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夷 第12章

作者:一明觉书 标签: 天作之合 正剧 群像 古装迷情

第二次则是在晋州的边城檀芜县。

那时谢定夷已经封了太子,剑指东宛内城,其驻地就从凤居挪到了晋州边城,那年除夕母亲未得归家,他便和幼弟沈济一同去往边城探望。

其实按照军营的规矩来说,非随军的家眷是没办法进入营地的,要不就是在城中等待军中放值,如此便可一见,但沈氏毕竟是晋州的望族,其父还任了晋州府丞,平日里未有战事,守军的将领都会给几分薄面让他们连人带马车一起进去,免得他们要带给母亲的东西不好安置,可那日就是这么巧,就在守卫即将放行的时候,一个严厉的声音突然喝止了他们。

守卫看清来人,大惊失色,喊了一声方将军,着急忙慌地和她解释,沈淙小心地掀起一角车帘往外看,眼神掠过方青崖,落向她身后那个颀长的身影。

穿着细鳞黑甲,竖着头发,手上拿着一柄大刀,刀上还带着血。

简直就像个阎罗。

一旁的沈济等得不耐烦,又开始耍脾气,起身就想拉开车帘说话,被他用力捂住嘴巴扣在一边。

出于对沈氏一族的尊重,谢定夷没有命人搜车搜物,也没有让他们下车,毕竟马车前端悬挂着的沈氏族徽做不得假,故而只让方青崖上前来验了文书,略略往里望了一眼就让他们走了,后来听母亲说,是因为营中刚抓出来两个奸细,所以各个防线全都戒严,她和父亲自知理亏,亲去请罪,谢定夷小惩大诫,罚了母亲一军棍和夫妻俩各半年的俸禄。

实打实的一军棍并不是什么轻伤,那时候沈淙才十四岁,见母亲被抬回家心中自然心疼,可母亲却丝毫没有怨言,反而笑着和他说,中梁能有如此将星,是中梁百年之幸。

第三次……则是昭熙三十年时皇帝病重的时候。

那时中梁还在和阙敕交战,其尚书左丞吾丘寅孤身去往西羌谈判,差点瓦解了西羌同中梁的盟约,万般情急之下,谢定夷只能将原先拿下的昭矩西境十六州全都划给西羌,以此换来了一时安宁,可等战事稍缓,谢定夷动身赶往中梁的时候,昭熙帝崩逝的消息已经传出了梁安。

丧钟从梁安开始敲响,一城一城,传到晋州的时候已经是一天之后了,为求早日到达梁安,谢定夷没有走山路,而是带了一小队人马直过各城,闹市不允许驰马的规矩被她破得干干净净,可无一人敢言。

从池州到晋州,一天一夜的时间,从梁安到晋州,也差不多是这个距离。

谢定夷连夜奔马,在闯入晋州岫云城的时候听到了丧钟敲响。

征战多年的人直接摔下了马,不可置信地看着城楼之上丧钟敲响的方向。

满街的人意识到那终声所代表的含义,纷纷朝着都城的方向跪了下去,只有谢定夷呆坐在原地,良久之后才躬身跪下,朝着前方艰难地爬了几步,深深地垂下了脑袋。

那个时候,沈淙就跪在她身侧不远处,清楚地看见她缠绕在掌心的纱布被鲜血一点点浸透,看见她撑在地上的手臂剧烈地颤抖,看着她的眼泪一滴又一滴地砸在尘土里。

他蜷了蜷指尖,突然就很想上前去帮她接住那滴泪——可明明是这么短的距离,明明只隔了几个人,对于当时的他来说却像天堑一样无法逾越。

再然后……就是昭熙三十三年他和宿幕赟成亲的时候了,昭熙帝崩逝,朝中政务暂由贞仪帝君虞归璞接管,谢定夷名义上仍为太子,但所有人都知道她已经是板上钉钉的皇帝了。

不仅仅是因为她的太子之名,她的战功,更是因为她的胞姐和幼弟都已身死,谢虞一脉中,只有她一个人得以承袭皇位。

上一年的年尾,同中梁纠缠最久的阙敕也已经缴械投降,其皇帝公仪施自缢于宫中,还在襁褓中的皇子公仪衡失踪,虽然还有隐患,但也算是四海皆定,如果顺利的话,年底大军就能班师回朝,谢定夷也得登基称帝,与此同时,三年国丧也刚好守完,那换了年号后的第一

年大选就不可避免地会举办。

要事没有其它原因的话,这场大选沈淙是肯定要参加的。

沈氏原属南晋世家,中梁立国后家中长辈觉得沈氏已经树大招风,在新朝之中应激流勇退,便慢慢收敛了锋芒,百年来在梁安为官者寥寥,除了接手家中生意外便只参加晋州的应试正考,在祖地谋个一官半职。

他父亲沈蒲曾官至一州府丞,母亲孟郁江则为晋州守军,再加上故晋沈氏的名号,他自然有资格去往梁安参选。

只不过世家大族,最看重就是家族的绵延或是如何在动乱中保全自己,一但沾染了天权,那无异于蒙眼行于崖边,一不小心就会摔的粉身碎骨,再加上虞氏和亲之事,一定程度上也加深了他们对皇室的忧虑。

如今东境各国虽定,可其中的隐患并不小,尽管太子好战,或许不会像昭熙帝一样送世家子出去和亲,但万一呢,世家大族,最担忧的就是这个万一。

且太子大权在握,日后登基后是否会忌惮权臣,对世家又是何种态度,谁也说不定,家中自然不会同意他在如此捉摸不透的情况下前去参选,所以思来想去,还是决定给他定一门亲。

第二天,三个人选就送到了他面前,文官、武官,皆是手握实权,能为家族带来助力,还有一个平平无奇的宿幕赟。

“宿氏曾对我们有恩,”父亲是这样说的:“当年为报恩情许她母亲一诺,如今她母亲去世,家中落魄,所以才拿出了信物想寻个助力,我私心里自然是不愿的,想给她银钱了事,但她却提出了要结亲,且你祖母也同意了。”

依照沈淙的容貌才智,最少也应当寻个门当户对的人结亲,如此才能保得沈家这一代繁盛依旧。

可沈淙却说:“就她吧。”

他没有办法反抗,只能替自己选择更自由一点的活法,不用每日重复着一样的生活,成为一缕单调的、装点沈氏百年门楣的荣光。

他私下里去见了宿幕赟,告诉她自己会帮她在官场上站稳脚跟,但绝不会同她真做夫妻,对方挟母恩以图报,心里也有愧疚,忙不迭地答应下来,保证会和他相敬如宾。

成亲前半月,母亲的同袍贺穗来家中做客,父亲带着他们姐弟三人前去见客,结果就碰见了一同前来的谢定夷。

她穿着一身便服,沉默地坐在上首,托着下巴看着不远处的一副字。

——水积成川,载澜载清。土积成山,歊蒸郁冥。山不让尘,川不辞盈。

那是他十二岁的时候写的。

见太子殿下也在,父亲便只让长姐和胞弟去了前厅,拉住了同行的沈淙。

毕竟是参选的年纪,虽然定了婚约,可架不住沈淙的容貌实在是太过扎眼,不说倾国倾城,放在人群里还是一眼就能看见的,就算谢定夷没看上他,但多少还能留个影,日后大选时想起这么一个人,却发现他们家正好在大选前定了婚约,那不是故意打皇家的脸吗?

就算皇室没有明令禁止世家用婚约避选,可他们也不能把不想参选这件事表现得这么明显。

那日谢定夷略坐了坐就走了,也没多问三姐弟中少的那个人在哪,沈淙本应该听从父亲的话回到自己的院子,可不知为何还是躲在渡廊的拐角处看了许久。

后来回到堂中,挂在墙上的那副字不见了,他问母亲,母亲说被太子殿下要走了,因为没有署名,又怕太子殿下问起他,便谎称是他长姐写的。

他说不出心里的失望,哦了一声,离开了。

其实这种事情在世家大族里已经见怪不怪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那一次他就特别伤心。

成亲后的第一个月,他得以搬离沈家的祖宅,去到了一个自己亲自选中的院落中,自此,长姐进了军营,他接手了家里的生意,胞弟还在考学。

每个人都在家族的安排下生活,不管你想不想,对他来说,这也已经是他能为自己争取到最大限度的自由了。

如果他没有再次遇见谢定夷。

承平一年,宿幕赟升迁至水部司长使,需要每年回京述职,除夕夜宴之时,沈淙同她一起入宫参宴,又一次见到了已经成为承平帝的宣靖帝姬。

然后是承平二年,承平三年。

每年一见,平淡无波,少年时那一丝悸动早在成亲之后被自己掩埋,他也没想过自己会和那大殿之上高高在上的皇帝能有什么交集,直到承平三年的那场夜宴散尽,他在官驿的房间里见到了这个人。

不带冕旒,不着华服,只穿了一身普普通通的黑衣,靠坐在他窗前,笑着问他:“沈郎君怎么和妻君分房睡?”

第15章

谢定夷来之前就已经查过沈淙了,不仅知道他和宿幕赟分院别居,还知道他这个婚约的由来,不解地问他:“为什么当年在沈家没有见过你。”

沈淙能说什么,难道说家中不让我去见,怕你看上我吗。他只能跪地行礼,问:“陛下漏夜前来,是有什么要事吗?”

谢定夷倒是很欣赏他半夜被人破窗而入都从容不迫的态度,问:“你为什么没参加承平元年的广选?”

沈淙一下子明白过来她是什么意思,低头道:“臣已经成亲了。”

谢定夷道:“结亲避选,你知道是什么罪名吧?”

能有什么罪名,多少世家结亲避选,她知道了也没说什么,如今问这种问题,显然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他沉默几息,抬起头来望向她,问:“陛下是想要臣吗?”

过去的那些年里,谢定夷在他心中的形象完全就是披坚执锐,征战四方的将领,他窥见过她的痛苦,也见证过她的荣耀,甚至还因她而生出了从未有过的少年心事,可没想到经年之后,两人居然还有这般毫无纲常伦理的交集。

谢定夷笑了笑,说:“如果我说是呢。”

沈淙道:“陛下一统列国,坐拥四海,定然是要名垂千古的,应当洁身自好,若因臣而被人指摘,臣万死难赎其罪。”

谢定夷并不在意他说的话,说:“你觉得我会在乎这个?”

沈淙加重语气,道:“陛下应该在乎。”

谢定夷含笑道:“可惜,朕真的不在乎。”

沈淙深吸了一口气,又道:“臣不知为何能得陛下青眼,但若陛下只是因为喜爱臣的容貌,还望您再三思,世上美人无数,陛下来日定然能选到比臣还要姿仪秀美的。”

“可谁让我先碰见你了呢?”谢定夷丝毫不讲道理,说:“现在我觉得你是最美的,那日后我就看不见更美的了。”

心里关于她的那尊神像骤然被凿开了一条裂缝,沈淙刚刚才提起的那口气又颇为无力地散了,道:“臣多谢陛下厚爱,可臣已有妻君,实在没办法再服侍陛下。”

谢定夷道:“其实承平元年那个除夕夜我就看见你了。”

他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角落处里,丝毫没有炫耀自己美丽,但周遭的一切却都化为了虚影,谢定夷看到他第一眼,收回视线,又想看他第二眼。

可他毕竟是随妻君出席的,她也不能在大殿上公然将目光频频地落到他身上,只能藏起那一瞬间的怔然,歇了心思,没再多关注他。

直到第二年他又出现。

过了几个月的某天夜里,她突然想起了这个人,半夜没睡着,第二天起来召来无相卫去到晋州查探。

婚约,分院别居,妻君身边还有别人,显然并无真心实意。

那就不能怪她了。

所以她问:“你就说吧,你同宿幕赟是否是真心结为夫妻。”

他应该否认的,他们不可能会有结果,他应该像所有人都希望的那样,在他们限定的框子里生长,任何横生的枝节都一定会被毫不留情的剪碎,他有过多少血淋淋的教训。

可眼前这个人是皇帝。

他曾经将心中有关于她的那份绮念当作自己古井无波的生活中唯一可以回味和怀念的东西,如果他能握住她向他伸来的那只手……她会拉住他吗?还是只把他当成一个玩具,用完后得到了就会丢在一边……

一瞬间,年少时的那丝渴望又像藤萝一般攀至了喉间,沈淙心思百转,最后模棱两可道:“世家大族,何来真心。”

谢定夷笑了,说:“朕明日再来。”

……

后半夜自然没睡着,等人走了,他又开始后悔,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想怎么会这样,谢定夷难道不应该是记忆中的那个样子吗?冷戾,漠然,勇往无前,为什么

会嬉皮笑脸地坐在他窗户上对他说那些话?

落差感太大,他怎么都无法说服自己接受,后悔的情绪又开始占了上风,甚至都想好第二天起来从哪个城门跑了,结果行李还没收拾完,谢定夷就突然造访。

“现在跑有点晚了吧,城门都关了。”她这回直接从正门进来了,抱着手臂倚靠在门边看着他,沈淙赶忙扶住差点被自己失手放倒的箱箧,下意识地问:“赵麟呢?”

谢定夷道:“换值呢,你也不能要求人一天到晚陪着你呀。”

她指了指门口,笑着说:“还有半盏茶的时间,你现在跑还来得及。”

沈淙道:“陛下真让臣走?”

谢定夷不正面回答,只是笑着说:“试试嘛。”

眼前这个人是皇帝,手掌一翻就能要了无数人性命,他沉默地和她对视良久,始终没敢迈出那一步。

很快,换完值的弄雨已经踏上了走廊,熟悉的脚步声逐渐临近,谢定夷还是气定神闲地靠在门边,耐心地等着他的决定。

……如果弄雨发现她,那有危险的一定是弄雨。

眼看那熟悉的半个身影已经出现在眼前,沈淙来不及细想,一个箭步冲上去关上了门,这动静把门外的弄雨吓了一跳,扬声道:“府君,您怎么了?”

沈淙看了谢定夷一眼,故作镇定道:“没事,我想休息了。”

弄雨道:“您刚刚不是还说要热水吗?”

沈淙怕他发现端倪,深吸了一口气,打开半扇门,向他伸手道:“给我吧,我自己来,等会儿也不用过来了,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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