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陆放鱼
第56章 劝解
梨瓷还没有独自承担过如此重要的差事,虽然应下了,但心里实在没什么底气。
她缓缓起身,又抬眸看向南玄,请他帮忙将这一碗杏子装好自己顺路带去。
南玄不免觉得可惜,“这鳌山玉杏一年到头也就那么几棵树能挂果,又千里迢迢地自莱州送来,梨姑娘不自己留着吃么?”
梨瓷还是第一次听说这鳌山玉杏之名,如此稀罕珍贵之物,怪不得那么好吃呢。
但她仍是摇摇头,大大方方道:“不要紧的,再过些时日,小椽山上的清风杏也要熟了,虽然不及此玉杏清甜脆爽,但也别有一番风味,到时候我也摘些请你们尝尝。”
南玄只好依言照做,用轻便的红漆长方竹匣为梨姑娘将玉杏装起来递给了她,顺便悄悄抬头看了眼世子的反应。
谢枕川看也未看那匣玉杏,漆黑的瞳仁里映着梨瓷的影子,流转出细碎微光来,“那我便翘首以盼了。”
梨瓷抱了那匣子玉杏在手里,仍然觉得还差点什么,又开始思考自己方才是不是答应得太快了。
她磨磨蹭蹭地望着谢枕川,虽然一言不发,但长睫毛忽闪忽闪的,晶莹透亮的眼睛里藏不住事,已经将她的想法写在了脸上。
谢枕川本来也不会让她一个人去的,此刻便伸手示意她将那长方竹匣递予自己,顺势道:“阿瓷若不嫌我碍事,我便和你一同前往?”
梨瓷立刻眼睛弯弯地将那匣子交给了他,“那便再好不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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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市繁华热闹一如既往,唯独集贤书斋门前冷落。书斋的大门敞开着,只是无人进出,近日官兵时常来往,又有濯影司的人守在暗处,听说店家摊上了大事,大家忌讳都来不及,哪里还有客敢登门。
梨瓷迈过门槛,才发现店里不仅没有客人,徐掌柜似乎也不在,书架上更是已经落了薄薄一层灰了。
听到有人进门的动静,一个小小的身影从柜台后探出头来,徐书翠手里握着一只鸠车,有些胆小地打量着两人,怯生生道:“神仙姐姐?”
因为上次七夕两人皆中了哑药的缘故,梨瓷还是第一次听见她说话,小姑娘的声音稚嫩,听得人心一下子就软了下来。
她左右看了看,的确没有看到徐掌柜的身影,回字的柜台锁着矮门,给徐书翠留出一块活动的空间,也不至于乱跑。
小姑娘身上的衣服东一块黑西一块灰的,也不知几日没换了,虽然原本也不束发,但至少梳得整整齐齐的,现在却是乱蓬蓬的一团。
徐书翠叶伸出手,想要她把自己从柜台里抱出来,梨瓷走过去试了试,但那矮门太高,自己力气又太小,实在是抱不动。
她下意识转头看向谢枕川。
谢枕川支着长腿走了过来,瞥了一眼脏兮兮的小孩,伸手一捞,轻而易举地将她从柜台里抱了出来。
“神仙姐姐!”
不知道为什么,徐书翠下意识地有些怕这个大哥哥,她的脚刚刚挨地,立刻就“噔噔”朝梨瓷跑了过去,语气也雀跃不少。
只是跑到了梨瓷面前,徐书翠又在离她一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看着梨瓷干净漂亮的衣裙,在自己的衣摆上蹭了蹭手,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她。
“我只是个寻常的姐姐,叫我梨姐姐就好啦,”梨瓷一边纠正她的说法,一边毫不在意地牵起了她的手,又用另一只手摸了摸她的头,“店里怎么只有你一个人,你娘亲呢?”
徐书翠指了指一间房门紧锁的隔间,“在那里。”
梨瓷认得那扇门,就是先前徐掌柜带着自己去的那间专门存放画作的画室。
她也并未着急去见徐掌柜,而是示意徐书翠看向谢枕川手中的竹匣,先道:“姐姐今日带了好吃的杏子来,书翠带姐姐去打盆水来,我们一边洗杏子一边洗手,然后再去找你娘亲好不好?”
徐书翠点了点头,一点儿也不觉得奇怪梨瓷为什么会知道自己的名字,在她心中,神仙姐姐就该无所不知才对。
两人手牵手走去后院,谢枕川慢悠悠跟在她俩身后,却一点儿也没落下。
徐书翠指着后院里的那一口井道:“那里有水,但娘亲不让我去那边。”
“书翠真懂事。”梨瓷摸了摸她的头,嘱咐她站在原地等一会儿,自己则走往井边。
梨瓷也没有打过井水,有些新奇地看了看井口和一旁系着长长麻绳的水桶,尝试着拎了拎水桶。
唔,好重,一会儿打了水还能从井里边提起来吗?
她正这样想着,手上却骤然一轻,谢枕川已经放下那匣杏子,先手拎走了她手里的木桶,顺着井口放了下去。
“杏子知道叫我拿,打水怎么不说?”他一边说,一边转着井上的曲柄辘轳,慢慢将汲满水的水桶提了上来。
“我还不曾打过井水,想试试嘛。”等梨瓷看明白这曲柄辘轳的妙用之后,又觉得自己可以了,跃跃欲试地看着他。
谢枕川看出她是想玩,并未劝阻,只是调试着桶上的麻绳,又倒出小半桶水来,这才将位置让给她,提醒道:“小心些。”
梨瓷点点头,使出吃奶的力气,总算握稳了木制的手柄,曲柄辘轳悠悠地转着,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好容易转过半圈,又后退一分,她也不泄气,虽然费劲,仍是乐此不疲地把那桶水摇了上来。
谢枕川看得好笑,见她劳心费力的,待那水桶的把手稍稍露出井面,便伸手将它提了上来,稳稳地置于地面。
打了水上来,徐书翠便懂事地拿来了自己的帕子,梨瓷用一旁的匏瓜瓢子替她舀了水,洗手净面之后,又替她把帕子拧干,挂了回去。
徐书翠的小脸又变得白白净净的了,她一边乖巧地道谢,一边道:“谢谢梨姐姐,爹爹教过我每日要净面的,只是我娘亲腰不好,不会打水,这几日家里存的水已经快用完了。”
梨瓷也看出徐掌柜近日恐怕都无暇管她,见徐书翠如此懂事,她又动了恻隐之心,斗志昂扬道:“没事,你家的蓄水缸在哪里,姐姐帮你打满便是了。”
徐书翠指了指院角那个足有两人合抱那么大的水缸,“在那里。”
梨瓷的斗志立刻要偃旗息鼓了,只是望着小姑娘眼中的崇敬之色,她还是强撑着站起来,正准备硬着头皮上时,忽然听得“咻—”的一声哨响,原来在书斋门外不远处卖糖葫芦的小贩扛着自己的稻草垛子进来了。
那小贩便是濯影司守在书斋外的暗卫之一,他一改先前的弓腰驼背之姿,挺直身板向谢枕川行了礼。
谢枕川颔首,朝蓄水缸的方向挥了挥手,他立刻明白了主上的意思,先使了点力气将扎满糖葫芦的稻草垛子立在了地上,又认认真真去打水去了。
红彤彤的果子蘸着晶莹的糖稀,在日光底下亮晶晶的,散发出香甜的气息。
梨瓷和徐书翠虽然都有些好奇这人是从哪里来的,但更好奇那冰糖葫芦的味道好不好,吃起来甜不甜。
长长的竹竿稳稳当当插在地上,入地足有三寸深,上头的稻草垛子用红布条捆着,满满当当地插着冰糖葫芦,就立在自己触手可及的距离。
梨瓷悄悄伸出手,踮脚摘下稻草垛子最上边那支最大的冰糖葫芦,递给了徐书翠,正要摘第二支的时候,谢枕川已然将竹竿从地上拔走,移开了那稻草垛子。
偷吃被抓了个现行,梨瓷看着手里握着冰糖葫芦靶子、一脸“兴师问罪”之意的谢枕川,立刻将手背到了身后,眼睛也眨得飞快,“我带了钱的。”
她说完这句话,又觉得有了底气,不禁抬头望着谢枕川,他今日是便服出门,不过是一身素白长衫,仍是遮不住的清贵无双,纵然手里还不合时宜地握着糖葫芦草垛子,也别有一番跌宕风流。
梨瓷没忍住,朝这个她见过长得最好看的糖葫芦小贩问道:“小哥,冰糖葫芦多少钱一串?”
谢枕川皮笑肉不笑地看她,“你觉得呢?”
梨瓷从荷包里掏出一块最小的碎银,看了看谢枕川的脸,又多添了一块递过去。
谢枕川“哼”了一声,居然也当真收了钱。
他随手掂了掂,市面上的糖葫芦不过五文钱一串,她递过来的这两块碎银子,已经差不多有五钱了。
还是一如既往地大方又好骗。
见小哥收了钱,却没把糖葫芦递给自己,梨瓷连忙提醒他,“我的糖葫芦呢?”
谢枕川岿然不动,“你方才已经拿过了。”
这小哥虽然长得好,但实在昧良心。
梨瓷也不计较,又伸手去荷包里掏钱,只是还未等她将钱拿出来,谢枕川已经理所当然道:”事毕,我收摊了。”
这怎么能行呢?
梨瓷看得目瞪口呆,还是徐书翠将她已经吃掉了两颗的糖葫芦递了过来,“梨姐姐,我们一起吃。”
她还在犹豫要不要抢小孩的东西吃,谢枕川一边将糖葫芦草垛移得远了些,一边凉凉提醒道:“你近日在服药,吃两颗杏子也就罢了,不可食饴糖。”
梨瓷立刻大惊失色,“你怎么也知道了?”
薛神医派人送了最新研制的药方子过来,再服药一个月,自己这病就算是大好了,只是这药比以往苦涩不少不说,忌口也比以往更为严苛,莫说饴糖了,连石蜜也不可食用。
谢枕川自然不会告诉她自己每月都看过了她的忌口方子,只是略一挑眉,好整以暇道:“本就是小本营生,若是消息不灵通些,再被食客讹上怎么办?”
梨瓷只觉得脸颊热热的,有些不好意思地将冰糖葫芦还给了徐书翠,“姐姐在吃药,不能吃这个,你吃。”
她原本还打算自己实在是憋不住的时候,偷偷地去谢枕川那里蹭些点心吃,如此看来,自己的算盘算是落空了。
还未等徐书翠吃完糖葫芦,院角那只大缸已经装满了水,乔装成小贩的濯影司卫又弓腰驼背地扛着糖葫芦走了。
徐书翠有些不舍地咬下最后一块糖葫芦,小声道:“以前家中的井水便是爹爹打的,他每回出门前,都会在院子里那口大水缸里填满水。”
梨瓷又寻来梳篦为她梳顺了头发,摸了摸她的脸以示安慰。
谢枕川闻言,倒是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面前的小姑娘。
濯影司原先也差人向徐书翠问过话,只是她年龄太小,在生人面前更是拘谨,什么都说不出,如今在梨瓷面前倒是话多了几分。
第57章 线索
虽然答应了要来劝解徐掌柜,但梨瓷并不想在徐书翠的面前提起这些事,便顺着徐书翠的话聊道:“那是不是上个月,爹爹带你回祖母家的时候?”
“是的,”徐书翠点点头,眼中难得地闪过一丝光彩,“那日爹爹还带我去量了尺寸,要给我做新衣裳呢。”
说完这句话,她的小脸又黯淡下来,低声道:“也不知道爹爹什么时候回来。”
梨瓷顿了顿,轻声劝道:“既然爹爹不在家,姐姐给你买新衣裳如何?”
徐书翠却摇了摇头,固执道:“我就要爹爹给我买的衣裳。”
她年纪尚小,虽不明白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却也隐隐感觉到事情并不简单。爹爹已经许久未曾归家,娘亲整日把自己关在房里,也不同自己说话。她虽然不懂,但也有自己的愁绪了。
梨瓷见状,也只好道:“好,那我们先去换一件衣裳好不好,书翠带姐姐去看看你有些什么衣裳?”
徐书翠点点头,拉着梨瓷的手,带着她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虽然只是孩童,到底是个小姑娘,谢枕川便未随行,只是立于门外等候。
徐书翠的房间不大,却收拾得干净整洁,靠墙摆着一张雕花榆木床,墙角立着一只同色木箱,便是徐书翠的衣箧。
梨瓷将衣箧打开,里边的衣裳不算多,她一眼便瞧见了一件藕荷色的棉布对襟短衫,只是拿出来一看,衣裳身形较如今的徐书翠短小许多,似是几年前裁制的。
她一边将衣裳放了回去,一边随口问道,“这件衣裳是书翠几岁时穿的呀?”
徐书翠掰着指头数,稚声道:“我今年八岁,一、二、三,是五岁的时候。”
“记得这么清楚,”梨瓷笑了笑,另选了一件水红色的圆领套头衫,不太熟练地替她换上,又道:“书翠一定很喜欢这件衣裳吧?”
徐书翠却摇了摇头,小嘴微微撅起,“这件衣裳上没有花花,我不喜欢,但是爹爹答应我今年会把这件衣裳改得更好看的。”
习武之人五感敏锐,谢枕川虽然无意偷听,却也将屋内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徐书翠数出“三”这个数时,他便已经微微蹙眉,待听闻还要裁改,更为笃定心中猜测了。
且不说徐玉轩作为此案中间人经手过的银钱,便是集贤书斋日常经营所得,也不必委屈女儿将就一件三年前的旧衣。
他屈起手指,轻敲了敲门板,低声道:“阿瓷,既然如此,不若问问小徐姑娘,我们替她将那件衣裳送去裁改如何?”
梨瓷虽然奇怪,但也知道谢枕川不会平白无故说这番话,她蹲下身,理了理徐书翠的衣襟,柔声道:“书翠不是不喜欢那件衣裳上没有花花么,姐姐帮你送去裁改,添些你喜欢的花样子,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