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陆放鱼
梨瓷垂眸应下,却再没了用膳的心思。
她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缠着谢枕川询问相看赘婿之事,对长公主所说的“荣恩宴”也一点兴趣都没有,虽然勉强应了,但实在是高兴不起来。
梨瓷抬眸望向眼前的琉璃盏,里边盛着玫瑰色的酒液,是爹爹从西域带回的葡萄酒。
她还在心中回味方才那醴酒的甜美,此刻鬼使神差地端起了琉璃盏,偷偷地抿了一小口。
酒液醇厚浓烈,除却一点酒气的辛辣,更多的是葡萄酸酸甜甜的味道,两者交织在一起,成就了一种微妙而诱人的口感。
她举杯时,正对上谢枕川投来的目光。
他似乎一直在看着自己,不过偷喝了一小口酒,很快便被发现了,此刻也正冲着自己微微摇头,示意她不可多饮。
这不劝还好,一劝,梨瓷反而觉得委屈起来。她已经有一个哥哥管束自己了,谢枕川仗着是自己的义兄,相看赘婿之事明明办得不利,如今却也要来管束自己。
这样一想,她心中便生出了几分叛逆,当着他的面,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谢枕川几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莫说此种葡萄酒酿造时添了太多饴糖,较寻常酒液甜美不少,便是顾及那尚未发作的“三分春”,她此时也实在不宜饮酒。
及笄礼上浅尝了半盏醴酒,宴上又饮尽了一盏葡萄酒,本来后劲就大,她两种酒混着喝,双颊很快便浮起红晕,眼神也朦胧起来。
好在宴席很快散去,嘉宁长公主与谢枕川先行离去,周家三人也告辞返家,梨瓷不胜酒力,只觉得头晕目眩,绣春和裕冬一块儿扶她回房休息。
行经游廊时,有暖风拂面,她恍惚间回头,似乎看见谢枕川站在廊下,长身玉立,目光沉沉地望着她。
“小姐?”绣春担忧地唤了一声,梨瓷这才回神,也不说话,只是扁着嘴巴,可怜巴巴的样子。
不过眨了眨眼,方才那片身影已然不见了,应是自己看错了。
绣春忙抚了抚她的背,“可是喝了酒烧心?”
梨瓷恹恹地点了点头。
绣春见裕冬一人扶着她仍有余力的样子,便道:“我去为小姐煮醒酒汤,你先扶她回房吧。”
裕冬应了一声,果然毫不费力地扶着小姐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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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枕川是今日前来观礼的宾客中第一个到的。
这倒并非他性急,而是心有挂碍。
他这些时日潜心研读医典,推演病理,多有所得,甚至还试着推算了“三分春”第二次发作的时间,正是今日。
他素来沉心静气,算无遗策,不为未至之事担忧,可是昨夜,竟然罕见地做起梦来。
常言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若说前半段尚是忧思所致,后半段却化作旖旎绮念……待到惊醒时,只得起身沐浴更衣。
此时天色尚早,谢枕川又去药圃里采了新发的药草,熬煮成可以缓解“三分春”症状的汤药,虽然不能解毒,至少发作起来不会那么……难受。
那汤药需得趁热服用效用最好,便暂且同他亲手制的礼物留在了马车上,自己则带了寻常的贺仪前往。
直至礼成,一切如常,担忧之事也不曾发生,谢枕川这才在心中暗舒一口气,
只是宴上见梨瓷饮下一杯葡萄酒,双颊坨红,心又悬了起来。
好在宴席很快散去,他佯装出府,去马车里取药。
南玄已经久候多时了,他将盛着汤药的竹筒从温鼎里取了出来,用帕子裹好,正要提醒世子当心烫手,却见谢枕川已经纵身跃上院墙,动作颇有几分轻车熟路,不像是第一次了。
不愧是自家世子,就连这等偷偷摸摸、不可告人的梁上行径,做来仍如此飘逸出尘。
他叹服了一声,又赶紧替世子掩藏行迹,朝车夫道:“不用停,快走快走。”
第86章 簪发
◎生疏而又慎重其事地将其簪在了梨瓷的发上。◎
梨家扩建之后,梨瓷换了新的院子,院中有正房三间,院墙根掘了道浅沟,约莫尺许深浅,引活水入园。水旁植了几丛芭蕉,叶大如席,后院还栽了几棵梨树,此时正时花期,落英缤纷,似乱琼碎玉。
裕冬替小姐摘了繁重的钗冠,掖好了锦被,便轻手轻脚地出门在外边候着。
不多时,裕冬便看见了一道影子翻身进了院墙,如入无人之境。
光天化日之下,竟有贼人如此猖狂!
裕冬立刻提刀冲了过去,亮刃出鞘时,才发现那人有些眼熟。
她急急刹住脚步,“谢、谢大人。”
谢枕川稳稳落定,手中提着一支竹筒、一长方木匣,神色自若道:“我来给你家小姐送药,她呢?”
“小姐不胜酒力,正在卧房休憩,”裕冬看了一眼他手中的竹筒,不敢耽误正事,连忙道:“容奴婢前去通禀。”
裕冬重新推开卧房的门,走到那架子床边道:“小姐,谢大人给您送药来了。”
梨瓷早已经踢开了半床锦被,此刻抱在自己怀里,微微睁开眼,软绵绵地反抗,“不要骗我,我才不喝药。”
……以往见绣春劝小姐喝药时,也没这么难啊,裕冬无计可施,只得转头往门外看。
见谢大人亲自提着东西过来了,她赶紧让出位置,自己候到一边,轻声道:“小姐,您看这是谁?”
谢枕川拆了素帕,竹筒的温度透过掌心传来,不冷不热,恰好入口。
他俯下身来,一手持着竹筒,一手托住她的肩背,将她慢慢扶起倚在床头,低声询问她的病症,“阿瓷可是觉得心神不宁,浑身发热,面上还烫么?”
他所言皆而有之,梨瓷却不答,仗着那几分醉意,伸出一只手捧住眼前那张玉面,睁大了那双雾气弥漫的眼睛,口出狂言道:“长得的确有几分俊俏,可是,我如何要信你是谢家哥哥?”
那可是京城人闻之色变的濯影司指挥使谢大人的脸!
小姐竟然如此胆大包天,裕冬眼疾手快地捂住嘴,总算是掩住了自己的抽气声。
剩下的恐怕不是自己能看的了,她放轻脚步,关好房门,懂事地退了出去。
见眼前人不答话,梨瓷便变本加厉起来,干脆伸出另一只手,双手捏住了他的脸。
银朱色的大袖滑落一半,露出两截凝脂般的皓腕,白得晃眼,她十指柔嫩如葱,没什么力气,与其说是捏脸,更像是虚虚捧着。
那双好看的凤眸似乎也惊讶地微微睁大了,但很快又恢复如常,半含着笑意、半含着威胁地挑了挑眉,“我尚不知,阿瓷口中说的是哪位谢家哥哥?”
“自然是最讨厌的那个。”梨瓷只觉得指间触感冰冰凉凉,软软滑滑,好生舒服。
她舍不得放手,便用指腹在他脸颊上轻点,细数他的错处,“管束我吃食、管束我吃药,我今日及笄,就连他送的生辰贺礼都是几味药材。”
纵然被捏着脸,谢枕川面上笑意仍然好看得不可思议,他耐心解释,“那几味药材皆是我亲手炮制过的,于你的病情有益,哪怕用来做药膳也是好的。”
梨瓷又哼哼唧唧地控诉道:“最最可恶的是,不答应我入赘,还骗我说替我相看夫婿,却没有放在心上。”
话音未落,她自己先怔住了,虽是无意吐露了心声,说完却只觉茫然,也不知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似乎只能等待谢枕川给出的答案。
谢枕川却凝眸望着她,漆黑湛深的眼睛里浸润出一分认真的神情来,“未曾骗你。”
梨瓷微微一愣,却更不想要他替自己相看的夫婿了。
浓密而纤长睫羽垂落下来,在眼下投出一片浅浅的阴影,也遮住了潋滟的水色。
她松开捏着谢枕川脸颊的手,整个人又缩回锦被里,像只受了伤的小兽,懵懵懂懂地倾吐着自己不知从何而来的委屈,“我好难受。”
谢枕川抬手探了探她的前额,果然有些烫手,只当是那‘三分春’的药性发作了,便将竹筒又递近了些,轻声哄道:“没事的,喝了药便不难受了。”
他指尖带着沁人的凉意,明明方才还沉浸在微醺之中,一触之下,思绪似乎也清醒起来。
梨瓷将脸埋进锦被里,闷声道:“喝了药也不会好的。”
“好,只是舒缓症状的汤药,不喝也无妨,”谢枕川从善如流地放下竹简,挽起衣袖,露出手腕,递到她面前。
梨瓷总算是探出小半张脸来。
他的手腕也很漂亮,肌肉线条流畅而刚劲,淡青色的筋络与白皙的肤色形成鲜明对比,分明能够感知蕴含其中的巨大力量,却又被这份美吸引着,诱出心中想要据为己有的邪念。
她张口欲咬,最后却又放弃了,只是将锦被抱得更紧了些,别过脸道:“不要吃这个。”
谢枕川这才恍然,自己是先入为主了,这并不是“三分春”毒发的症状,不过是饮酒之后的醉意而已。
不知为何,他心中竟有几分失落,收回手,却又觉得她方才那些醉话越发可爱起来。
“那便不喝药了,”他声音温柔得像是能滴出水来,又像是也沁过了清冽低醇的酒液,“我还为阿瓷备了两件贺礼,可要看看?”
梨瓷一动不动,只是露出锦被的那双眼睛忽闪了一下。
谢枕川从木匣中取出自己亲手所制的那支白玉梨花簪,递到梨瓷面前。
这是一块举世罕见的羊脂白玉所制,玉料细腻纯净,像是一枚软软糯糯的年糕,梨花瓣被打磨得薄如蝉翼,白得几乎能够透光,花蕊处是浑然天成的黄皮雕成,还带着一点沁色,巧夺天工。
梨瓷的眼睛亮了亮,她虽然喜欢,但半张脸仍旧藏在被子底下,只是稍稍偏了偏头,示意谢枕川为自己簪上。
方才这一通折腾,原本精致的朝云近香髻早已经歪歪扭扭,松散得不成样子了,谢枕川也不会簪发,生疏而又慎重其事地将这白玉梨花簪簪在了梨瓷的发上。偏生她长得好看,随便一簪都美得不成样子,更又透出慵懒写意的风情,是另一种惊心动魄。
谢枕川微怔了怔,这才又打开木匣的底层,刚启开一条缝,一股浓郁的甜香便盈满室内,令人食指大动。
木匣彻底打开,里边盛着的是两块小小的梨花酥,大约是谢枕川精通丹青的缘故,不管是梨花簪、还是梨花酥,都做得栩栩如生,梨瓷都有些不忍心下口了。
她犹豫半天,还是将被子往下拉了拉,露出一整张脸,满怀期待地张开了嘴巴。
谢枕川将木匣递了过来,却在离她半尺远的地方停住了,“先坐起来,别不小心噎着。”
梨瓷慢吞吞地坐起身,伸手取来一枚梨花酥,这样小的个头,她一口便吃下去了,咬开内馅,才发现这里边是熬得绵密的蜜望馅心,和清香的梨汁酥皮交织在一起,馥郁香醇,甜而不腻。
她舔了舔沾在唇边的蜜望软馅,尤不满足,“还要。”
还有一小块玉白的酥皮落在了嫣红的唇瓣上,像是衔了一片梨花瓣。
谢枕川眸色深了深,将另一块梨花酥也投喂给她。
他特意令人将这梨花酥做得仅有两指大小,多吃一枚也无妨。
【作者有话说】
今天也加班到很晚[爆哭]拼尽全力写到四点写了这么多,明天努力
第87章 葡萄
◎他大约真有魅惑人心的本事。◎
梨花酥入口即化,梨瓷一口气吃掉两枚,甜香仍然盈满唇齿,木匣被“咔嗒”一声合上,空气中浮动的甜香仍然不绝。
那两枚梨花酥实在太小了,不过能够香香嘴巴,反而勾得人心里更为犯馋。
梨瓷不死心,又伸手拽住了谢枕川的衣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