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女富贵
抬头,一个女人抓着她的肩,发疯了摇晃,头磕在柱子上,好疼。
“事到如今没什么好瞒你的了,你的生身父亲杀了我的丈夫,该还的都还了,我们夫妻二人当年也是迫不得已,你们还想怎样,还想要我这条命吗?拿去啊!”
她撕心裂肺喊着,乌禾像只木偶,毫无表情。
她实在做不出表情,整张脸全都僵住了,像被冻住的猪皮,一敲就碎了。
楚乌涯跑过来把南诏王后拉走,“阿娘你在胡说什么,这是阿姐。”
南诏王后捧住他的脑袋,“她不是你的阿姐,你知道的,她是囹圄山主的女儿,是囹圄山主杀了你的父亲,她是你杀父仇人的女儿。”
楚乌涯一愣。
紧接着,女人拉住檀玉的手,“我的孩子,当初是囹圄山主把你跟他的女儿调换,害我们母子骨肉分离十六年!”
檀玉瞥了眼女人的手,“所以呢?您想怎样。”
“所以,她也是你们的仇人。”她挥手,指着地上的乌禾,“她身上流着弑君者的血,从囹圄山那种巫蛊横生的地方里出来,她不属于南诏王宫。”
众臣将士议论纷纷。
乌禾望着她的背影,这个画面曾在哪见过,当日也是一样的嘈杂,可那日,母亲是哭着过来疼惜她。
而不是,如今这般刨开她,揪着扒了皮的狸猫曝于日下。
罗金构问,“可先王曾言,公主贵为未来南诏王后,继承南诏王者,当娶公主为后。”
南诏王后嗤笑,“王上已逝,当时的圣旨就不作数,野种怎配当未来的南诏王后。”
有觉得不妥需遵先王旨意摇头,有早已不满血统不纯,点头赞许。
她抬手,“来人,我不想见到她,快把她轰出去,没有我的命令,不准入南诏王宫。”
侍卫犹豫不决,女人怒道:“怎么,你们都不听我的话了吗?”
“不用,我自己会走。”
一道沙哑的声音传来,乌禾缓缓抬头,扶着柱子起身,脚麻得厉害,像有无数只蚂蚁攀爬啃咬。
她看了眼目眦尽裂的母亲,想伸手。
可看见母亲憎恨极了她的眼神,手收回。
檀玉望着乌禾失魂落魄的样子,她转身,才踏出一步,重心不稳,檀玉下意识扶住她的手臂,她抬眸,目如死鱼。
“檀玉,你可以放心了,南诏王宫我不会再回了。”
她还记得她答应过他的。
南诏王宫和囹圄山,她都会离开,他的眼里,她将永不出现。
现在是南诏王宫,囹圄山路途遥遥,她也回不去。
她望了眼殿外对她避之若浼的大臣,苦涩地勾起唇角,“你瞧,他们也不会再捧着我了,你可以开心了。”
檀玉松开手,定定地望着她离去的背影。
胸口生不出一丝开心,像压山的云雾般沉重,很闷,闷得有些喘不过气。
乌禾不知道要去哪,兜兜转转,瞥见远处的登高阁。
小时候,父王常常带她到上面去,一览众山小。
夜里山间的风很冷,呼啸如厉鬼绕着楼阁低咛,重重拍打窗子。
乌禾抱着膝盖蜷缩在角落,阁楼内没有榻,只有跪坐的软垫,她只能抱着软垫垒在身旁,风顺着门缝吹进来,无济于事。
她爬过去,用软垫堵住门缝,风小了许多,但没了软垫,只能睡在硬邦邦的地上。
阁楼里没有水,她不敢出阁,只能等下雨,喝顺着屋檐流落下来的水。
很脏,但没办法。
饿了,就吃荷包里藏的蜜饯,每日掰一点吃。
她不想出去,甚至想着,就死在这里吧。
只想藏起来,谁都不见,城里百姓一定议论纷纷,没了父王的庇佑,那些议论如洪水猛兽,会将她吞噬掉。
有一夜她做梦,梦见百姓们拿菜叶子臭鸡蛋砸她,昔日阿谀奉承她的小姐郡主们,嘲讽她平日不是很威风吗?如今怎变成了丧家之犬。
尖锐的嬉笑声,刺破了她的耳朵。
午夜惊醒,浑身都是汗。
她已然许久没有梳洗过,未吃过饭,摸到脸颊时,清晰的凹进去一块。
再过几日,她或许就死了。
这几日她麻木如同死尸,内心如一口干涸的水井,她以为她至少会心如刀绞,那样她还能挤出一点眼泪。
奇怪的是,蛊虫迟迟未发作。
东华山在郊外,离王宫甚远,子虫离了母虫,理应疼得生不如死。
乌禾百思不得其解。
今早清晨,外面传来一阵丧乐,乌禾虚弱地从地上爬起,打开窗,探出头,风扬起她额前乱糟糟的发丝,糊了满脸,她拨开发丝,露出苍白的脸。
山脚下驶上来一行送葬仪仗队,浩浩荡荡,锣鼓号角喧鸣,祭司咒语喃喃,白茫茫的纸钱瓢泼了一路。
原来她已经在这待了七日。
楚乌涯抱着牌位走在前头,背有些佝偻。
她望着白丧中玄黑的棺材,里面躺着她的父亲。
她连他最后一面都未曾见到。
乌禾打开门,拖着虚弱的身体,往楼下跑去,瑟瑟秋风扑面,干燥的脸皮如一层纸,受着刀割。
她偷偷跟在送葬队伍后头,远远地望着。
王陵,待棺材下葬的时候,弟弟抱着母后大哭。
她望着泥土一点点遮盖王陵的石门。
干涸的井,干裂的泥土被凿开了一点,水涌了出来,撑满心脏,好胀痛。
那些回忆涌入,如雨点一滴滴砸下来。
蹒跚学步时,父王抱起她,举到头顶。
“我们阿禾真棒,阿禾要比父王高。”
九岁落水时,父王陪在她床前,一向严肃古板的父亲,落了眼泪。
醒来时,她擦了擦父王的眼泪。
他笑得像个孩子。
十六岁时,她初离家。
在施浪城,父王温柔地拍了拍她的肩,希望她一路平安。
金丝雀第一次翅膀硬了,飞向远方,再回来时,一切都变了。
父王静静地躺在土坡里,再也不会像从前那般唤她阿禾。
或许这世上,再也没有人会唤她一声“阿禾”。
弟弟哭得很痛,母后抚了抚弟弟的背。
母亲能不能也抱抱她。
她也很痛。
泪水如珠,砸在手背,哭不出的眼,此刻泪流满面。
她藏在石头后面,捂着嘴,忍着声哭,指甲深深陷入了脸颊。
又一滴水砸在乌禾的头顶,天公不作美,倾盆大雨落下。
冲开了送葬队伍,侍从拉着南诏王后跟小王子去附近的行宫避雨。
人间只剩雨声,急骤砸在乌禾残破的心尖。
她从石头后面出来,缓缓走向陵墓,雨水混着泪水糊了眼睛,眼睛涩痛,像有针刺了进去。
她抬手去抹雨水,倏地摔倒在地。
“楚乌禾?”
一道熟悉的女声传入她的耳朵。
乌禾抹开雨水,缓缓掀开眼皮,朦胧中,罗金椛撑着一把伞,疑惑地望着她。
“你怎么变成这副样子了?”
罗金椛没有罗金构说得那般瘦了,反而圆润了不少,看来在乡下伙食不错。
乌禾阖了阖眼皮,脑袋胀得厉害,周遭的一切都变得摇摇晃晃。
“喂,我可没撞那么重,你别晕我面前啊。”罗金椛惊慌失措道。
乌禾没有力气再回复她,睫毛耷拉下,倒了下去。
她以为她会落入泥泞的水洼,溅起无数泥点子,然后死在这里。
顷刻,一只手捧住了她的脸颊。
罗金椛望见,檀玉撑一把油纸伞而至,温柔地抱起地上的人。
她才回都城就听说乌禾的亲生父亲是囹圄山主,借着共谋宴会,杀了南诏王,南诏王后把她驱逐在外,往日里阿谀奉承楚乌禾的小姐郡主们,现都落井下石,谈她如犬。
罗金椛刚开始开心了几天,可如今看见乌禾这般模样,心里又有点别扭。
她犹豫了下,问檀玉:“你要把她带哪去?”
檀玉望着怀里的人,目光缱绻,“回王宫。”
“姑母不是下旨不让她回去吗?”说来罗金椛也觉得奇怪,疑惑喃喃:“姑母从前拿她当宝贝宠着,不至于这么狠心把宝贝女儿赶出去啊。”
檀玉没有回答她的话,折身离开急雨中。
乌禾蹙了蹙眉,缓缓睁开眼,模糊里,瞥见一刀白皙的下颚,少年薄唇紧抿,察觉到怀里的人动了动。
他低眉盯着她,“别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