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晓梦见我
秋日欲落的树叶在风中簌簌作响,陆临渊眼中眸光如惊动的一尾鱼。
“……”
碧空如洗,桂香浮沉,魏危视线遥望儒宗山外的青城:“我在儒宗呆的时间够久了,傩梭来来回回传了好几趟信件回来。”
“当年的事情,朱虞长老都告诉了我。但有些事情,我要亲自去验证才行。”
自然,还有她的天下第一。
江湖每五年就会在扬州举办一场演武大会,召集天下豪杰互相切磋,一决高下,下一次正好就在明年。
青城离扬州不远,走水路不过小半月。魏危趁着开春之后,还能找帖子上那些大约不会来参加今年演武大会的中原高手切磋一番。
魏危略微讲了讲她准备出儒宗之后要做的事情,陆临渊静静听着,眼前似乎变得有些模糊,只有魏危清冷无波的声音。
陆临渊从头听到尾,从查询诗集的百越文字到挑战中原高手的次序,没有一点点和自己有关的部分。
他并不觉得失望,从他第一晚见到魏危,就已经知道她绝对不会被任何事所挂碍了。
陆临渊略微垂下眼,掩盖住眼底思绪。
桌上折起来的书籍上正好停着一句,映入陆临渊眼帘。
——儒有席上之珍以待聘,夙夜强学以待问,怀忠信以待举,力行以待取。
但如果君王不打算“取”,儒者还有什么本事让心悦者停留目光呢?
这些心绪变化从外表看不出,陆临渊看上去依旧温润如玉,只是笑意淡下来,温和地看着魏危。
“……我知道了。”
**
转眼到了十二月。
日月山庄院子中,乔青纨手中捧着一盏清淡微苦的茶。
她看着面前雕刻到一半的印章,眼睛似沉沉月色下一望无际的大海。
乔长生进门预备与乔青纨告辞。
乔长生有些惭愧:“母亲,其实我还没有同你说过,我今年不打算在日月山庄过年了。”
乔青纨一愣,继而摸了摸乔长生柔软的脑袋:“我就说你为什么在九月回来,原来如此。你自己拿主意就好。”
她继而咳嗽一声:“你在哪里都是一样的。宝月,我希望你能随心所欲地去做你想做的事情。”
“如果有机会,我也想见一见那位姑娘。”
等到乔长生车马劳顿,再次回到儒宗,只见眼前山骨苍寒,一雪欲腊。
就快要过年了。
第42章 昨夜海棠初着雨
已过冬至,阴极而阳始至,离新年越来越近。
儒宗弟子人心浮动,三十二峰上上下下为了年末都忙得很。
乔长生刚刚回儒宗山门,就被无类峰主抓走,预备出年末丹青的课业题目。
乔长生掩袖咳嗽一声,眉眼温柔而和煦,被无类峰主压得一趔趄。
他耐心地讲着自己对年末课业的意见,正讨论到《图画见闻志》做考题如何时,忽然身侧一阵风吹过。
乔长生不知为何心中一动,抬眼正好看见魏危与自己擦肩而过。
魏危似乎没有注意到他,越过乔长生时候带起一阵冷气,乔长生只来得及看见她那双飞快掠过的眼睛。
魏危面凝霜雪,眸如点漆,右手搭在腰上的错银刀鞘,腰际蹀躞装饰着金灿灿的黄金,一块木质腰牌随意挂在下垂小带上。
但最让人注意的是她宛如高山云雾般冷静的气质。
百越山水、姑句匕首、霜雪长刀,这些东西组成了魏危。她规律与始终稳定的脚步往前走着,不为任何人停留。
乔长生没有和魏危打招呼,只是回头看了一刻,周身寒意也恍然无觉,很快魏危的身影就消失在一个拐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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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危一路走到了徐潜山的住所。
小院墙壁上爬满的藤蔓常年不改的青绿。海棠果还挂在院中央的海棠树上,虽然枯萎皱缩,却依旧嫣红如血,为冬日灰白的景色添上几抹生气。
魏危敲门而入,屋中茶炉发出水开的嘶鸣。
徐潜山整个人的存在感并不明显,他安静坐在临窗的软榻上,对魏危的到来并不感到讶异。
徐潜山拎起茶壶,给魏危座上茶盏中注入开水,茶烟如青烟渺渺直上。
魏危坐在茶案的另一边,一只腿曲着坐在榻上,一只腿垂下来,推开她这一侧的窗户。
室外的冷气灌入了室内,桌上炭火红星一亮,如一块未经雕琢,露出一角鲜红的宝石。
徐潜山放下铜制茶壶:“今日得闲,巫祝怎么有空到我这里坐一坐。”
魏危唔了一声。
她一向不喜欢废话,指尖点了点桌子,开口:“我今天来找你,是告知你两件事。”
“第一件,有关徐安期。”
徐潜山眸光微动,正拨着玉珠的手一停。
魏危的傩梭往返百越与儒宗之间,一封一封信件拼凑起当年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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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前,如意四年,百越巫祝魏海棠发觉自己有孕,徐安期决心从此留在百越。
他对魏海棠与朱虞长老说,他毕竟是儒宗弟子,儒宗教养他成人的恩情不可不忘,况且他宗牒尚在三叠峰未除,需要回一趟青城,与儒宗交割清楚。
徐安期当年笑说,无论儒宗如何罚他都不要紧,只要留他一条命在,他爬也会爬回百越。
朱虞长老当时皱眉,觉得不妥当。
儒宗与百越之间相隔路远,兖州与百越自那场混战后,对百越又意见颇深。何况对她们来说,宗牒之类的琐事都是小事。徐安期若是真想交割分明,不如直接叫傩梭送信过去,等之后形势缓和再去不迟,儒宗还能打到百越不成?
魏海棠与徐安期商议了一晚上,在如意四年冬月初六,徐安期与两个随行的百越护卫离开了百越,前往青城儒宗。
离开那日,魏海棠与朱虞长老几人去送行。
百越天罩四野、山峦起伏,那天是冬日里难得一见的好天气。
徐安期闲散骑马而行,在簌簌飘落的落叶中,他回首朝魏海棠招手,露出一个繁丽春光般映丽的笑容。
魏海棠静静地盯着对方离开,随后转过身与朱虞长老说,我们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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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潜山带着皱纹的手紧紧将那玉珠手串贴在他的掌心。他艰难地抬起头,像是脑中有千钧重的恍惚。
“……可我不知道。”
魏危喝了半口茶,声音平静。
“是的,可你不知道。”
从百越到中原腹*地,就算再慢,两个月之内总能到。
但徐安期并没有到儒宗,也没有回百越。
他在这趟路途中,和那两个百越护卫一起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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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时百越也不安稳。
一年之前,上一任南越巫咸楚竹在生下陆临渊产后虚弱之际,被北越巫咸燕北极与东瓯巫咸澹台柳联手杀死。
魏海棠震怒,这件事挖得越来越深,越来越令人胆战心惊,百越上上下下风声鹤唳。
一直查到两位巫咸头上时,已是楚竹亡故半年之后了。
此事千丝万缕,魏海棠亲自追查良久,直至真相水落石出。
燕北极、澹台柳以百越斩首之刑被处死,魏海棠又着手扶持楚竹的义女楚凤声上位巫咸,还有当时尚年幼的燕白星与澹台月继任刚刚空缺的巫咸之位。
如今百越四位巫咸,除了李天锋之外都是少年人,就是因为早在二十年前,上一任巫咸几乎全部被魏海棠清理干净。
等到这些事情尘埃落定,魏海棠察觉到徐安期已经许久没有传来消息时,已来不及追查到他的踪迹。
中原腹地不是百越,就算是百越巫祝能做的也有限。
如意五年夏日,魏危出生。
或许是孕中心力交瘁,又忧思徐安期,魏海棠产后虚弱无比,最终血崩离世。
直到魏海棠离世,徐安期依旧一丝消息也无。
朱虞长老并没有立马放弃追寻徐安期的踪迹,但直到追入中原的百越探子一个一个都杳无音讯,她才确认是有人在帮徐安期摆脱百越的追寻。
朱虞长老在信中一声喟叹。
“我以为,是徐安期背叛了巫祝。”
朱虞长老跟了魏海棠整整十多年,百越巫祝与朱虞一族密不可分,正如她们之间形影不离的关系。
此番情义,使朱虞长老在魏海棠死后行使代巫祝的权利,十年如一日无怨无悔地照顾着她的孩子——直至魏危打败十二尸祝,正式接任巫祝之位的那天。
直至现在,她依旧觉得百越巫祝还是当年的魏海棠。
魏海棠死后,朱虞长老悲痛万分。
发觉徐安期背后似乎有人作梗,加之徐潜山继任儒宗掌门之位的消息传来,她以为是徐安期回儒宗之后不愿再回百越。于是愤然下令,百越不许有人在魏危面前提起徐安期这人的名字,也不再寻找这人。
徐安期这个名字从此尘封,直至今日,魏危忽然提起了这个名字,那些似乎早已被朱虞长老忘却的旧事才纷沓而来,让人发觉其中的阴差阳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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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盏中水纹晃动,倒映出徐潜山的眉眼,他与魏危漆黑的眼瞳对上又挪开。
魏危不知道他在她脸上寻找什么。
她在他眼睛里看见了难以言说的痛苦,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如滚开的白水一样嘶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