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晓梦见我
两掌相对,比的就是纯粹的内力。
汹涌陌生的内力相对,不相上下地在掌心处炸开,从相接的地方传到四肢百骸,身体血肉一震,陆临渊与守灯人的脸色都谈不上好看。
内劲激荡,两人之间的距离是那么近,就在此时,守灯人忽然看见了面前少年的眼睛。
一双桃花眼灼灼,如沉水无法熄灭的火焰。
离形去知,此谓坐忘。
少年人的眼睛应该是这个样子的——就算再克制再镇静,张扬与肆意也会不经意间从眼角眉梢漏出来。
守灯人有一瞬的怔神。
他忽然想起了徐安期。
当年守灯人也只是明鬼峰挤着往前观战的弟子之一,时过境迁,如今年轻一辈的儒宗弟子已不太知道徐安期这个人了。
二十多年而已,对儒宗漫长的岁月来说不过是白驹过隙。可他不会忘记徐安期仗剑出山,太玄剑挑灭三十一盏心灯,衣袂飘飞,恍如谪仙人的场景。
没有人会忘记天才。
没有人会不被天才吸引。
无论是徐安期对守灯人,还是如今的陆临渊对观战的儒宗弟子。
就在这一瞬的时间,陆临渊屈膝往后压了一点,掌心徒然发力,凛冽如霜雪侵蚀,守灯人急吸了一口气,向后退了半丈远。
……
……
在明鬼峰观战的乔长生屏气凝神地看着那道白色的身影。
他想,陆临渊的身体里好像有一座永远不会枯竭的灵泉。他的君子帖灵气逼人,似乎天下的功夫被他学尽了,只要他不死,这座灵泉就永远不会枯竭。
剑应当是君子器,但陆临渊的剑招实在太漂亮。凡世的枷锁拖住他,他却像是佩玉鸣鸾的终南公子,好像天生和镣铐共生,骨肉里就流淌着属于君子帖的血。
玉楼金阙慵归去,若没有这身落锁,怕不是要从求己崖上直上重霄九!
“乔长生。”魏危本来在认真剥花生米,闻言开口。
“不是每一位闯荡江湖的的人都能名留青史的。”
没有被世人记住的名字多如瀚海之沙。
乔长生才发现他竟然无意识把自己心中所想说出了口。
他缓缓收回视线,略微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了然的笑意:“魏姑娘的意思,我明白。”
魏危却仿佛知道乔长生在想什么一样,忽然道:“你好像没有明白。”
“……”
乔长生听自己的父亲说过,也听自己的兄长劝过。
江湖是个看似广阔却充满危险的地方,他天生体弱,涉入其中如弱水沉羽,转瞬就会被吞没地无影无踪。
然而这是他第一次听见有人对他说:这世界上本来就没有永不枯竭的灵泉,也没有不会死的少年。
花生红衣揉碎在指尖,魏危看着他。
她淡淡说:但那又如何呢?
自古功名属少年。
**
第三十一盏守灯人拱手落败。
守灯人深深看了陆临渊一眼:“青出于蓝,此后儒宗就是你们年轻一辈的了。”
“……”
等陆临渊吹灭这一盏心灯,明鬼峰观战的弟子就像炸开了锅,惊呼声一层一层如浪潮翻涌而来,连乔长生都觉得有些头晕目眩。
这就是少年天才。
徐安期二十一岁时用太玄剑灭心灯三十一盏,而陆临渊同样用一柄君子帖灭心灯三十一盏,一跃超越徐安期成为求己崖上最年轻的记录。
在众弟子的欢呼声中,陆临渊缓缓捡起地上的君子帖,攀岩一跃而上。
他落在求己崖最上方——从头到尾一直结跏趺坐、闭目不语的徐潜山面前。
徐潜山缓缓睁开眼睛,看见自家身上还挂着彩的徒弟,朝自己露出一个温润的笑容。
“不好意思了,师父。”
陆临渊想,魏危的钱包和他师父总要有一个在今日倒霉。
徐潜山:“……”
第39章 独倚长剑凌清秋
对魏危来说,这世上没有什么需要被敬之重之、不可造次的前辈。
无论这个人曾经的名头有多大,无论这个人的辈分比自己高多少,如果不能在霜雪刀下胜过自己,那么就是在功夫上不如自己的。
但中原风俗显然与百越不同。
求己崖上安安静静,最后一盏心灯的烛火在跳跃灼烧,光芒落在徐潜山鬓角霜白的头发上。
因为陆临渊创造灭心灯记录而欢腾的弟子渐渐低声,儒宗上下安静下来,看着陆临渊背对着他们、凝滞不动的身影,人群间又传来窃窃私语声。
孔成玉不由捏了捏袖下掩着的指骨,乔长生则茫然地看着求己崖上陆临渊与徐潜山两人相对的一幕。
孔成玉心知陆临渊与魏危的关系不一般,虽然她向来看陆临渊不顺眼,此刻也不由压低了声音问道:“魏危,陆临渊要做什么?”
魏危却很平静地喝了一口冷茶,指腹点了点杯壁:“你应当问徐潜山想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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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己崖上,徐潜山盘坐的膝盖之上横放着长剑,崖风吹得他衣袖微荡。
他整个人没有锋芒毕露的杀伐之气,显得寂然。
徐潜山看着陆临渊,只是问:“你要灭最后一盏心灯么?”
陆临渊缓缓松开了君子帖剑柄:“对。”
徐潜山好似并不意外,他点了点头,甚至赞赏地夸了一句:“刚刚你灭心灯,我都听见了。你用君子帖,果然很好。”
陆临渊:“师父过誉了。”
徐潜山问:“你每次对我说过誉,其实心里并不是这样想的吧?”
陆临渊道:“是。”
“……”
徐潜山有些意外陆临渊今日如此直白,略微愣怔地看向他。
陆临渊的声音很温和:“我刚刚在想,其实仔细思量一下,师父您今日败给我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当我这些年做试剑石的补偿了。”
“但是魏危赌我会灭三十二盏心灯的钱没了就是真没了。”
徐潜山愣过神,嘴角一抽:“你难道就是因为这个想灭灯的?”
陆临渊却看着他,反问:“灭掉最后一盏心灯,不也是师父的意思么?”
徐潜山从头到尾都在等。
每一年,身为掌门的徐潜山都会端坐在求己崖第三十二盏心灯旁,哪怕并没有他出手的机会,也会从白天一直等到傍晚。
“……”徐潜山看了一会陆临渊,没有回答。
片刻后,他在众人眼中缓缓站起,倏而抬手取下那盏摇曳着烛火的心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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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让人从远处就能看见心灯的光芒,心灯的构造是很精巧的。
用琉璃做成的莲花花瓣搀了金刚石,反射出烛火耀目的光芒,远远看上去像是流动的星河脉络。
徐潜山缓缓道:“二十年前孔氏把持儒宗,当年掌门就是后来投诚靺鞨的孔思瑾,他一意媚上,窃权罔利,没有人敢动理应由他守的最后一盏灯。久而久之,竟成了所谓的儒宗传统。”
“当年徐安期并非不能灭最后一盏心灯,他自己是个肆意的性子,只是怕身为他师兄的我之后受到掌门无端刁难。”
徐潜山看着手中心灯,仿佛陷入了悠远的记忆中。
“……最后一盏灯他应当收入囊中的。”
在徐安期收剑入鞘,主动放弃最后一盏心灯的时候,徐潜山就知道他的师弟是为了自己才做的退让。
他为此沉闷了许久,一是反感于孔家把持儒宗的风气,二是无奈自己成为徐安期的掣肘。
直到某天晚上,徐安期倚在树上,太玄剑上的玉佩撞到剑柄上,叮当作响。
海棠一树花开,他忽然和他说:师兄,在儒宗没意思极了,不如我们去闯荡江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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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潜山在儒宗所有人的注视中,将他这一盏心灯递给陆临渊。
他淡笑:“为天地立心、为往圣继绝学之类的话太过漂亮,我就不讲了,想来徐安期与魏姑娘都会觉得太过肉麻。”
人群见此场景,隐隐喧闹起来,有人心思活络,一瞬间想了许多。
这是什么意思,是徐潜山预备要退位了?
他才半百,竟也舍得这滔天的地位?
还是说徐潜山在暗示其他什么?
所有人抓耳挠腮都听不到这对掌门师徒在讲什么,而山崖上徐潜山眉眼萧肃,隐在语气中淡淡的感慨。
“这盏心灯等了很久了,它应当属于你。”
陆临渊似乎僵硬了片刻,他指尖跳了跳,才缓缓从徐潜山手中接过那盏灯。
心灯其实并不沉,但是陆临渊却感觉有什么千钧重的东西在他手中压了下去。
他望着手中心灯片刻,抬起一双泛着清淡颜色的桃花眼问:“师父真的觉得我配吗?”
徐潜山摘下手腕上的翡翠玉珠,拇指拨动其中三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