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晓梦见我
“……”
姜让尘毫不怀疑,如果中间的那位女子有一丝要动手的迹象,陆临渊会毫不犹豫拔出刚刚才易主的香水海,让自己做第一个在此剑下被普度的众生。
福生她个无量天尊。
姜让尘立在原地,一直到魏危点头,那股僵持窒息的气息才一下松懈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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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一个算卦的是陆临渊。
安静的屋内,陆临渊朝姜让尘一笑:“不知道长可否替我算一算我的姻缘?”
“……”
陆临渊本就生得如高山之雪,那双如春日碧波般的眼睛注视着别人的时候,份外和煦动人,简直要让人忘了刚刚那个要杀人的活阎王是什么样子。
姜让尘点头,问起陆临渊的生辰八字,陆临渊平静地说只知道自己出生在哪天,具体时辰并不清楚。
姜让尘沉吟:“既如此,也罢。”
她叫陆临渊捞起袖口,露出完整的手相,随后拿出蓍草与几枚双龙纹样的铜币。
汉宣帝甘露元年,汉宣帝素服三天,赐下金钱。
传世到如今,已很少见了。
起卦数次,姜让尘紧盯着桌上散落的铜钱,片刻过后,才缓缓开口。
“不乱于心,不困于情。无妄之疾,勿药有喜。”
陆临渊便问:“何解?”
姜让尘皱眉:“我不知道你生辰八字,只能算到此。公子月丘桃花线不多,但卦象所显,你迷心于情,受五蕴体,溺于爱河,中随风浪,似乎——有些过于痴心了。”
陆临渊:“……”
所以才叫他不乱于心,不困于情的吗?
陆临渊指尖点了点桌子。
陆临渊眼眸发暗,又克制地想了想,困于情又如何?若是能与魏危困在一块——
拿孩子拴人虽然卑鄙,但说不准寻根横梁要魏危负责也不是不行,但他偏偏是男子,怀不了孩子。
姜让尘正巧摸到了陆临渊的脉,大感意外:“一息六至,你在想什么?”
陆临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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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位算卦的是乔长生。
乔长生眉如墨画,苍白的面容让人想起外头的白雪,举手投足自有大家气度。
他落座,露出温和的笑容:“麻烦道长了。我想算一算今后之事。”
姜让尘问:“是为旁人,还是为自己?天机不可泄露,贫道只能算一人。”
乔长生愣了一下,今后之事过于笼统,他脱口而出时确实想的不止一个人。
他仔细思考了一番,最终开口:“——那便算我自己。”
又是铜钱落地,姜让尘望着卦象沉吟许久,沉默到乔长生喝了整整一盏茶,她才缓缓启唇。
“事皆前定,寒岁不春。”
后面还有半句,姜让尘却始终没有说出口。
她收起铜钱,直直看向乔长生有些茫然的眼睛:“公子命中注定有一劫难,虽然艰险,但并非无生门可走。”
乔长生微微愣神:“道长可否明示?”
“公子是聪明人,聪明人忧思多惧,慧极必伤。但只要领悟生路全在脚下,一步踏出,便前途坦阔。”
乔长生还欲再问,姜让尘却不愿再多言。
“卦象其实还有半句,但实在刻薄。若是公子有一日度过此劫,我再告知公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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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进来的是魏危。
魏危眉目如揽山河,使人一见便不由自主想到春日盛开海棠,靡丽又灼灼。
这样的面容,即便是刚刚被戳破身份,也没有太大的反应,依旧淡然处之。
魏危坐下开口问:“你是怎么发现的?”
姜让尘定定看着她:“其实是猜的。”
魏危看起来并不意外。
“巫祝大人的刀很漂亮,绝非凡品。”
作为一位铸剑师与曾经的刀客,姜让尘熟悉各式各样的兵器。哪怕隔着刀鞘都知道魏危这把刀抽出来,必定惊艳四座,满屋宝剑也掩盖不了其光辉。
姜让尘倒茶:“能与儒宗掌门弟子与日月山庄少公子同行的女子必然不是普通人。加上巫祝与我交谈,言语间无论是对儒宗还是孔氏,都缺些中原人常有的敬意与尊重,反而带着点平视的味道。”
魏危的态度不是那种针砭世人,视儒宗为草木的隐世道人,而是那种“视万物为刍狗”的一视同仁。
道德为炭,众生为铜,中原出不了这样的人物。
而天下异族,有能力养出魏危这等气度的,只有乌桓慕容氏,靺鞨赫连氏,与百越的五大部落。
“中原人讲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极少有穿耳。但我从前听闻,百越有此风俗。”
姜让尘一笑。
“至于猜巫祝的身份,纯是我赌一把了。当年陆临渊一人战四位百越巫咸,唯有巫祝不曾出面。”
魏危歪头,借一旁长剑的反射,瞥一眼耳垂上的琉璃耳珰,随后垂下眼睫,点了点头。
姜让尘放下茶壶:“多谢巫祝先前开解,不知大人想算什么?”
百越有自己的风俗,魏危其实对中原这些佛道的路子观感都差不多,她略微顿了顿道:“陆临渊算的什么,道长就给我算什么吧。”
姜让尘没有多言,重新起卦。
三枚铜钱落在桌上,姜让尘开口道。
“花开两朵,各表一方。待月西厢,慎勿相忘。”
魏危蹙眉:“什么意思?”
姜让尘道:“巫祝是个果断之人,但这世上不是所有事情都有规矩可言。人情两字,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巫祝应当看得通透些。”
魏危思索片刻,开口道:“过错就是过错,人情可看,天理难容。没有规矩要别人遵守,却反过来自己不愿遵守的道理。他们既然坏了规矩,就应当做好为此付出代价的准备。”
魏危登上巫祝之位前,百越骂她不过黄口小儿的声音从没断过,但这些声音都止息在了四年前那个晚上。
他们自以为高人一等,认为自己的实力足以凌驾百越规矩之上,以武犯禁,那也应该承担失败的代价。
魏危:“其实没有道长说得那样麻烦,无论是什么不守规矩的人,死起来都一样简单。”
姜让尘曾经是刀客,对杀人这件事其实没有太过惊讶,但魏危这样过于平静地谈论生死之事显然跟常人不一样。
她一时不知该作何言语,硬着头皮开口。
“……贫道说的其实是巫祝的命中情缘。”
魏危顿了一下,这才恍然大悟。
“啊,原来是这样。”
第50章 小贼
与姜让尘告辞后,陆临渊与乔长生各怀心思,一行人回到客栈。
陈郡临近青城,但占地并不算太大,相邻的清河与荥阳才是重镇。
魏危拿出地图摊在桌上,荥阳被她标记了一个点。
荥阳住着一位江湖高手,在前一次的扬州演武大赛中排行第六。
据说他中年丧子,看破红尘,不愿再参与进江湖的打打杀杀,决意归隐山野,在外的名声很不错。
按照顺序,这位也是魏危想挑战天下前十的名帖上第一位。
陆临渊指腹在地图上往前划了一段:“陈郡主城到荥阳之间有一段路,当中没有什么大的集市。马车大约需要三日才能到荥阳的边镇,甚至还不是主城,我们需要在这里买齐东西。”
乔长生蹙眉:“荥阳是重城,郊区怎么会如此荒凉?”
陆临渊便道:“荥阳背山面水,易守难攻,泗水与长江皆在荥阳境内流过。但有时夏日降雨充沛,淮湖水位暴涨,泗水满溢,两水交汇这一段容易决堤,荥阳郊外区域就成了泄洪区,大多是圩田,住的人不多。”
三人又商量了一阵,决定在陈郡再呆上一天。
在儒宗为游历江湖准备的东西不算少,但临时加上了乔长生,原先两人份的东西难免显得有些不够用。
陆临渊与乔长生去采买一些路上需要的东西,魏危则留在客栈看顾财物。
陈郡比不上青城,但要凡是经过荥阳郊外的往来商贩都回选择在这儿歇脚,毕竟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城中集市也算热闹。
陆临渊和乔长生挑挑拣拣选好了东西,回到客栈已近傍晚。
两人在楼下点好饭菜,想叫魏危从客房下来吃饭,唤了小厮过来传话。小厮却赔笑,点头哈腰说恐怕不太方便。
乔长生蹙眉:“那我去叫魏姑娘。”
端坐的陆临渊抬眼:“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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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质楼梯嘎呀,两人来到魏危屋前,一前一后停住脚步。
陆临渊终于明白小厮刚刚为什么说不方便了。
眼前房门紧闭,水汽从门窗缝隙透出来,氤氲着一层雾气,时不时传来一瓢水落入池中的声响。
两人陷入沉默。
半晌过后,乔长生舌头打结,结结巴巴开口。
“魏姑娘是不是在沐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