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夷 第80章

作者:一明觉书 标签: 天作之合 正剧 群像 古装迷情

赵麟道:“差不多该是下值的时间了,我让人去边防营看看。”

沈淙边往外走边道:“顺便把姑母也请来。”

父亲八成会动家法,他可以挨,但没必要。

一刻钟的路,他慢吞吞地了两刻钟,一踏进祠堂就看见父亲的背影,还未开口,就听见他道:“跪下。”

沈淙没说什么,顺从地掀起衣摆屈膝跪地。

沈蒲今年五十有六,拜习武的妻君和女儿所赐,他也常年锻炼,身体硬朗,如今赋闲在家也未松懈,原本今日正是与人约好了去春猎一番,却没想到路中听见了自己儿子和离的消息,他面上装作知道,心中却犹疑不定,硬是忍到了近晚膳了才归来。

“知道为什么让你来祠堂吗?”

沈淙不卑不亢,道:“父亲认为淙犯错了。”

沈蒲回头,垂眼看着这个从未让他操过半分心的二子,道:“你觉得你没犯错吗?”

沈淙不语,挺直脊背,沉默地看着地面。

沈蒲压抑着心中的怒火,道:“你若是对婚事不满意,一早便可以说。”

沈淙道:“说了有什么用呢?没有宿幕赟也会有别人。”

沈蒲道:“你是在怪我?”

“淙不敢。”

“我看你敢得很,否则又怎么会先斩后奏,让别人将此事传入我的耳中?”

“我若提前说,父亲会同意吗?”

“自然不会!”沈蒲抬高了一点声音,道:“都这么多年了,宿幕赟都已经在梁安站稳了脚跟,你如今和离对沈氏有何好处?”

沈淙道:“没有好处,只是我想和离。”

沈蒲闭了闭眼,道:“你若有了喜欢的人,大可以将她纳入府中,此事也不难,又何必闹到和离的地步。”

是啊,此事不难,所以沈蒲和孟郁江都有这样的人,可外面说起来,还是说沈大人伉俪情深,孟将军妻夫和睦,一家和乐团圆。

沈淙一脸淡漠,重复道:“如今和离书已盖印收册,父亲说什么也无用了。”

“世家大族的婚事何曾有过自己做主的时候!”沈蒲有些难以接受一向循规蹈矩的二子竟会公然忤逆他,道:“我是这样,你母亲是这样,你长姐也是这样,若非如此,沈氏何来如今的昌盛?”

沈淙道:“我同宿幕赟的婚约只是为了报恩,她一路从晋州走到梁安,得到了她最想要的东西,这恩也算还完了吧。”

“你既也知道她走到了梁安,又为何要和离?”

沈淙听明白了他的话,道:“说到底,父亲只是觉得现在和离对沈氏太亏了。”

“难道不是吗?宿幕赟在宋氏谋逆一案中有功,陛下一定会重用她,你不打一声招呼就去官府盖印,眼里还有我这个父亲,还有沈氏吗?!”

“我也是个人,父亲,”沈淙看着他,说:“世家大族又如何?我不是物品,需要精打细算填在合适的位置上,需要送出去拿回来换取筹码,还要计较利益亏损,出入收支,我也有好恶,我也会伤心。”

“谁不是这样过来的——”沈蒲道:“难道我就没有好恶,不会伤心——”

“可我现在不想这么过了!”沈淙扬声打断他的话,道:“培养后辈成材,教以诗书道理,家族自会人才辈出,欣欣向荣,族中兴盛至今,难道是靠

姻亲而成的吗?长姐战功赫赫,你逼她留在晋州,阿济心有所属,你让他和那些从未见过面的人成亲,我——”

“啪——”

一个清脆的耳光打断了他的话,沈蒲冷眼看他,对着低头站在门口的仆从,道:“拿家法来!”

“不许去!”赶回家中的沈洵疾步迈入祠堂,上前两步掀袍跪地,道:“父亲息怒,阿淙和离这事是我同意的。”

沈蒲道:“你身为长姐,就这么纵容他?”

沈洵道:“不仅阿淙要和离,洵不日也要和离,望父亲同意。”

沈蒲不敢相信,问:“你说什么?”

“承平六年秋时,阿淙在晋州的一个酒楼中发现了密室,里面是南氏私开的赌坊,而这个酒楼的地契却在沈氏的手里,此事,父亲知道吗?”

沈蒲显然不知情,定定地看向她,说:“南焕卿竟敢?”

“父亲觉是南焕卿一人所为吗?”沈洵道:“我知道此事后,和阿淙一起将和南氏有关的产业全部查了一遍,里面有多少伪账就不说了,最可恨的是他们明明知晓中梁严禁世家私下经营赌坊、伎院等地,竟还用沈氏产业作伪为自己敛财,甚至还打着我和母亲的名号疏通关系。”

“当时时局纷乱,未免出事,我和阿淙并没有将此事捅开来,我想父亲也不愿,那如今悄无声息地和离就是最好的办法,这些地契直接还给他们,自可划清界限。”

沈蒲没想到自己为沈洵亲自选定的婚事竟会有如此内情,沉默几许,道:“南氏一事,我自会亲自查明,若此事属实你再和离也不迟,但你的事是你的事,阿淙的事是阿淙的事,他不仅先斩后奏,还忤逆长辈,我今日必须要动家法!”

“别动不动的就要动家法的,”门外又传来一个声音阻止了门边要离开的仆从,沈英迈步入内,道:“你以为小淙和你一样皮糙肉厚,几鞭子下去可得养一阵子伤。”

沈蒲见胞妹突然前来,便知是沈淙的主意,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道:“既知道怕,当初又何必去做?”

沈英站在沈淙身边扶住了他肩头,示意他不用怕,道:“实话和你说吧,这事小淙早就和我说了,也是我为他写的文书,如今和离书已成,你再打再骂也无济于事,况且这些年小淙的辛苦你我都看在眼里,就算没有宿家又如何?”

沈蒲胸腔起伏,分外不解道:“婚事是能如此儿戏的吗?说和离就和离,他和我说了吗?和他母亲说了吗?和他祖母说了吗?如此目无尊长!”他指着沈淙,紧接着道:“我从小就是这么教你的?”

沈英道:“小淙从小就是这一辈孩子里最听话的那一个,他既决定和离,肯定有他自己的理由,你又何必如此生气。”

“那你让他说,什么理由,”沈蒲道:“他若是能说出个和他长姐一样的理由,我保证不生气。”

见在场几人的目光都望向自己,沈淙抿抿唇,道:“我就是想和离,没有理由。”

“拿家法来,”沈蒲懒得再和他拉扯,对着门口的仆从,道:“去!”

然还未等此人迈出一步,又有一人脚步匆匆地走了过来,站在门口道:“家主!”

“又怎么了?!”

那仆从显然没想到沈蒲火气正盛,吓得后退了一步,颤颤巍巍道:“将军、将军让我来告诉您,陛下来晋州了,现在正在边防营。”

此言一出,沈淙猛地回头看向了他,听见他继续道:“……贺将军得到消息,已经在路上了,将军就让我回家告知您。”

陛下两个字就像一盆冷水,将沈蒲的火气兜头浇灭了,他赶忙让沈洵起来,对一旁的沈淙道:“你继续跪着反省。”

“家主,”仆从又硬着头皮打断了他,说:“将军说,让您把二公子和三公子一起带上。”

那就是要见他们全家人了。

陛下微服私访,携全家见礼也是应该的,但如今沈淙这张脸……

沈蒲看着他脸上清晰可见的掌印,皱着眉道:“你先去收拾收拾,我会和陛下解释的。”

他迈步出门,随手指了指一个仆从,道:“你去叫三公子。”

吩咐罢,他又侧头看向沈洵,道:“阿洵,我们走。”

听着父亲和长姐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沈淙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只有自己一个人不被允许见谢定夷的场景,心中一片委屈,抬起指尖碰了碰自己的脸,发出一声低低的痛呼。

沈英皱着眉头看了看他的伤势,道:“起来,先去上点药。”

“我自己能行,姑母,”沈淙站起身,道:“多谢您今日来,我没事,我现在就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沈英知道他心中委屈,但想了想,还是劝道:“其实这么多年,你父亲也不容易,他为家族和你母亲长姐的前程计,辞官归家,就是希望沈氏能偏安一隅,不要步一些世家盛极必衰的后尘……总之,不管他做什么,初衷也是为了你们好。”

沈淙道:“我知道,反正和离之事已经坐定了,父亲要生气也是应当的,气过了就好了。”

沈英点点头,道:“你明白就好,家人之间没什么隔夜仇,等你父亲回来,你服个软,说开了就好了。”

沈淙道:“我会的,姑母。”

送走沈英,沈淙就顺着后花园的小路向自己院中走,他不想让家中的仆从看到自己的受了伤的脸,所以走走停停,好一会儿才走到,正在门口等他的赵麟见他归来,立刻上前一步,道:“府君,您……”

他见他脸色不好,又半遮着脸,话锋一转,道:“……没事吧。”

沈淙情绪不高,摇摇头,正要往院中去,赵麟又叫住了他,道:“府君,院中……”

他不敢说破,但沈淙却从他的迟疑中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原本一片沉寂的双眸一下子亮了起来,立刻迈步往院中去。

果然,刚匆匆绕过照壁,一个熟悉的背影就立在花树下,听见脚步声,她转过身来,轻弯唇角,道:“回来了?”

沈淙已经看不见其他,三步并作两步扑进她怀中,双臂紧紧地搂着她的脖颈,声音包含思念和委屈,低声唤:“平乐——”

第90章

谢定夷此行并非是特意来晋州的,而是想趁着京中诸事了结去一趟凤居,经过此地时见了贺穗,听她说起沈宿二人和离之事,沈蒲和孟郁江明显不虞,怕沈淙出什么事,就让人将孟郁江沈洵等人也召来了边防营。

等到了地方,又得知沈洵半个时辰前匆匆跑回了家,她便先见孟郁江,私下让宁荷去找赵麟,才知道沈淙正好在挨揍,已经到了要动家法的地步。

无法,她只能装作随口一提,谈及不在场的沈蒲、沈洵二人,还有已经去往灵州履职的宿幕赟,孟郁江便赶忙遣人回家,让家眷一同前来见礼。

想来沈淙跪了祠堂,就算没挨揍也肯定听了不少训斥,八成会换身衣服,收拾收拾再来,她便找了个借口开溜,由赵麟领着进了他的院子。

趁着沈淙还没回来,她顺带着逛了逛这个他自小长大的院子,整个院子不算太大,约有屋舍十余座,但胜在精致奇巧,没有一处是随意而成的,左看为一竹林,曲径通幽处,叠石为山,引泉成涧,还有一亭翼然临于水畔,四角飞檐悬铃,风过则清音泠泠,若碎玉相击。

顺阶而望,又见一楼耸峙,匾题“倚云”,雕窗镂月,其下隐约可见琴案一张。

待过月门,则见梅树三五株,老干虬枝,冷蕊疏影,暗香穿牖,其下又有兰影竞秀,幽芳沁阶,此刻夕照沉山,素月流天,更显花木泉石皆含意趣。

如此精细的景致说不是出自沈淙之手都没人信,站在其中左右环视,仿佛能从那一草一木中看见那人的影子,直到身后脚步轻响,谢定夷回身而望,

刚说了一句话,就见一惊鸿艳影张开双臂扑入了自己怀中。

她拍了拍他的肩膀,想让他先松手站好,可对方却仍死死抱着她,还一个劲儿地把脸望自己脖颈中埋。

“好了。”谢定夷无奈,扶着他的肩膀让他站好,可沈淙这些日子一直处在莫名的焦虑之中,想她想得要命,根本不想和她分开,站直后不情不愿地抿了抿唇,下意识侧过脸,不想让她看到自己的伤处。

“挨打了?”她看到他脸侧通红的掌印,伸手轻轻碰了碰,沈淙立刻抓住了她的手腕,声音又轻又哑,拖出一个长音:“疼——”

若平时谢定夷见他这般,肯定会抱住他好好安慰一番,可今日不知怎得,竟还收回了手,说:“屋里有药吗,去上药吧。”

沈淙愣了愣,心中登时一沉——她是觉得此处不安全吗,为何同他如此疏离。

“去吧,”谢定夷仍是笑,似乎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劲,道:“我赶着来见你一面,马上还得回边防营地。”

边防营到他家不算近,谢定夷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到晋州的,沈淙捏了捏指尖,将脑海中所有不能接受的疑虑全部抛开,只留下自己最想听的。

她一定只是累了,从仆从赶回来通报到现在还没多久,她匆匆赶来见他,怎么会是不想他呢,只是现在还不是坦白的好时候,如今又在家中,要是被仆从看见了也是麻烦,他该注意分寸。

但他还是不想她走,抓着她的袖子,说:“那我晚上去找你,你住在哪?官驿吗?”

谢定夷说:“晚上我和贺穗还有些事。”

“没事,我等你,”沈淙的手又收紧了几分,不错眼地看着他,还是问:“你住哪,告诉我好不好?”

谢定夷说:“我刚入城不久,还没安排住的地方。”

这可能吗,她都已经见贺穗了,怎么可能没有住的地方,还是说不想告诉他。

沈淙不知道到底出什么事了,她急转直下的态度让他无所适从,另一只袖中的手几乎要把自己掐出血印,脸上却硬挤出一个浅笑,道:“那我让赵麟给你安排,你想住官驿还是客栈?”

好在这次谢定夷没拒绝,而是道:“客栈吧,我先回边防营,你去上药,晚点让赵麟回来告知你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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