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夷 第62章

作者:一明觉书 标签: 天作之合 正剧 群像 古装迷情

……

崇政殿乱成一团,近章宫自然也难逃一劫,这边虞归璞的步辇刚刚落地,宫道上就骤然传来了兵戈之声,转眼间,前路后路全被堵死,左右剑戟林立,数支箭簇对准了他一个人。

抬轿的侍从吓得六神无主,双膝一软就跌在了地上,虞归璞被用力一颠,在心里暗骂了一句废物,伸手给自己拂好衣摆,重新靠坐在椅背上。

前方兵卒分道,让出身后的那个人,穿着太子正服的谢持持剑朝他一步步走来,很快就在他眼前站定,笑道:“祖父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孤真心佩服。”

虞归璞道:“太子殿下这声祖父怕是叫错人了,本宫可受不起。”

他似乎完全不觉得自己在说什么皇室秘辛,声音不大不小,面色分毫不改,谢持在他面前也没什么好装的了,是以并未阻止他,而是淡然道:“我既认了母皇为亲,您便是孤的祖父,不论礼法宗亲都做不得假。”

虞归璞道:“礼法宗亲也不是不可更改之物,你母皇能立你,本宫就能废你。”

“孤自然相信祖父有这个能耐,”谢持低头看着手中长剑,道:“只可惜,怕是您没这个时间了。”

“若是您愿意交出监国玉玺,写下罪己诏,

孤会将您安然送回皇陵寺,此后您依旧可以陪伴祖母,安度晚年。”

虞归璞仿佛听不懂她的威胁,道:“本宫在皇陵寺待够了,回来这段时间才发现宫中处处都好,不大想回去了。”

谢持笑着叹了口气,拿着剑举步上前,问:“看来天权在手的滋味真是好,就连您也未曾逃过。”

是啊,如果每天睡不醒也算好的话。

虞归璞在心中默默腹诽,看着她一步步走近,身侧的护卫早就被禁军清理地一干二净,只剩下几个瑟瑟发抖的侍从缩在一旁墙根。

“不过话又说回来,”眼看那剑尖已经对准了自己的咽喉,虞归璞又开口道:“这位置的滋味再好,也远没有本宫的性命重要。”

谢持本以为他性子刚直,得好好威逼利诱一番才能得逞,没想到她才刚刚举剑对方就轻易地反了口,愣了一息后随即哈哈大笑,道:“孤终于知道母皇肖似谁了。”

“是吗?”虞归璞眸色沉沉道:“你和你母亲也颇为相似。”

————————————————

虞归璞既松了口,那事情就好办多了,谢持收了兵戈,同他一起回到近章宫铺纸研墨。

一路行来剑戟林立,但他并未有丝毫慌张,在桌后坐定时还认认真真地挽了袖,将笔蘸饱墨汁后悬腕落笔,一字一句地开始写那诏书。

道是:帝王之道,系社稷之重,万姓所归,不容一日无主,今陛下远巡西羌,久无音问,朝野惶惶,百姓忧心。余离宫多年,不习庙堂之事,因惧幼冲未能胜任,擅权摄政。

……

时间缓缓流逝着。

天边的最后一丝天光已然隐没,原本细小的飘雪也越来越大,落在地上,瓦上。

谢持拿着剑在殿门口左右踱步,穿着朝服的宋冉不知何时来到了殿中,站在谢持身边与她低语。

……

凡军国大事,皆由余手裁定,至于文武百官,莫不视余为主,号令发自深宫,权柄出自帷幄,政事操于一人之手,实乃大不敬于祖宗,辱列圣之训。

余本欲以一己之身安社稷,奈何德薄才疏,不能平乱安民,反使谣言四起,朝臣离心,内忧未息,外患频仍,余夜不能寐,自问有负于宗庙。

……

“殿下!”

一声惊慌的嘶吼从殿门口传来,似有什么惊变,紧接着,凌乱的脚步声就在门口涉来涉去,宋冉转身回到殿中,抽过一旁禁军的刀架在他的脖颈上,道:“快写!”

“在写了在写了,”虞归璞气定神闲,似乎早知这一刻的到来,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诏书,手下不停,道:“急什么,你以为是写对联呢。”

……

太子谢持,聪睿早成,孝顺恭谨,素习治道,熟稔典章,实乃宗社之望,天下之心,今日之局,非储君莫可拯救。余唯恐一己之私,误国家之机,故今谨告天地祖宗,收回临朝之权,解去帘政之职,自此退居中宫,恭奉太子。

……

殿外兵戈之声渐起,一层层火光仿若要吞噬整个天地,宋冉提着刀跑出殿外,殿内只余十来个看守他的兵卒。

“扑哧——”随着一支射向殿内的箭,一个兵卒应声倒地,其余人立刻做战备状,陆陆续续地离开了此间。

……

满宫的兵马在他时缓时急的字里行间厮杀,历史的烟云从笔墨的缝隙里渗出,又在绢帛的经纬间凝结成霜,宫闱深深,何曾有无声的政变,不过是一场又一场有关于人心的筹谋。

犹记旧年,灯影重重,先帝也是坐在这个位置上写下了另一封立储诏书,将远在昭矩征战的谢定夷立为了太子。

彼时风雪夜冷,御前无声,唯有湖笔落在纸页上的轻响,穿过数十年的罅隙与此刻重叠,他记得那诏书上的每个墨点,黑漆漆的横撇竖捺宛若被削去所有枝节的柴木,一根根地架成火堆,就此焚起了一个人的命运。

那时候他就坐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那朱红大印用力敲下,良久之后才开口问道:“陛下不怪平乐了吗?”

昭熙帝靠在椅背上沉默了很久,最后只轻轻合上诏书,站起身走到了窗前。

帝后二人一站一坐,在幽幽的灯火中看着窗外纷飞的大雪,就在他以为他们会这样枯坐一夜的时候,对方却开口轻声道:“帝座高寒,不要离她太远。”

不要离她太远。

如若幼子没有意外身死,如果虞氏不曾被她忌惮,他或许也不会那般决绝的削发离宫,就此与她数年不曾一见。

光阴不过弹指一挥间。

宫中几度春秋,朝野几番更迭,多少煊赫人物化作了史书中的薄纸一页,是非功过任自流,唯有这深深宫阙百世而立,冷眼看尽这一代又一代人的心血沉酬。

……

鼓声敲响,虞归璞文末搁笔,屋外的天色已然沉寂,兵戈之声仍未止。

他将写好的诏书轻轻一折,放到一旁的灯台上点燃,火光很快舔上他的指尖,将那半干的墨迹一点点地烧成灰烬。

随着最后一点火光消失在眼前,不远处的殿门也终于有了动静,一个熟悉的身影被提着丢了进来——是刚刚还拿着刀架在他脖子上的谢持,她狼狈的翻了个身,脸上并没有多少忧惧的情绪,反倒有一种平静的释然。

很快,一个颀长的黑影紧跟着投进了殿内,随即是一只踏着军靴的脚,饮血无数的青麟剑泛着寒芒,轻轻一转,照出了一张染血的脸庞。

父女二人隔着昏黄的烛火对望。

————————————————

短短半夜,一场宫变消弭于无形,太子和宋氏全都被扣押圈禁,以待发落,被关在崇政殿的朝臣也得以出宫,夜半风雪,檐影沉沉,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谢定夷为使兵卒伏诛,朝臣心安,执意带伤披甲领兵破城,本也是勉强,当下诸事平定,她的脸色早已苍白如纸,连步伐都透着一丝飘忽。

被安排在城外等候的沈淙一看到信号便策马赶来了宫中,刚一进殿,看见的就是她冷汗淋漓的额头,心弦骤绷,疾步走上前去从侍从手中扶过她,拧眉道:“陛下?”

谢定夷摇摇头,连说话的力气也被耗尽,风诉等人将她扶到内殿坐下,解开甲胄,内袍不出所料已被鲜血浸透,紧紧地贴在后背上,触目惊心。

沈淙看到这一幕,强自按下胸口涌起的情绪,慢慢地吐出一口气,几乎不忍再看,走到一旁去倒了杯热茶。

温热的瓷盏递到谢定夷唇边,一点点地喂进她口中,她稍稍喘匀了气,被人搀扶着趴回榻上处理崩裂的伤口,沈淙跟上来,蹲在床头殷切地看着她,时不时用手背给她擦一擦冷汗。

这一回好歹没痛晕过去,但也着实不好受,等纱布重新裹好后沈淙的脸色简直比她还不如,谢定夷轻笑了一声,握住他发颤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说:“没事了。”

沈淙抿唇不语,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动了动却没挪动分毫,刚想用点力,耳畔就传来一声压抑的痛呼,他心头一跳,忙探身去看她伤口,回过头来却见她面色如旧,正含笑望着她。

她这凡事不过心的样子有时候真是让他恼也不是恨也不是,明明刚经历了这么大的事情,现在却还有心情在这玩笑,他几乎说不出话,也不敢再与她拉扯,任她握着自己的手坐到了榻边。

虞归璞在谢定夷进殿后不久就走了,再多事情也得等她养好伤再说,沈淙替她掩了掩被子,正想着今夜还睡不睡的时候,殿外突然传来了几声急促的陛下。

多月不见,武凤弦几乎瘦了一圈,当下衣衫未整,容色憔悴,轻易便能看到眼下一片青黑,替他抬椅的侍从没跟上他,四轮车滚进来后顿在了内殿的门槛外。

他伸手扶住殿门,动作大的像是要站起身,眼神也迅速往里探,待看清榻上那个披发而卧的身影,他几乎是喜极而泣,刚张口欲唤,却在下一刻定住了。

短短一瞬,内心的狂喜就被猝然碾碎,他望着沈淙垂睫的侧脸,脸上欣喜若狂的神情也跟着一点点地沉寂

了下去,如大雪压下檐瓦,直至崩塌。

第73章

空气静得近乎凝固。

殿外的侍从跟上了武凤弦的步伐,一左一右两厢用力,将他连人带椅抬过了门槛。

落在地上的那一瞬间,武凤弦突然想到,原本此处是没有门槛的。

那时候谢定夷才刚刚登基,四海初平,内外诸事忙得焦头烂额,二人常常议事至深夜,她见他日日来往不便,就让人直接拆去了内殿的门槛,为此还受了余尚书一顿斥责,说近章宫乃天子居所,不应为后宫中人所扰。

她对余尚书向来尊敬,但也是面上听训,心里不以为意,转头还当成玩笑讲给他听,说宗义礼法不过虚名,什么章法规矩,都是些拿来束人的绳索,让他不必在意。

他那时心中熨帖,面上却不敢应承,还为了贤能之名劝谢定夷别再为了他大动干戈,过了两年近章宫修缮,他主动让工匠将其还原,她见他坚持,这才点头同意。

可如今,这道门槛拦住的却是他自己。

木轮碾过金砖,发出极轻的声响,他不愿在沈淙面前显露任何脆弱和狼狈,抬手理好衣襟,强迫自己将所有的情绪吞咽下去。

侍从将他推至床畔,他倾身而去,整个身子跌在谢定夷床头,只将视线落在她一个人的身上,眼中满是担忧和痛楚,声音微颤,又唤了一声:“陛下……”

谢定夷见他这副情态,便知他这些日子过得如何——过往诸事不论,至少此时此刻她没办法看着对方就这么跪在这,正想伸手安慰一句,才发现手指还紧扣在沈淙掌中。

她用余光扫了他一眼,往回抽了抽手。

沈淙一怔,下意识地将手握得更紧了,像是要用这微弱的力道堵回她离去的意图,可下一息掌中还是一空,那只刚刚还握着自己的指尖放在唇边轻吻的手现在就握住了另一个人,对他说:“辛苦了。”

武凤弦双目发红,紧紧地回握谢定夷,摇摇头,道:“陛下受苦了,是臣没替您守好梁安,是臣没有教导好孩子,都是臣的错……”

沈淙看着眼前这一幕,喉间像是被钝刀猛地割了一道,发不出一点声音——这些日子一直只有他和谢定夷两个人,尽管九死一生,但至少他总是心安的,可是现在——现在……

那种久违的、无法形容的窒息感再一次缠上了他的心头,像是溃堤的暗潮,一寸寸漫上来,把心口泡得又苦又涩。

明明他也很辛苦。

“陛下伤势如何?是什么时候受的伤?还有别处吗?”他一连串地问,一旁的风诉也一句一句地解答,得知那伤口是再度崩裂的后,他神色心疼地拧了拧眉,道:“陛下,今夜让臣侍留下来照顾您吧?”

一听这话,沈淙的眼神顿时一冷,放在床沿的手往边上挪了挪,贴住了谢定夷的身躯,武凤弦注意到他的动作,眼里闪过一丝恼恨,勉强压下情绪,开口道:“夜已经深了,府君身为外臣,实在不适合留在宫中,如今宫乱初平,怕是府君家中也有不少事要处理?”

他问得认真,眼神也紧紧地盯着他,但沈淙却没立时回话,反倒低着眉眼,像是受了什么欺负似的,这边指尖也微微一动,在谢定夷腰侧轻轻地蹭了蹭。

等做完这一切,他才低声开口道:“殿下说得是,那臣就先归家了。”

——话说得好听,那你倒是走啊。

武凤弦盯着他慢吞吞的动作,恨不得现在就将他丢出殿外,但谢定夷却拉住了他的手腕,对着自己说:“他今日也累了,不必再来回走动。”

武凤弦一愣,道:“陛下,沈府君毕竟是外臣,况且他妻君也才刚从崇政殿离开,现下还说不定没出宫门……”

“你不是刚从松月阁出来吗?怎么知道他妻君也被关在崇政殿了?”谢定夷打断他的话,眼神变得有些探究。

武凤弦脸色一白,忙道:“是……是在路上的时候听侍卫禀报的,陛下一朝回銮,臣也想早日为您安定阖宫内外。”

“是吗?”谢定夷没再追问,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信,道:“你这些时日也受惊了,如今大局已定,你也不必再烦忧,好好休息一阵,内廷的事就让小袁先打理吧,我会让人去告诉他的。”

“陛下……”

他有些不甘地唤出声,但谢定夷已然别过了头,对着侍从抬抬手,道:“送贵君回去。”

上一篇:前夫是我心头恨

下一篇: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