刻,看着眉眼间难掩失落的小公主道:“小孩子的心思,不可以常理揣度,奴婢更关心殿下会因此伤怀多久,若只是一两日,那是人之常情,若时间太长,奴婢还请殿下以自己的身子为重,切莫与一个孩子计较。”
一母同胞的手足各自成家立业后还会因为利益之争离心,更何况姑侄舅甥?
只是这话虽是至理,却有挑拨几位殿下的嫌疑,解玉不能直愣愣地言明。
庆阳的眼前又浮现出傅铭憎恶她的嘴脸。
她笑了笑,道:“他们如何待我,我便如何待他们,犯不着伤怀。”
归根结底,外甥侄儿有什么区别?把她当长辈敬重的,庆阳会回以关心喜爱,疏离、畏惧她的,庆阳也不会去主动亲近,辱骂、仇恨她的,那就别怪庆阳视轻重给他们应得的教训。
铮哥儿确实不一样,但也只能让她失落这么一会儿罢了。
庆阳更想知道,铮哥儿的小脑袋瓜里究竟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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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阳回来没多久,铮哥儿也惶恐地回了他与父王母妃的宫院,快吃晚饭了,秦弘、吕温容并肩坐在堂屋里闲谈着。
“母妃!”铮哥儿哭着扑进了母妃怀里。
吕温容又惊又急,检查检查儿子再看向随后赶来的乳母:“出了何事?”
乳母慌啊,跪在地上一五一十地道来原委,因为挨打的是傅铭,并不需要她帮忙遮掩过错。
秦弘闻言,叫乳母退下,重重地将手里的茶碗放在桌案上,恼火道:“准是有人在铭哥儿身边乱嚼舌根了,平时他又被纵得无法无天的,竟敢当面侮辱妹妹!”
吕温容很怕丈夫再因为大公主头疼,公允地道:“肯定不是大姐说的,大姐虽然失望她没能入朝,却不曾指责过妹妹半句,羲儿的话也能佐证。”
秦弘明白,天底下有几个男人不把公主入朝当成荒唐笑谈的,只要傅铭身边有几个这么想的碎嘴小厮,傅铭就会跟着乱嚷嚷。
“我去找大姐,让她好好查查自己府上的人。”秦弘说着就站了起来。
吕温容连忙劝道:“马上天黑了,殿下不如休息一晚,或许大姐也很生气已经开始查上了,殿下这时候去,岂不是质疑大姐持家无方?”
秦弘这才被劝住,但他还是出门了,去安抚就住在旁边宫院的受了委屈的妹妹。
丈夫走了,吕温容牵着儿子走到次间,打湿帕子帮儿子擦干哭花的小脸,柔声哄了一通后,吕温容想到了小公主特意问儿子的那个问题,出于一种不安,吕温容也问了一遍。
铮哥儿低下了头。
吕温容瞬间凉了半边身子的血,既是怕儿子受了傅铭甚至大公主的影响,也是疑惑不解,搂着儿子道:“铮哥儿跟娘说实话,你为何不喜欢小姑姑了?”
她哄了很久,铮哥儿才闷声道:“因为小姑姑是三岁去崇文阁读书的,皇祖父就要我也三岁去,我不想在讲堂里坐那么久。”
吕温容:“……皇祖父是太喜欢你了,盼着你跟小姑姑一样聪明。”
铮哥儿:“可我没有小姑姑聪明,皇祖父说小姑姑三岁就能背半篇千字文了,我总是背不下来,皇祖父后来不叫我过去了,他肯定是嫌我笨。”
吕温容很心疼儿子,解释道:“小姑姑是天纵奇才,一百年可能就出这么一个,我们绝大多数人都不如她聪明,但这不是小姑姑的错也不是我们的错,连皇祖父都没有逼着你一定要背下来,铮哥儿不该因此生小姑姑的气,记住了吗?”
铮哥儿记住了,却还是为自己多辩解了一句:“可如果没有小姑姑,大姑姑就不会来求父王帮她的忙,父王就不会生病。”
吕温容的脸上便彻底没了血色。
第97章
永康按住一回来就扑到她怀里委屈大哭的儿子, 让陪着兄妹俩去玩的一个乳母两个小太监跪在地上,从头到尾地给她讲清楚。
傅铭扭头, 哭红的眼睛警告地瞪着三人。
三人都怕家里的小公子,支支吾吾地不敢把小公子辱骂庆阳公主的话如实禀报。
可永康了解宫里的妹妹,妹妹确实挺威风的,既镇得住莽撞的二弟、辩得过满嘴纲纪的左相、御史大夫,也能唬得邓坤那样的大功臣子弟自扇耳光,但妹妹是个讲道理的人,绝不会无缘无故教训外甥。
“再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敢有隐瞒,一旦我从别处查明真相,你们三个就等着被发卖吧。”
永康扭过儿子的脑袋, 冷声道。
三人这才哆哆嗦嗦地说出了实情。
永康叫三人退下,安慰一番被吓到的女儿后,让女儿先回去洗脸, 她单独牵着儿子去了次间。
永康坐在榻上, 看着站在面前的已经有了少年郎模样的儿子, 柔声问:“小姨母打的是你哪边的脸啊?”
傅铭委屈地指了指右脸。
永康就摸了摸儿子的右脸,随即扬起左手,“啪”的一声扇在了儿子的左脸上。
傅铭都被打懵了,难以置信地看着母亲。
永康的脸上哪里还有笑, 呵斥道:“跪下!”
傅铭怕母亲更多, 半点不敢违抗地跪下了,只是不服气地问:“娘为何打我?”
永康:“庆阳是我的妹妹你的姨母,哪个教你当面不敬长辈的?还有,我也想过要当官,谁跟你说女人想当官就是女妖怪?谁又跟你说我当不了官是因为你姨母不肯帮我?”
三个问题傅铭全都不服!
他先辩解第一个问题:“姨母又如何, 娘是大公主,舅舅更是太子,就算我骂了她,她可以生气可以口头教训我,凭什么打我?”
永康:“凭她是长辈,凭她有道理,更凭她有你皇外祖父在后撑腰!我实话告诉你,她打你一耳光消气了也就算了,若她还没消气告到你皇外祖父那,你皇外祖父发起火来,咱们一家四口可能都会被赶出行宫!”
永康自己就是个横的,很清楚要想让横人懂规矩,就得让他害怕,什么尊敬长辈的礼法都是虚的。
傅铭的这层怨愤果然被母亲压了下去,掠过第二个问题,直接辩解第三个:“人人都知道她是皇外祖父最宠爱的小公主,她明知道娘想当官,只要她去皇外祖父那里帮娘说说话,皇外祖父能不满足娘?分明是她没把娘当姐姐,故意看娘的笑话!”
永康简直想再踹儿子一脚:“她受宠是她的本事,她自己能当官都是靠当朝辩得左相、御史大夫双双无言,我又没去求她,她为何要冒着得罪皇外祖父的危险为我说话?你舅舅是我的亲弟弟他都不敢去,更何况异母的妹妹?”
永康对二弟三弟妹妹有些情分,但都不多,同样的,她也不会要求三个弟弟妹妹待她掏心掏肺。
当不成官这事,她怨的从始至终都是父皇,在妹妹已经用道理证明“公主可以入朝为官”的情况下,父皇还是不信她有能当好官的本事,不肯给她机会。
傅铭蔫了。
永康拧着他的耳朵将人提起来,最后问:“谁跟你说女人不该当官的?你爹,还是你身边的人?”
傅铭疼得哎呦直叫:“我说我说,是李成他们,还有外面一些子弟……”
父亲哪有空管他啊,以前有官的时候父亲早出晚归的忙着当差,休沐了就去外面会友,现在父亲被免职了,整日光琢磨如何讨好母亲与舅舅,好盼着能重新挣个一官半职的。
李成就是傅铭身边的小太监。
永康直接把他们一家四口带来的所有近侍都叫了过来,言明儿子招出来的李成四个小太监的罪状,让傅魁分别罚四人二十鞭子,以儆效尤。
人都散后,傅魁瞅瞅满脸阴云的妻子,小声道:“虽然铭哥儿该教训,可庆阳当众落了你的面子,你真就这么算了?”
太奇怪了,他熟悉的大公主可不是这副讲理的好脾气。
永康瞪他:“你不想算,你待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