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陆放鱼
梨瑄不待他说完,便冷声打断:“我替舍妹谢过谢大人的青睐,只是小瓷身体娇弱,性子又天真,实在不堪为高门冢妇,若是做妾,更是连骨头都剩不了。实不相瞒,家中早已决定为她招赘,也请谢大人高抬贵手,让她留在梨家安稳度日吧。”
谢枕川神色未变,从容不迫道:“梨公子所言,我早已知晓。正因如此,才未贸然上门提亲。”
“你!”梨瑄被他这一番话堵得心中窝火,却又无可奈何。
他心里清楚,以谢枕川在朝中的权势地位,若真有强求之心,梨家不过一介商贾,着实没什么反抗的办法。
好在谢枕川并未得寸进尺,见梨瑄神色不善,甚至反过来劝说道:“令尊与广成伯对招赘的要求我亦有所耳闻,但又何尝不是委屈了阿瓷?”
经他一说,梨瑄便想起来梨瓷在应天府时曾经有意招赘的那几位公子,不得不承认,他也觉得谢枕川此话有几分道理。
谢枕川又道:“梨公子年少有为,实在不必因循守旧,拘泥这招赘之名。圣人云,‘子服尧之服,诵尧之言,行尧之行,是尧而已矣’,你我所求,不过是望阿瓷平安喜乐,若已行赘婿之行,为何定要入赘呢?”
“你……”梨瑄竟然一时词穷,差点便上了谢枕川的当了,好在他很快清醒过来,愤慨道:“你这是歪理!”
是,但也是他从廉泉书院归来,苦思几个月才得出的“歪理”。
谢枕川平心定气道:“纵是歪理,我对梨瓷确是真心实意,绝不会勉强她半分。”
梨瑄也知,若非真心,以谢枕川的身份,定然不会作出今日之事,可这真心又能持续几日?
濯影司指挥使位高权重,要什么样的美人没有,不过是见自家妹妹天真貌美,一时新鲜罢了。这样知情识趣、花言巧语之人,自家妹妹哪里会是他对手,更别提侯门一入深似海,日后只怕相见都难。
他思量半天,假意松了口,“谢大人既言自己是一片真心,我便斗胆向谢大人提出三个条件。”
谢枕川好整以暇道:“但言无妨。”
梨瑄一字一句道:“其一,无论入赘或是嫁娶,小瓷须得心甘情愿;其二,尘埃落定之前,不得阻拦她与其他男子来往;其三,未成婚前,不得有任何越矩之举。”
谢枕川也一一应承,“自然。”
梨瑄见不得他这幅理所当然的样子,赶紧让绣春将谢枕川的东西拿过去,“恕不远送。”
他一边咬牙切齿地将谢枕川送出门去,一边在心中暗自盘算,等明日下了山,先要把那处宅院的院墙加高些,还得赶紧给妹妹找个身手不凡的女侍卫,时刻保护在她身边,以防这登徒子乘虚而入。
-
谢枕川走后,梨瑄又火急火燎地去寻梨瓷。
说来说去,他还不清楚妹妹的心思,不由得试探道:“小瓷方才那香囊……是那位谢大人赠予你的?”
梨瓷点点头,“这是他先前弄丢了我的香囊,答应赔给我的。”
梨瑄倒抽一口凉气,“你、你可知,这男女互赠香囊是何意?”
梨瓷老老实实摇头,“不知。”
……也行,不知便不知吧,还是不知道的好。
但梨瑄很快又生起气来,自家妹妹天真无邪,难道那谢枕川也蠢笨无知吗,竟然哄得妹妹作出这等事情,实在是心怀鬼胎!居心叵测!
他思来想去,也没为难妹妹,只是语重心长道:“这男女互赠香囊,乃是定情之意,小瓷可是对谢大人有意?”
在哥哥面前,梨瓷便无所顾忌,实话实话道:“原是有意要招他入赘的……”
看到梨瑄目瞪口呆的样子,她赶紧补充,“那还是在不知道他身份之前,知道之后,便不敢妄想了。”
梨瑄又是长舒一口气,还好还好,妹妹还没有忘本。
既然小瓷无意,他自然也不会替谢枕川捅破窗户纸。
“那就好,”梨瑄摸了摸梨瓷的头,一脸严肃地告状,“小瓷,那谢枕川可不是什么善茬,阴险狡诈得很,日后进了京,你记得离他远些,莫要被他的花言巧语给蒙骗了。”
……哥哥大概对谢枕川还有些误会,但今日也的确不是解释的好时候。
梨瓷想了想,虽然不知梨瑄何出此言,但也没有反驳。
【作者有话说】
“子服尧之服,诵尧之言,行尧之行,是尧而已矣”出自《孟子》。
药材算是我半参考半胡诌的。
-
昨天实在不是故意放鸽子,后来知道为什么那么痛了,我是又肠胃性感冒又大姨妈,又想吐又肚子痛,就很难进入状态,看在我努力坚持写完的份上原谅我叭!爱你们!
第68章 流言
◎此等流言,母亲是从何处听闻?◎
从易鸿山上下来,谢枕川便回了信国公府。
自从他出仕之后,每日宵衣旰食,连朝接夕,平日大多宿在官邸里,少有回府,是以平步青云,短短几年便跃升为濯影司指挥使,也未曾有人说过半分闲话。
今日休沐,一贯冷冷清清的信国公府设了家宴,总算有了几分人气。
炊金馔玉的长桌上主座空着,信国公与嘉宁长公主一左一右,对坐于下首。
信国公已过不惑之年,面容刚毅,剑眉下一双鹰目不怒自威。虽自从女儿入宫为后以来,便交了兵权,一直领着虚职,但这些年下来,仍旧气度不减。
嘉宁长公主一身华服,岁月并未在她身上留下什么痕迹,依旧肌肤细腻,庄妍昳丽,一双凤眸微微上挑,风情万种。
谢枕川在母亲身侧落了座,一家人便开始用膳了,三人礼数周正,即便是用膳,碗筷相触几无声息,期间也无人言语,气氛十分端肃。
直至餐毕,谢枕川欲起身行礼告退,信国公总算是发话了,“等会儿。”
他垂眸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嘉宁长公主,语气中有一丝烦躁,“今儿休沐,你未在署中办公,去了何处?”
谢枕川出城时并未掩人耳目,只是有意隐瞒了易鸿山之事,此刻他早有所料,不慌不忙道:“城外散心。”
信国公又道:“你如今既已及冠,婚姻大事也该考虑起来了,你自己可有心仪的人选?”
谢枕川蹙眉,“无。”
信国公对这个回答并不意外,径直道:“岑子民之女,岑沁,你觉得如何?”
信国公早年征战沙场,立下战功赫赫,岑子民是他的老部下之一,如今已升任兵部尚书,可谓是如日中天。其女虽出身将门,却是京中有名的才女,及笄之后,岑家的门槛都要被媒婆踏破了,若不是父女二人皆对谢枕川有意,也留不到现在。
当着父母的面,谢枕川微微一笑,不软不硬地将话顶了回去,“父亲是觉得那位对咱家还不够忌惮么?”
信国公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但又不得不承认他说得在理。
嘉宁长公主看着谢枕川这一身结合了自己与驸马所有优点的好皮囊,明明年少时还有些掷果盈车、看杀卫玠的趣事,近些年却越发地冷心冷面、不近人情,实在叫做父母的操心。
“那徐闻祯之女,徐梦舒如何?”她温声道,“徐闻祯虽是殿阁大学士,但并未加官,在内阁排名也是最末。本宫见过其女几次,生得貌美不说,性子更是温柔可人。”
谢枕川这次连理由都懒得找了,“孩儿暂时无意此事。”
“你……”信国公总算是忍不住了,气得一拍掌,红木圈椅的扶手已经发出断裂之声。
“好了,”长公主打了个圆场,又试探道:“本宫近日听了流言,你在应天府时,对广成伯的外孙女有意?”
两人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谢枕川神色,却见他微微蹙眉,似是不耐道:“此等流言,母亲是从何处听闻?”
“这你别管,”信国公看似退让,语气中却透露出强烈的不满来,按先前与妻子约定好的说道:“也不知这广成伯是如何教养的,女儿嫁了个商贾不说,外孙女也与外男不清不楚的,你若实在喜欢,纳进门来便是。”
谢枕川眸中波澜不兴,淡淡道:“无稽之谈,不过是为了查案,逢场作戏罢了。”
嘉宁长公主也瞪了信国公一眼,“广成伯德厚流光,言传身教,家风清正,勿要非议诋欺。”
见长公主出言回护,信国公便不说话了,只是面上气得更厉害了。两人在朝中历经风雨,见他这般反应,立刻便将整件事串了起来,多半是自己这个混账儿子不择手段,打着爱慕的幌子暗中查案,连累人家姑娘无端背了名声。
“怎的,梨家求到了你们面前?”谢枕川见两人果然一脸诧异,那双与嘉宁长公主如出一辙的凤眸微微上挑,透出几分漠然来,“冯睿才便是误以为我对她有意,令人给她下毒胁迫于我,那毒药罕见,薛师弟解不了,这才北上求到阎师兄面前来了。父亲放心,我已经令人备了药材,今日便去将人劝走。”
两人自然知道他所言的薛师弟、阎师兄便是有南神医、北阎王之称的薛伏桂及阎朋义,这两人联手都解不了的奇毒,其中凶险便可见一斑了。
信国公听得一愣,倒是没想到这小姑娘有几分胸襟与骨气,歹竹勉强也能出一根好笋。
嘉宁长公主更是动了恻隐之心,“人家好歹也是清清白白一个姑娘,又是因你一己之私才遭了这一番罪,若是弃之不管,便是旁人不议论你忘恩负义,本宫也实在看不下去了。”
“那孩子现在何处,你不愿登门,本宫便亲自去拜访一番,再不要提劝走之事。若她愿意,本宫便认作义女,也免得在京师受了欺负。”
信国公虽然心有不满,但也觉得这是个好法子,颔首道:“不错,如此一来,你俩便是义兄妹,也免日后有人拿此事做文章。”
听到“义兄妹”三字,谢枕川惯来不动声色的脸上微微一僵。
他的确有心筹谋借母亲的手为梨瓷遮些风雨,但认作义女算怎么回事,若是自己日后与阿瓷成亲,且不说有无这样的章程,京中流言蜚语还不知要如何编排。
谢枕川面色微凛,声音沉定道:“孩儿以为此举不妥,梨家不过一介商贾,无根浮萍,母亲若是将梨瓷认作义女,岂不是迫使其站队,无端卷入纷争之中。”
嘉宁长公主的言辞也锐利了些,“恕瑾,你先前查案,拿那姑娘作了筏子,梨家便再不能明哲保身了。本宫以为你心思缜密,应有所料才是。”
她知道自己这孩子,心里越想着什么,便越是不爱表露出来,见他如此光明正大地为梨家着想,更确信他对那姑娘无意了。
嘉宁长公主顿了顿,又玩笑道:“还是你担心本宫护不住那孩子?”
谢枕川差点便要应“是”,到底忍住了,垂眸沉默不语。
他替梨家挑选的那处宅子位于朱雀大街,离濯影司不过一柱香的路程;丫鬟仆从也物色妥当了,耳聪目明不说,都有些拳脚功夫傍身;宅院外边也安了暗桩,若有风吹草动,他随时便可知晓……
许是有冯睿才对前车之鉴,即便如此,他仍是放心不下,恨不得能将梨瓷变作个小人,日日带在身上,放在眼皮子底下才安心。
见他不言,嘉宁长公主便一锤定音道:“广成伯早年为帝师,本宫亦有幸聆听教诲,既有师生之谊,对其亲属多些照拂,也是应该的。”
“也未见他教出个什么好东西,”信国公胆大包天地嘀咕一声,见嘉宁长公主睨着自己,总算收敛了些,哼声道:“那就早些带你娘去,免得她惦念。”
……谢枕川已经能够料想梨瓷无思无虑应下此事,一边甜甜唤自己“哥哥”,一边去日后打着长公主义女名号招婿的场面了。
他抿了抿唇,垂死挣扎道:“顺天府南来北往,诸事繁杂,我如何一一知晓?”
信国公心里本就憋屈,见他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濯影司就是这么吃干饭的?你不知晓,老子都晓得了,那姑娘住在朱雀大街,你还想你娘去挨家挨户地叩门么?”
嘉宁长公主亦笃定儿子知晓此事,她声音轻柔,却也透露出一丝阴阳怪气来,“莫要留在此处惹你爹生气了,走吧,恕瑾。”
-
顺天府东城,朱雀大街,靠近月柳桥的地方,有一处宽敞宅院,宅子足有四进,院落布局精巧雅致,亭中的桂花树已历时百年之久,枝繁叶茂,需得两人合抱方能围住,入了秋便桂香四溢。
这原是城东张员外的祖宅,被低价赁给了户部崔侍郎,可前一阵崔侍郎被捕入狱,张员外也不知惹上了什么官司,着急要将宅子脱手,南下躲避风头。
这宅子虽因前主之事沾了些晦气,但院落宽敞雅致,地段极佳,即便出了事,也是不愁下家的。果然,不过半日功夫,那刻着“崔府”的匾额便已经摘下了,换上了一块小叶紫檀漆金的牌匾,龙飞凤舞地题着“梨府”二字,原先那些上好的黄花梨木家具也悉数扔了出去,引得不少附近的丫鬟婆子前来围观,一边觉得可惜,一边悄悄地打听起这新搬来的邻居来。
“听说是商贾出身,穷得只剩下钱了。”一个婆子撇了撇嘴,酸溜溜地说道。
“若只是商贾,如何能够置办得下朱雀大街的宅院?这地段,可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另一个丫鬟低声嘀咕,显然不信。
“我怎么还听说,这梨家……”一个年长些的嬷嬷正要开口,忽然听得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一辆马车徐徐驶来,在“梨府”面前停下。
马车周身朴实无饰,倒是拉车的两匹大马漂亮得惊人,皮毛油光水亮,通体雪白,不见一丝杂色,若是有懂行之人,看出是用这日行千里的大宛驹来拉车,只怕要叹一声暴殄天物。
绣春替自家小姐掀开车帘,扶她下了马车。
顺天府冬日向来吝啬暖阳,此刻云层竟也散开,投下一层薄光来,似不忍如斯美貌蒙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