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陆放鱼
好在是双股并织的鲁锦细棉布,不然就她方才擦脸的力度,少不得要在那吹弹可破的脸颊上再多出两道红痕来。
梨瓷擦干净脸,心情也好了些,她在心里给自己打气,别家的点心也很好,也不一定非要是谢徵哥哥,大师说她红鸾星动,很快就会有新的点心……哦不,赘婿的。
这大概就是心大的好处,就这样胡乱安慰了自己一通,梨瓷很快又振奋起精神。
“此事的确强求不来,”她大度道:“既然谢徵哥哥这几日事忙,我也不多打扰了。”
谢枕川唯恐梨瓷纠缠,原还准备了一些别的话来开解她,甚至还想让厨房再做些点心来,没想到她已经调整好了心情,连桌上那一碟冬瓜糖都没动,就准备和自己告辞了。
他又好气又好笑,应了一声,“那你慢走,我便也不远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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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了夜,北铭身着夜行衣,神色匆匆而来,只是还未进书房,便已经被在院子里叹气的南玄给拉住了。
北铭极少见他这幅唉声叹气的样子,毕竟南玄跟了世子这么久,几乎已经算得上是他肚子里的半条蛔虫了,不由得稀奇道:“今儿个这是怎么了?”
南玄将他拉到一处偏僻的角落,先将要世子要令人去查张康句之事说了,又拉着他吃瓜,“你今日不在的时候,梨姑娘将那件事与世子说破了!”
北铭难得有反应这么快的时候,“不会是那件事吧?”
“就是那件事!”
“啊,那世子怎么说?”
“世子还能怎么说,当然是拒绝了。”
“然后呢?”
“然后梨姑娘就走了。”
北铭很是奇怪,这可不像梨姑娘的作风啊,“就这么走了?”
南玄点点头,又一脸笃定道:“我看那梨姑娘多半是在欲擒故纵,你且等着看,多半还要再——”
他“登门”两个字还未说出口,便听得“吱嘎”一声,书房的门自己打开了。
此刻万籁俱寂,就连院里的虫鸣也停顿了一瞬。
南玄赶紧闭嘴,推了推北铭,示意他世子召见了,赶紧进去。
北铭连忙收起一脸震惊的表情,正了正夜行衣,这才小跑着进去了。
书房内一灯如豆,谢枕川靠坐在圈椅上,面前摆着一碟点心,侧脸映着光,神情平静。
北铭正色道:“启禀大人,属下令人将集贤书斋看守数日,核对了往来书斋的人数及账目,目前只发现了徐玉轩所记的明账,因书斋寄卖画作无需真名,且徐玉轩刻意将各个名号之间的收支摊平混用,实在看不出往来明细。且属下跟踪徐玉轩这几日,发现他似乎有些异常。”
谢枕川微微抬眸,倒也没太惊讶,“何异?”
“根据属下这几日的观察和对书斋街坊邻居的走访,徐玉轩原本每日就是留在店里照看生意和孩子,偶尔会登门走访一些客人,属下猜测便是想要收买贡额的富商,可前一日与一名淮安府来的盐商接触了之后,就不出门了,书店今日也闭门谢客,听邻居说,似乎在准备带着妻女出远门。”
“倒是比我想象的要快,”谢枕川往后靠了靠,桌上的烛火微微晃动,脸上晦暗不清,“你这跟踪徐玉轩,可还发现了别的人?”
北铭点了点头,“原是没有的,这两日的确有人也在暗中监视徐玉轩。”
“不等了,”谢枕川当机立断道:“今夜就将徐玉轩抓捕归案。”
“是否要以濯影司名义动手?”
“不必,先拿人再说。”
北铭又问,“那他的妻女可要一同带回来?”
“暂且留在书斋里,这几日派人暗中严加看管,总会有人按捺不住要动手的,”谢枕川不疾不徐道:“若是有人先行一步,便是亮了濯影司的身份,也要全力将人保住。”
北铭会意,正要领命告辞,忽觉门外快速掠过一枚黑影。
不,那枚黑影已经胆大包天地溜进来了。
北铭定睛一看,竟是一只锦背白腹的小松鼠。
完了,大人素喜洁净,哪里能容得下这等野物在此地撒野!
他咬咬牙,取下头上发簪,化而为箭,直直向小松鼠射去——
那只小松鼠浑然不觉眼前危机,摇晃着蓬松的大尾巴,探头探脑地四处打量,似乎在努力分辨此地白日与夜里不同的地方。
“吱!”
那发簪直逼小松鼠面前,它终于察觉到了这不同凡响的动静,本能却又徒劳地叫了一声。
千钧一发之际,一枚冬瓜糖自谢枕川手中射出,竟硬生生追上了那枚簪箭,更是以软绵绵的身躯打落了硬木。
发簪掉落在地,发出“哐当”一声响。
北铭这才知道自己做错了事,冷汗都要冒出来了,他下意识地瞧了一眼大人,却见大人并无什么反应,仿佛方才随手救下小松鼠的不是自己。
他也不敢擅动了,只好就这么看着。
小松鼠化险为夷,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天上凭空落下了食物。
它连蹦带跳跑过去,用两只短小的前爪抱住几乎有自己一个脑袋大的冬瓜糖,“吭哧吭哧”地吃起糖来。
房间里安静异常,只有小松鼠窸窸窣窣吃东西的声音。
谢枕川轻笑一声,清沉而有些懒*散的声音低低在夜色里流淌,“好吃吗?”
小松鼠耳朵边的褐色线条动了动,却头也未抬,只顾着窸窸窣窣地吃糖。
谢枕川大步流星走了过去,又勉为其难蹲下身,“鼠”口夺食抢走了那枚冬瓜糖。
“吱吱吱,吱吱吱!”
天赐的食物被人抢走,小松鼠不满地大叫起来。
“既然不爱吃,就别吃了。”谢枕川已经无情起身,将剩下半枚冬瓜糖随手扔进了渣斗。
北铭默不作声,他瞧这小松鼠分明爱吃糖,这话也不知是对谁说的。
谢枕川拍了拍手上沾着的糖霜,微微蹙眉,仍是吩咐道:“把这小畜生养到耳房里,再寻一碗清水、一碟花生来。”
北铭灰溜溜捡起自己的发簪,又伸手去逮那小松鼠,小松鼠被人追着,立刻上蹿下跳起来,好在他身手敏捷,幸不辱命。
此时夜色已深,南玄正在卧房为世子准备洗漱用具,也不知世子明日去不去雅集,他想了半天,为世子备了一身寻常的雪青色兼丝布圆领袍,和一套赴宴用的缴玉色并祥云暗纹平素绢长袍。
他刚将这两套衣服挂好,便听得屋内传来了净手的水声,他赶紧问了句,“世子明日要穿哪件?”
谢枕川洗完手,进来便看见了这两套衣裳,淡淡道:“就要右边那件吧。”
第29章 雅集
◎想赏画的、想结交的,想凑热闹的……时辰还未至,府门口已车水马龙,围◎
昨夜下了一场雨,好在水汽在日出前便已经蒸腾干净,水洗过的天空干净得像是透彻的蓝宝石。
听闻广成伯府近日得了苍云子的画,这雅集便一帖难求了,想赏画的、想结交的,想凑热闹的……时辰还未至,府门口已车水马龙,围了个水泄不通。
虽是小辈们弄出来的集会,但既然来了广成伯府,怎么也要在长辈面前拜会一遭,广成伯周则善早已料到今日府中盛况,挑了这个“良辰吉日”去书院讲学,好在老夫人是个爱热闹的性子,一早便在厅堂会客了。
茅凝琴自然也收到了帖子,她来得不算早也不算晚,走进厅堂时,已有许多客人在与老夫人闲话了。
有丫鬟凑在大房孙夫人耳边提了一句,孙夫人闻言抬头瞧见了她,随即招了招手,将她叫到自己身边来,又带着朝老夫人笑道:“母亲,您看,琴丫头今日也来了。”
周滢与周泠两人递的帖子,茅凝琴原是有些不大乐意来的,只是听闻范阳卢氏的公子有意来赏画,她这才动了心思,决定赏光前来。
虽然心中不大瞧得上这场雅集,但在长辈面前,茅凝琴多少还知道收敛,温顺行礼道:“老夫人万福。”
广成伯夫人也点头笑道:“真是女大十八变,这才一年不见琴丫头,模样就更俊俏了,将来定能找个好人家。”
这话一出,立刻便有不少人朝茅凝琴看了过来,只见她身着嫣红色绣牡丹纹绫罗裙,腰间系着同色双衡双鱼佩,头上绾着的朝阳五凤挂朱钗一看便是难得的珍宝,为她的容貌添了几分艳色。
自赏花宴上见过了梨瓷,茅凝琴便为这日做足了准备,势要在今日雅集上压过她,此刻更是微微扬着下巴,任这群人打量。
她是靖德侯府的嫡孙女,又和广成伯府沾着姻亲,一身打扮艳丽显贵,夸赞之声顿时不绝于耳。
茅凝琴适时地掩面笑了笑,看起来温婉大方,还真是那么回事。
孙夫人也跟着道:“琴丫头也算是咱们自己人了,就不讲究那些虚礼了。今日淳姐儿怎么没跟你一块儿过来?”
茅凝琴脸上露出几分遗憾之色,“嫂子原本是要和我一同来的,只是祖母近日身体不适,她留在家中侍疾,才未能成行。”
“那是应该的,”孙夫人关切地问道:“不知靖德侯老夫人身体如何了?”
“不过是些小毛病,不妨事的,”茅凝琴答道:“劳夫人记挂了。”
“那就好,”孙夫人闻言松了口气,笑道:“琴丫头今日来了,就和几个妹妹一块儿去玩吧,改日我再登门拜访。”
茅凝琴点点头,在周滢和周泠两姐妹身旁坐下。
很快便有丫鬟端着茶盏和点心上来了,其他的都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只有中间那一道点心很是新奇。
玲珑剔透的琉璃盏上是由细腻冰沙堆砌而成的酥山,顶上点缀一颗晶莹鲜嫩的荔枝果儿,宛如雪山之巅的明珠。琉璃盏与荔枝酥山的晶莹交相辉映,在炎炎夏日之中冒着丝丝白气儿,一看便令人食指大动。
茅凝琴没忍住尝了一口,竟是停不下来了,很快便将这荔枝酥山吃了个大半,最后死撑着颜面留了个底儿。
她强迫自己不再看那琉璃盏,转过头去问道:“呦,咱们今日赏什么画啊?”
周滢正要说话,周泠已经拉了拉她的袖子,轻声道:“一会儿琴妹妹去看了便知道了。”
哼,卖什么关子。
茅凝琴不屑一顾,言语中颇有些高傲,“你们那位阿瓷妹妹呢?”
她今日这朝阳五凤挂朱钗可是宫中制物,央了祖母好久才拿给自己的,如此盛装出席,少了那商户女的妒羡怎么行。
周滢没说话,她自然知道梨瓷在睡懒觉,老夫人也怕她在会客时乱吃东西,便允了,只是其中的理由便不足为外人道了。
周泠替梨瓷遮掩道:“应当在忙雅集那边的事儿吧,毕竟今日那幅苍云子的画作便是她带来的。”
一个商户女能拿出什么好东西?
茅凝琴轻笑一声,“那广成伯府还是得好好把把关,若是在雅集上拿出什么不入流的东西,甚至是赝品,那可就丢了大脸了。”
周滢洋洋得意道:“琴姐姐方才差点舔了底儿的那道荔枝酥山便是阿瓷妹妹拿出来的,我看你也喜欢得紧嘛。”
“你!”
见两人如此不识相,茅凝琴也懒得在此地与人过多寒暄,正欲迈步离开,却听得丫鬟前来禀报,“老夫人,范阳卢氏的公子卢声前来拜见。”
她立刻停住了脚步,抬手绾了绾鬓发,脸上露出期待之色。
周泠心中也一动,微微侧头,用余光观察着即将进门的男子。
很快,一名身着银丝暗纹直襟长袍的年轻男子走了进来,先向老夫人行了一礼,声音温润如玉:“晚辈卢声拜见老夫人,祝老夫人福寿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