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陆放鱼
梨瑄立刻添油加醋地将谢枕川是如何将他和妹妹要给谢徵赠的玉雕碧竹换作竹节笔筒的事儿说了,拉来梨固和周澄筠为自己评理,委屈道:“爹,娘,您觉得这合适吗?”
听到谢徵名字的时候,周澄筠立刻就明白了谢枕川此举的用意,那孩子也算是自己看着长大的,若要说没有结亲的想法,自是不能的,只是两人到底差了一点缘分,如今小瓷已得天赐良缘,又定了亲,自当避嫌才是。
“还是恕瑾思虑周全,”她连连点头道:“官场上的门道,你们年轻人哪里懂得?听他的总不会错。”
梨固这才明了谢枕川为何不顾名声也要收下女儿的全部财产了,甚至想起了自己新婚时,夫人也是这般将家中银钱管得滴水不漏,就连他想支用些体己钱,都要战战兢兢递上几份明细。
所以女儿竟是要步自己的后尘了么?
思及此,他不由朝梨瓷投去了同病相怜的一瞥。
似乎察觉到他的想法,夫人的眼风也在此时恰如其分地扫了过来,像是在等他的表态。
梨固连忙正色道:“夫人说得是,既是夫妻,自然不分你我,凡事有商有量,才是长久之计。”
周澄筠满意地颔首,又转头看向女儿女婿,语气越发柔和,“是了,小瓷这孩子性子单纯,少不得要你多费心,你们两个把日子过好,比什么都重要。”
梨瓷睁大眼睛,没忍住偷偷地朝谢枕川看过去,自己是不是经常让恕瑾哥哥多费心了呀?
谢枕川执起她的手,一面安抚,一面微微笑道:“伯母言重了,阿瓷很好,便是有什么不妥当的,也定是旁人蛊惑。赤子之心最是难得,纵是有人不识大体,行事逾矩,也自有晚辈替她周全。”
……
这一番话说得进退有度,有礼有节,梨瑄甚至没分清自己和谢徵谁是“旁人”,谁是“有人”,还是单纯是自己想多了。
如此,周澄筠当即拍板道:“既然如此,也不必多说了,我这便和你伯父出门替你二人领婚书来。”
谢枕川已经从袖中取出折得整整齐齐、连一个角儿都没有皱的婚书纸笺,双手奉上,“不怕伯父伯母笑话,我和阿瓷方才已经去过婚籍房领来了。”
事不宜迟,周澄筠立刻压着梨固开始写婚书,“……顺天府田产三千亩、铺面十二间、银票十五万两。”
梨固一边落笔,一边低声纠正,“夫人,是十二万两。”
“你自己再加三万两,算是添妆,”周澄筠豪爽地慷夫君之慨,又道:“还有易鸿山上的温泉庄子,也一并写了。”
那温泉庄子,本来就是为了便于梨瓷治病,特意购置在易鸿山上,近两日才办下地契的手续,只是那三万两……
“夫人说笑了,”梨固面上显出几分窘迫来,干笑两声道:“我自己哪有什么钱?”
周澄筠语气轻柔,笑意盈盈道:“你这些年,不是正好存了三万两的私房钱么?”
……
梨固心中一颤,这几十年来,他处处精打细算,总算攒下了这么点体己钱,一句话的功夫,就全散出去了。
他来不及反驳,就听得女儿已经甜甜应道:“谢过爹爹。”
谢枕川也行礼作揖,礼数周全得叫人挑不出错处。
他心头滴血,也只得老老实实地写下数目,毕竟夫人还给自己留了几十两的体面。
梨瓷听不懂其中的玄机,谢枕川惯来是个不动声色的,只有梨瑄没忍住,虽然拼命抿着嘴,仍是笑了出来。
梨固签好字,朝梨瑄一瞪眼睛道:“不是说要去后院伐竹么,还杵在这里作甚?”
这真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梨瑄心有不甘,决定要将谢枕川也拉下水。
他凑过去,拍了拍谢枕川的肩道:“既然婚书都已经定了,咱俩也算是一家人了,帮帮为兄这个小忙,不为过吧?”
他话音未落,谢枕川已经“嘶”地抽气出声。
梨瑄有些怀疑地看着自己的手,自己方才分明没使多大劲儿啊?
梨瓷也抬眸看他,眼中尽是紧张关切之色,“恕瑾哥哥受伤了么?”
谢枕川脸上露出勉强的笑意,温声道:“是我昨日惹父亲生气,他……”
他微微一顿,言尽于此,却已足够叫人知晓其中深意。
周澄筠与梨固对视一眼,这才知道他先前所言信国公想打断他的腿不是玩笑,她忙道:“可曾请大夫瞧过?”
谢枕川垂眸不语,众人又想起他昨日还在祠堂罚跪了一夜。
“你爹爹打你了么,”梨瓷小心翼翼地回握着他的手,“是哪里呀,上过药了么?”
“在肩背处,”谢枕川避过第二个问题不答,只是道:“不妨事,歇一歇便好了。”
清润的音色压得很低,分明是叫她不必担心,却莫名地勾人心弦,更为心疼起来。
“肯定很疼……”梨瓷已经忍不住了,眼里有波光流转,“方才我那般莽撞,扑过来的时候,是不是也弄疼你了,怎么不早说呢?”
那双眸子亮晶晶的,像是落入了星河。
谢枕川没忍住捏了捏她的手指,一面舍不得她心疼,一面又很受用她的关心,弯了弯唇道:“一点小伤罢了,阿瓷不必担心。”
……
梨瑄也算是涨见识了,他还是第一次见这样会看人下菜碟的“小伤”,妹妹撞上去时不见喊疼,偏生自己轻轻一拍就受不住了是吧?
第99章 礼数
◎这个茶叶精休想在婚前再见上妹妹一面!◎
话虽如此,大家仍是不敢大意,带着谢枕川去客房歇息,又请来了郎中为他看伤。
他身份尊贵,看伤又要褪衣,众人便去了外间候着。
毕竟是重金请来的郎中,确是有几分本事的,听闻是要给濯影司指挥使大人看病,他更加不敢怠慢。
老郎中看了他肩背处的伤,又诊了脉,便松了口气道:“这一棍力道虽重,但大人身强体健,并未伤及内里经脉骨骼,只是皮外伤,敷些消肿化瘀之药便无碍……”
他话音未落,见榻上那位大人蹙起眉头,当即话锋一转道:“不过到底气血有亏,还是静养些时日的好。”
谢枕川这才舒展了眉宇,颔首以示应允。
梨家人进门时,正好听见这一句。
梨瓷心中担忧,连忙问道:“老先生,恕瑾哥哥的伤严重吗?”
老郎中方才替那位大人诊脉时,便觉其神采英拔,器宇轩昂,不知何等绝色方能与之相配,但这位姑娘一进来,他立刻便知什么是天造地设、珠联璧合了。
他看了一眼谢枕川的神色,心领神会地将方才的结论又说了一遍。
梨瓷眨了眨眼,听起来好像有点严重,但好像又不太严重,她努力将自己能够想到的补气血的法子想了个遍了,最后憋出一句,“恕瑾哥哥喜欢吃枣糕吗,我那里还有姜枣桂圆茶,要不要先用一点?”
谢枕川自然知道她这茶饮是用来补什么的,耳尖迅速地漫上一层绯色,垂眸摇了摇头。
听了郎中的话,梨固见缝插针道:“还是身体为重,既然如此,婚期是否要延后?”
“哪里用得着,”老郎中连连摆手,见那位大人正看着自己,赶紧找补一句,“年轻人气血旺,三五日便能大好了。"
梨固也只好点头应是,待送走郎中,又开始商议起婚事来,“我方才仔细想过了,毕竟是赘婚,为着谢大人的名声着想,还是不宜太过张扬。”
“伯父不必多虑,”谢枕川慢条斯理地撑起身子,他还未理好衣襟,露出小半截月白中衣,衬得面容愈发清俊,“家父虽然一时还未想通,不过晚辈能够自己做主,亦有所筹备。”
他又转向梨瓷,眸光似春水般温柔,“定不会委屈了阿瓷。”
梨瑄倚在一旁的雕花屏风上,煞风景地提醒道:“既然婚书都已经定下了,不知谢大人今夜打算在何处落脚,我们也好前去下聘。”
谢枕川名下也有些田庄商铺,虽未尽心打理,但底下人畏惧*他名声,不敢弄虚作假,每年的进项还算可观,这些盈余又尽数用于新置房产地产,让他现下立时挑出一出处,反倒有些为难了。
他沉吟片刻,不卑不亢道:“濯影司事务繁琐,千头万绪,我平日里大多歇宿于官邸,不过到底是办公之所,圣上又允了我三月休沐,此处恐怕也多有不便。”
梨瑄怀疑道:“哪里有休沐三月的,怕不是投闲置散,下一步便是贬谪外放了吧?”
周澄筠已经从夫君口中知晓了朝中内情,就算是应天帝真要将谢枕川贬谪外放,她也丝毫不觉得这个女婿有何不妥,更是打圆场道:“好了,都说了你不懂官场,还多什么嘴。”
听了两人的话,谢枕川也不做辩驳,只是睫羽低垂,在眼下投落一小片阴翳。
梨瓷见状,立刻心疼得不行,连忙提着裙摆跑去他榻前站定,俯身耳语道:“恕瑾哥哥,我不要那些虚礼的。”
温热的香风落在自己耳边,她语气甜软,却又异常坚定,“你就是我的回礼呀。”
谢枕川只觉整颗心都柔软起来。
他自不会说,早在明确自己心意之时,便已令人寻来了最好的绣娘和巧匠,暗中备下凤冠霞帔,甚至连嫁妆都替阿瓷顶格置办齐全——只是如今阴差阳错,竟成了自己的了。
“嗯,”他低声应了,极尽温柔地附和道:“我是你的。”
两人说话声音很轻,但有眼睛的都能看出其中柔情蜜意来,便也未出言打扰。
小情侣腻歪完了,梨瓷又转身扑到母亲身边来,撒娇道:“娘亲,恕瑾哥哥伤势未愈,大夫又说了要静养,能不能就让他在府中将养些时日呀?”
这话实在是孩子气了,按礼制,未婚夫妻婚前原不该相见,虽是赘婚,也不能如此胡闹。
周澄筠拍了拍梨瓷的手,摇头道:“这于礼不合。”
见女儿神色黯然,她又补充道:“不过咱们府邸本就是打通了两处宅院,恕瑾若是不嫌弃的话,不若暂且恢复原状,和瑄儿住东院,咱们住西院,可好?”
梨瑄没说话,他算是看清了,谢枕川一来,这个家里已经没什么自己说话的份了。
果然,也不用他表态,那厮便一脸诚恳道:“承蒙伯父伯母厚爱,晚辈感激不尽。”
梨瓷也像是怕娘亲反悔似的,立刻点头,又保证道:“我一定守礼,不会偷偷跑去见恕瑾哥哥的。”
她面上信誓旦旦,却又趁众人不备,悄悄朝谢枕川眨了眨眼。
谢枕川也会意,虽然面色平静,唇角却翘起了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
既然如此,梨固和周澄筠便识趣地先走了,在婚前给两人留出最后一点说话的功夫。
梨瑄刚才没说话,现在也没走,反正自己在与不在一个样,留下来又怎么了?!
果然也没人搭理他。
谢枕川修长的手指轻轻拨弄着青瓷药瓶,似不小心将檀木盖子掀起一角,苦涩的药香便悄然在室内弥漫开来。
梨瓷果然上钩,出言提醒道:“恕瑾哥哥,你是不是还没有上药啊?”
谢枕川试着抬了抬手臂,微微蹙眉,露出几分隐忍的为难神色。
梨瓷这才想起来他的伤在肩背,自己的确不好上药。
她在榻边坐下来,犹豫道:“要不然……我来帮你?”
“这如何使得。”谢枕川虽是在说着推拒的话语,手中的药瓶却没握住,骨碌碌地朝梨瓷坐下的位置滚去。
梨瓷还没来得及伸手,梨瑄忽然横插一脚,将药瓶抢走了。
“娘亲不是说了么,婚前不宜见面,小瓷听话。”他劝完妹妹,又转头看向谢枕川。
新仇旧恨涌上心头,他此刻便“哼”了一声,学着他的语气道:“谢大人深知礼义廉耻,想必也不会让舍妹为难。上药之事,不如交给我吧,毕竟我连笔筒都做得,上个药更是不在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