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晓梦见我
楚凤声曾经以为他们大约就这么过去一生,然而澹台月这样一个冷情的人,却在自己将要离开时,执着地捧着两杯酒,静静地看着她。
鹊脑酒液清亮金黄,泛着琥珀般的光泽,楚凤声不由笑了一声:“损人不利己,你也会做这种蠢事?”
澹台月目光停留在她微微勾起的唇上:“永生永世不能和别人欢好是他人夸张,这一杯酒只够半年而已。”
楚凤声挑眉:“你不信我?”
澹台月顿了一下,酒液将倾未倾,如同他此刻悬在唇边的话。
“……我爱你。”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
**
思齐峰主被兵卒摁在冰冷的地面上,他的脸颊紧贴着青砖,明明是夏日,此时此刻却寒意刺骨。
那些兵卒都是孔成玉的亲信,手脚利落,落在他们手里,当真是求死的可能也没有。
思齐峰主双手被反剪在背后,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只是死死盯着那道白色的人影,眉眼间戾气横生。
孔成玉站在一旁,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这些蠢猪到底也是中原人。即使她身为尚书左丞,还是不得不放下姿态,与魏危道歉。
她垂目:“这些侍卫是暗中从扬州调派来的,与许知天一样,背后都有日月山庄的影子,但我未曾料到他这么胆大,真的敢在儒宗动手。”
魏危接过朱虞护卫递过来的霜雪刀,双指勾起刀鞘的环扣,重新挂到蹀躞上,抬眼:“若是你想要阻止,早在那些侍卫出来之前就已经拦下。到打斗之时才出现,不过是想看看百越的战力如何。”
“……”
孔成玉被看穿了也不慌张,反倒颔首一笑:“百越战士骁勇善战,中原自愧不如,此番是我冒犯,但巫祝也知道了我的底牌不是么?钦差令牌在此,先斩后奏。开阳六部二十四司,其中有一半能为我助力,青城、陈郡、徐州一例军马也能为我调用。”
“这是中原的诚意,也是我的诚意。”
“……”
魏危看着孔成玉。
她的睫毛又浓又长,目不转睛看着一个人的时候,漆黑的眸子透着古井无波般的冷感,有时候就显得太凌厉了些。
一旁的陆临渊挑眉:“孔山骨,你不会真给开阳那皇帝灌迷魂药了吧?”
孔成玉:“……”
魏危开口:“我相信你的能力能做到这些,但是太快了。”
孔成玉捏了捏指尖,眸光微动。
“我信你与云胧秋交好,取得那些主战派的信任,我也信孔氏的势力能暗中掌控青城,拿捏这些官员——但是开阳不同,你们中原的皇帝在他年轻时候只算得上是中庸之辈,年老了更是蠢货一个。开阳如今如以羊将狼,底下一盘散沙,若要整理,总要两年。如果你刚刚说的不是在骗我,那就是你在开阳还有其他合作者,我需要知道,除去一个云家,还有谁?”
孔成玉便笑:“巫祝说得不错,我的能力自然不足以在短短一年之间叱咤开阳,只不过我也未曾料到,在我之前已有了前人走过这条路,所以这道上比我想象地要平坦。”
魏危在这句话中察觉到什么,便问:“和你合作的人,与祯朝皇室有关?”
孔成玉问:“这对巫祝来说很重要吗?”
魏危:“若只有我一人,开阳还是青城都无关紧要,但我既然来到了你面前,就是百越的首领。五大部族将生死交到我的手中,我便应该为他们承担首领的责任。”
魏危平日里自然是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但今时今日有了牵绊,就与那个一年前一人一马来儒宗的百越巫祝不同了。
“百越与中原合作,无非一个唇亡齿寒。我与巫祝合作,无非一条殊途同归。我知晓,我们之间信任需要极大的勇气,我也不想隐瞒与我合作的是是谁,但此人身份敏感,在绝大多数人的眼里,他还是个死人。”
孔成玉斟酌用词,语速比平时要慢一些。
“此人假死隐于开阳的九重楼,九重楼楼主曾与我说,她的一位莽撞的朋友,曾与巫祝在江湖上偶遇。”
魏危一挑眉头。
孔成玉:“九重楼楼主说,她会来亲自见巫祝。”
**
身后的兵卒已经领着叛党依次离开仁义峰,轮到思齐峰主行至陆临渊身侧时,他忽然僵住,充血的眼珠死死盯住那道白衣背影,停住脚步:“陆临渊!”
陆临渊没有回头。
思齐峰主向前挣动,身后的兵卒呵斥不住,刀鞘压向他的后腿,他踉跄了一下,但还是直挺挺望着那个白衣胜雪的背影。
“陆临渊,你早该死的!”
陆临渊的背影微微一振,他回头,挑眉。
思齐峰主迎上那样一双算不上温顺,平静地令人心悸的桃花眼。
陆临渊的目光干净透彻,那是他早已腐朽的皮囊没有的,独属年轻人的意气。
然而他很快反应过来,冷笑一声。
“陆临渊,你与那些人应当查到了是我将你的身份透露出去的。但你难道不曾好奇,我为什么会知道这些事?”
“……”
孔成玉闻言蹙眉,她看了陆临渊与魏危一眼,见两人没有阻拦他说话的意思,便没有叫兵卒动手。
“也对,你那时候太小,那么一点点,还在徐潜山的怀抱里,自然是没有印象的。”
思齐峰主忽然古怪地笑起来,他抬起手,虚虚环抱,仿佛怀中真有一个婴孩,与他狰狞的面容形成鲜明对比。
“如意四年,百越与中原的边境混战,我跟着徐潜山去往兖州襄助。”
“青城三杰,儒宗的下一任掌门,不顾一人安危,脚不旋踵,大义无私——那时候我多天真啊,我以为徐潜山真的是正人君子。”
兖州那年破天荒地下了一场雪,雪花如絮,铺天盖地。在没有星子的夜里,兖州山村旁的树木远比思齐峰主在青城看到的要大,要茂盛。
村妇特意熬了驱寒暖身的热汤,夜深人静,他见徐潜山不曾出门,热心地想要给自己的师兄送一碗热汤,却在临近屋门时,听见了一个女子的声音。
在烛火下的女子实在太亮眼了,在漫天遍地的白雪与黑土中,她身着鲜艳的衣袍,仿佛是从春末最浓艳的一簇海棠团花那里裁了下来穿在身上。
银饰在她发间闪烁,与烛光交相辉映,灼灼如星。
他听见徐潜山称呼那女子为——百越巫祝。
……
……
“你猜猜他们说了什么?”
思齐峰主亦笑亦怒,被他身后的侍卫拖拉着。
“你能猜到的,是不是?你的母亲因为生你而死,所以百越容不下你,你是被百越巫祝亲自丢弃的弃儿。徐潜山……哈哈……徐潜山其实也不想要你,他的师弟因为百越女子至今下落不明,他厌恶百越至极,当时其实也不想要你!”
思齐峰主倏而狂笑,他怨恨又疯癫看着陆临渊,来来回回说着那些话:“你是中原和百越的杂种。百越不要你,否则怎么会让你一个巫咸的儿子流落儒宗,徐潜山也不想要你,否则怎么会让你做儒宗的试剑石——所以你该死的,你早该死的!”
陆临渊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片阴翳,他立在原地,静静看着那个如痴似狂的男子。
孔成玉眉头一皱,果断下令:“堵住他的嘴。”
兵卒立马抓着思齐峰主的头仰起来,塞进去一块粗布,他挣扎起来,喉咙转瞬发出嗬嗬的喘息声,再也吐不出半个字。
然而令他窒息的并非那块粗布。
一只手掐住了他的脖颈。
不知何时,魏危单手制住思齐峰主。她的五指缓慢收紧,眼睛眯起,盯着他看,如同看一只待宰的公鸡。
他的脖颈处顿时传来骨骼被挤压,细微碎裂的声音。
众人皆被魏危这无声无息的杀招心惊,有些人是第一次见魏危出手,他们这才意识到,若是魏危想,儒宗任何一个人都能死在她的刀下。
思齐峰主的挣扎随着逐渐收紧的力道戛然而止:“……”
百越巫祝狂妄又嚣张的印象还停留在思齐峰主脑海中,他再不敢多说一个字。
孔成玉或许不会杀了他,但他不敢保证这位喜怒无常的百越巫祝会不会。
“就因为听见了魏海棠与徐潜山的一场对话,你从此道心破碎,走上这条不归路?”
魏危轻轻笑起来,眸中却是一片冰冷。
“真真假假,如此矫饰,骗过自己已是不容易,竟还想着让别人信这样的蠢话。”
徐潜山与魏海棠有私交,他就觉得徐潜山两面三刀,陆临渊有百越血脉,他就要逐陆临渊出师门。卑鄙龌龊之流,贪心不足蛇吞象,却偏偏还要美化自己,把自己所有错处的选择归结于他人。
“……”
魏危看着她,虎口似乎没有用什么力,众人眼睁睁看着对方面色由红转白,孔成玉都要以为魏危真的要下杀手了,正阻拦,魏危忽然松开手。
她一松开手,思齐峰主顿时瘫软在地,嘴里一片咸腥,浑身冰冷至极。
陆临渊顺从地被魏危拉过来,虽然不知道魏危想做什么,他还是低了低头,另一只手自然地一起牵住。
魏危平静开口:“陆临渊是我的人。”
孔成玉面无表情,楚凤声啧啧两声,燕白星吃惊又有些难过之余,忽然猛地转头看向陆临渊,果然见对方露出那令人恶心的高兴表情来。
呸!
思齐峰主最终被被两名兵卒拖向殿外,石流玉预备进门时候正好与他错身而过。
小仙鹤有些惋惜地看了他一眼,只是这位思齐峰主已毫无反应。
阴霾的重云被驱散,远处传来遥遥钟鸣。石流玉回过神来,跨入门槛。
他在魏危与陆临渊面前站定,作揖。
“巫祝,陆师兄,掌门醒了。”
一阵微风吹过,卷起石流玉束着的青色发带。
他垂下眼睫:“他想要见两位。”
第109章 少壮如云老如雪
徐潜山醒了。
这一句话由石流玉说出来,其实代表了很多意思。
几个月前,儒宗掌门昏迷不醒,儒宗群龙无首。
先前各人还压抑得住心思,但是眼见徐潜山果真日薄西山,一天不如一天,后来情况危急到了已不能见客的地步,那些暗处蛰伏的势力才终于舍得撕下面具,搅弄风云。
然而孔成玉等人都知道,气虚力竭昏倒是真,但借此放权作饵,钓出儒宗钻营倾轧者也是徐潜山的一步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