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渊而危 第52章

作者:晓梦见我 标签: 强强 江湖 情有独钟 天之骄子 正剧 HE 古装迷情

第41章 江涵雁影梅花瘦

三月茶笋初肥,九月莼鲈正美。

一转眼就到了秋天。

最热的日子过去,乔长生向儒宗告了三个月假。经过小半个月的波折,终于乘船回到了扬州。

水路平稳,也无甚波澜,乔长生下船时候只是稍微有些虚弱,并不十分要紧。

从港口下船,夹着草木苦涩与桂花香甜转瞬充盈鼻腔,有细心的妇人在桂花树下放上一层布,收集起掉落的桂花,酿起了桂花蜜。

老宅并不在街坊热闹的地方,当年创立日月山庄的乔家特意选了一片依山旁水的僻静处,养神静心。

如今山庄无声伫立在郁郁苍苍深中,黛色参天遮住视野,枝头缝隙露着碧瓦数鳞,朱楼一角。

日月山庄内,贺归之游历四方,而贺知途正在外边忙日月山庄的家事。故而乔长生到山庄时,只有他母亲乔青纨一位长辈在家。

乔长生提前遣护卫去报信,自己前脚还没踏进门槛,管家与仆役后脚就纷纷上前。

似乎早就熟悉了乔长生回家的一系列流程,他们有的端着水盆上前让乔长生净手,有些解开外袍挂在晾衣架上拍尘,最后让他含了一颗温养心脉的丸药。

乔长生从小这样被照顾到大,如今年岁渐长,虽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但到底没有拂了众人一片好意。

中年管家重新取了一件鲜亮颜色的外袍来,亲亲热热开口。

“少公子是想见乔夫人吧!上回贺公子带回来的医师很有本事,乔夫人身体好了许多。刚刚听说少公子回来了,很高兴呢!”

乔长生闻言,又问了一些关于那医师的事情。听闻那医师不求金银,不问名利,调理了一阵乔夫人的身子后就游历四方去了,不由感慨了一句医者仁心。

早上下了一场急雨,到中午时地面已经半干。

水汽卷着扬州山水树木更加青翠欲滴,连远山的枫叶也似被妙手调色,更显得鲜艳。

乔长生来到乔青纨院中。

乔青纨看起来刚刚用过午膳,院中桌子上摆着一碗桂花汤圆,汤圆浑圆可爱,撒着桂花碎末,稍一搅上下沉浮。

“宝月。”

乔长生的脚步声很轻,但是乔青纨还是察觉到了。她轻轻搁下瓷勺,朝他笑起来。

到了乔青纨面前,乔长生才生出一种真真切切回到家的感觉。

他朝乔青纨低头行礼,被一把拉起来。

乔青纨笑道:“让我瞧瞧,似乎气色好了不少。”

乔青纨面貌出众,体态修长,一头及膝的乌黑头发散开垂着,面如无瑕白璧,因常年生病显出几分孱弱的病色,一颦一蹙间流露着些许愁绪。

乔青纨当年因生乔长生落下了病根,这些年一直不好,贺知途与贺归之一直遍寻名医,始终不见什么好转。

母子有些日子没见,两人都是缠绵缱绻的性子,只慢慢地说着话。

乔长生心知讲话耗费力气,大多都是自己抢过话头,和乔青纨讲他在儒宗经历的事情。

乔青纨温和而又专注地望着她絮絮叨叨的儿子。

讲得时间久了,院中几个婢女给他们两个倒茶。

乔长生提及了好几次“魏姓姑娘”,他也确实很想讲一讲魏危,但是又觉得魏危百越巫祝的身份过于惊骇,怕言多会出错,最终讷讷地喝了一口茶,转了话题道:“我让兄长带来的画,母亲看到了么?”

“……”

乔青纨正抿一口汤圆,桂花汤圆小小精致的一颗一颗,清甜入肺腑,桂花味满口,有种妥帖的安心感。

她眸光闪了闪,眼底笑意渐深:“都看见了。你那幅春日桃花图画得最好。”

她抬手就要揭开膝盖上盖着的毯子站起来,一旁的婢女立马上前搀扶,乔长生也想伸手,皆被乔青纨抬手阻止了,独自一人起身。

“你进屋子里瞧瞧。”

乔青纨屋子里点了一炉暖香。

她的屋内不像是个扬州女子的闺房,却像是简朴的库房。

入目就是几排书架,上面摆满了各类装帧的古籍,空气中飘着防止书籍生虫的芸香草气味。

转过书橱,另一边就是各式各样的石头余料,还有各种各样的朱砂印泥。

乔青纨专精篆刻,右边一层柜中摆满了她雕刻的印章,有半透明的田黄冻寿山石,有通体明莹的青田石,再有单字章、藏书印、文人闲章……林林总总,不下百数。

坊间戏称鹊衔龟顾妙无馀,不爱封侯爱石渠,就是如此了。

房间内靠近窗子那边放着一张小桌子与藤草编成的坐垫,下面铺着一张兽皮,矮桌上摆着一把紫砂壶和鸳鸯玉做的茶杯,跟进来的侍女添上新茶。

木质隔断上镂空的纹路不同于扬州通常出现的八角碎玉窗花,而是尖喙鸱鸺,豹子等象形图案,显得干净利落。

柜前挂着乔长生每一回让人带来的画,都被乔青纨按照次序摆好,专门刻章盖上,最前面的正是几月前托贺归之带回来的春桃花图,右边角落是一枚为此新刻的四字印章。

——桃之夭夭

乔青纨唇边带着笑,她唇色很淡,像是胭脂抹上的最后一抹余色。

“花卉之体制狭隘,全仗笔墨意态,此画用淡墨钩出部位之大意,其余全用粉彩渲染,与你以往画作的心境不同。”

新水活火煎茶,乔青纨那双平日拿着锉刀而瘦削满是茧子的手轻轻拿起茶壶,温和开口:“知好色则慕少艾。宝月,你有喜欢的人了?”

乔长生:“……”

和聪明人聊天,总有一种三言两语被看透的感觉。

乔青纨只是这么温温柔柔地开口,而就算是陆临渊一把君子帖横在了自己脑袋边,乔长生也未曾觉得这么有这么走投无路过。

他抿唇不言。

见乔长生的脑袋都快埋到地底了,乔青纨见此情状当真是乐了,笑得仰起头来,眼角眉梢露出难得的轻快神色。

她问:“你害羞什么?”

乔长生珠玉一般的耳廓上染上一层退不下的绯红,声如蝇蚊:“……她还不曾注意到我,她待我如寻常人是一样的。而且我觉得,她迟早会走——”

说到这里,乔长生迟疑了。

乔长生没有任何证据,但他总觉得魏危会离开儒宗。

他第一回在酒楼见到她,是半醉了酒,只迷迷蒙蒙听到几句清冷的问答,就下意识转头,想寻到这声音的主人。

后来在儒宗第二次遇见,虽然对方有着尚贤峰的腰牌,可乔长生就是无端觉得魏危不是儒宗的人。

在酒楼唱拥楫歌那次,魏危随性而至,拿起筷子敲着拍子,启唇清唱。

彼时酒楼觥筹交错,柔和的灯火照在魏危莹白脸庞上,而乔长生就像是那些小说话本里于白日遇佳人的书生,心如擂鼓。

因常年生病而孱弱的脉搏跳得热烈、慌乱,他甚至想按住自己的胸口,猜疑是否有旁人会听见。

第二日,他捋过镇纸,落笔绘画,原本胸中丘壑,如今却笔下难摹,犹疑起来。

直到笔尖那一抹淡粉色在绢素上洇开,他才恍然回神。

春日明明已经要过了,他却不合时宜地画了一幅春日桃花图。

“……”

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魏危从来不在意儒宗,也不属于儒宗,她就像是一阵自在的风,迟早会离开这个地方,寻找更宽阔的天地。

“母亲。”

乔长生小心翼翼开口。

“她叫魏危。以后若有机会,我或许能邀请她来日月山庄来看看。”

**

秋高气爽,无悔崖边的八角凉亭上风正好。

九月适合吃雌蟹,此时壳薄胭脂染,膏腴琥珀凝。

丰隆酒楼早早准备了各类菜式。而魏危经上一回一赌,小金库收获大成功,叫酒楼预备了一筐个头大的螃蟹,随时能送到儒宗山门来。

吃蟹是很费耐心的活,而陆临渊对口腹之欲向来淡淡,他剔好蟹肉放在蟹壳里,用勺子刮好蟹膏,调好醋与姜丝放在桌上。

魏危认真地吃干净蟹,用紫苏叶泡过的水净了手,拿起面前的菊花茶,却没有喝,只在指尖转着。

陆临渊敏锐地察觉到魏危有些不高兴。他一顿,放下手中书卷,温声问:“怎么了?”

魏危支起下巴:“我刚刚想来想去,觉得你昨天最后几招是在敷衍我。”

昨天晚上与陆临渊切磋的最后几招,君子帖绕过霜雪刀,依势右偏,被魏危寻到机会封住剑点。

陆临渊原本可以旋身选择避开,但他没有,反而用六壬步斗欺身上来,反手刺出君子帖。

对常人来说固然有八分胜算,但在魏危眼里却是空门大露,左手转刀,不过五招过后,他的后颈被霜雪刀把抵上。

陆临渊:“我本就打不过你。”

魏危摇了摇头,淡淡开口:“这不一样,陆临渊。”

陆临渊看起来有些困惑,不过那浅淡笑意还是没有变。

他问:“哪里不一样呢?”

魏危抬起眼睛看着他,指腹摩挲了几下霜雪刀柄:“我总觉得,你和我切磋的时候,从来没有兴奋过。”

与高手切磋,很难不会心向往之。就算是魏危,在刀剑光影中也难免心跳加快,一场打完,眼角眉梢流露出畅快淋漓的餍足感。

但是陆临渊没有,陆临渊的眼神从一开始的静若死水,到后来坦明试剑石身份之后,虽然剑风更加锐利,但道心似乎从未更改。

人的剑意与性格一样是藏不住的,就连魏危都偶尔在切磋中展现出她作为百越巫祝强势与不容反抗的一面。

但陆临渊没有,仿佛这人当真是高山之莲,万年积雪之人,无论霜雪刀如何咄咄相逼,他依旧神色自若。

换句话说,泰然开摆。

“……”

菊花茶对魏危来说并不苦,也不甜,反而很呛。

喉管里呛着一股难以被忽视的酸涩,鼻尖也缭绕着秋日的苦意,像是秋日里最后一蓬枯草烧尽了,兑进了水里。

残菊在杯中起起伏伏,细碎咚一声,魏危将茶盏放回到小桌上。

魏危就开口:“还有一件事,我想和你说。”

陆临渊问:“什么?”

魏危淡淡,视线游移,仿佛在说一件很寻常的事。

“等明年开春,我就准备离开儒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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