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晓梦见我
陆临渊拿药回来,乔长生已穿着飘逸的广袖外衫,在小院中与魏危下棋了。
听见有人进门的动静,乔长生抬眼微微笑了笑,眉宇似有千山万海巍巍。
“我身子已经大好,可以出发了。”
或许知道因为自己生病,拖慢了三人游历江湖的脚步。乔长生道自己的身子自己很清楚,况且他在马车上又不需要做什么,一样睡觉吃药,耽误不了。
陆临渊其实不是很赞同,还要劝他再歇息几日,忽然听见乔长生叹了一口气开口。
“按照之前做的计划,我们下一站应该去扬州。”
虽然到了春天,但院中还是点着一个炭盆,思考棋路的间隙,乔长生两只手伸在上头,慢慢烤着。
“魏危,陆临渊,我似乎有些想家了。”
“……”
魏危手中夹着一枚白子,轻轻敲着棋盘边缘,闻言指腹轻轻地摩挲了一下云窑棋子。
她将棋子扔回棋盒,开口。
“那就走吧。”
**
从清河去往扬州,有两条路。
一条是陆路,走清河下的徐州,随后走大道至扬州。
一条是水路,从清河原路返回荥阳,从荥阳泾河前往扬州。
两条路算起来其实差不多,徐州那条稍稍短一些,但考虑到乔长生的身体,魏危与陆临渊还是决定走水路。
离开清河那天,街上屋舍鳞次栉比,乔长生支起车上竹帘,马车经过大街小巷,身后的店铺飘来馥郁的炊饼香气。
阳光照下,青砖如铜镜,正中央的镜面是清河街中央的鲤鱼池,红色的锦鲤在其中时不时碰撞,和暖的春风吹落一阵孩童无邪的笑声。
镜中红尘滚滚,车马奔腾,行人匆匆,繁华热闹。
出城门时下起了小雨,春雨贵如油,清风凉雨,仿佛淡去世间一切血腥。
“……”
他们终于离开了清河。
**
旅途漫漫,大约是换了地方,乔长生退烧之后难得有这么松快的时候。
他头发用玉簪挽起,眉眼温和如春水清波,在马车中与魏危闲聊。
两人聊天也没什么目的,说说笑笑的,不知何时聊到百越风俗。
谈到百越文字,乔长生起了一些兴致:“我从前也听母亲提起过,百越文字与桐州的虫书很像,只是百越自二十多年前不与中原交流后,很少有人再读得懂百越文字。”
魏危:“我听人说你的外祖母是藏书大家,乔庄主文思敏捷,难道也分辨不出百越文字?”
乔长生手里握着一个暖炉,微微摇了摇头。
“……”
左右闲着也是闲着,魏危便教乔长生写一点百越字。
白纸铺在桌案上,魏危如匕首一般转了转笔:“百越如今的年轻一辈其实也不大用百越字,百越字近似鸟篆,有些麻烦。”
“文字本身分成两个部分,带圈点的部分其实是语气,只有把那些圈点枝条去掉,才是文字的本意。”
“而且百越字更加偏向实物,比如中原的‘长生’两字,在百越只要一个字就可以表达。”
乔长生一笔一画,临摹魏危笔下“乔长生”两字。
“……”
乔长生眉宇间的温润儒雅并不会因为一场病就消散,只是因为这七八日的磋磨,垂着的眼角压低了些,眼眸颜色也显得有些淡,坐在那里风姿特秀,君子模样。
在纸上写了几遍,熟练之后,乔长生才拿起之前做的那把海棠与梅花的折扇,小心翼翼铺平,在正中写下自己的名字。
书画本一家,乔长生手上多年功底,这百越文字写完比魏危这个土生土长的百越人还要俊秀一些。
乔长生打量着折扇上似符文般的字迹,笑了笑:“可惜中原这里怕是谁也看不懂。”
魏危撑着下巴瞧着,倒是不觉得可惜。
百越与中原虽明面上无往来,但兖州与百越边境总有一些私底下的交易。
百越文字晦涩难学,不成系统,百越逐渐通行中原文字,男女老幼皆能学,倒是一件好事。
“……”
“……”
忽然,冥冥中一道灵光闪过,魏危慢慢坐了起来,她的一双墨眉微微蹙起,指尖点了点霜雪刀柄。
是了,中原这里谁能看懂百越文字?
——她想起那本太白诗集。
先前她百思不得其解,一直在想,日月山庄里头到底谁会写百越文字,又为什么会在一本不起眼的书里写下“此地危险”几个百越字?
就她先前的试探来看,贺归之似乎对百越一无所知,而乔长生也不认识百越字。
那么那本诗集中的文字是留给谁看的呢?
那人应当确定之后会有认得百越文字的人翻看这本书,懂得他留下的记号,或者——干脆那个懂得百越文字的人就在他身边?
魏危忽然开口:“你记不记得,你之前送过一批日月山庄的家刻本到儒宗来?”
乔长生一愣,面上露出些回忆久远之事的恍然之色:“记得,那是我第一次去青城。”
因为要护送那些藏书,他特意走的陆路,路途颠簸,差一点活不到儒宗山门。
魏危:“那些书是如何挑出来的,你还记得吗?”
乔长生:“此事是我母亲一手操办的,她说我去儒宗当先生,也要尽宾客之礼,况且那些书在山庄也是私藏,不比明鬼书楼,能为天下学子所用。”
魏危:“全都是你母亲挑的?”
乔长生不知魏危为何问起这个,但还是下意识细细回忆起当时的事情,过了片刻才点了点头:“全都是我母亲选的。”
魏危顿了顿:“你们日月山庄,有在书上盖章的习俗么?”
魏危在纸上比划了一个单字印的大小:“这种的。”
乔长生:“?”
乔长生愈发迷茫,但身体依旧很诚实地开口:“我母亲确实擅长篆刻,但她向来爱惜书籍,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
乔青纨。
魏危想,去扬州之后,为了那本诗集上的百越字,她也要去见乔长生的母亲一面。
**
前往荥阳的路上,又过了几日。
此间都是大道,郊外花繁柳密,山林相映,云海蒸腾,春日的气息扑面而来。
魏危与陆临渊换了一班驾车,她闭起眼睛,正在马车中小憩。
不知何时,她忽然睁开双眼,马车已经停了一会。
驾车的陆临渊不知道去哪了,乔长生正自娱自乐与自己手谈,见到魏危睁眼皱眉,以为她在疑惑马车为何突然停下,开口解释。
“陆兄似乎看见了一处活水,去打水去了。”
“……”
魏危垂下眼睫,点了点霜雪刀柄,不知道在想什么。
不多时,陆临渊忽然从外头掀开了马车的帘子,手中还拿着一个水囊。
陆临渊鼻梁高挺,一双桃花眼欲语还休,却半点笑意都没有。
他朝乔长生挑了挑眉。
“乔先生,你猜我刚刚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
声音从阳光处传来,倒是不轻佻。
“我们的晚饭。”
乔长生:“?”
**
中原果然人杰地灵,活水之边,居然有一群野雉。
乔长生不明所以跟着陆临渊下了马车,紧接着在他的指导下开始与那群野雉做殊死搏斗。
君子如玉如乔长生,就算去抓鸡也优雅清贵地像是在捻花,但是毕竟乔长生全身上下都透露的文人气质和抓鸡这种行为实在相差甚远。
陆临渊抬起眼皮,在旁边闲闲看着:“先生坐得久了,总要下车锻炼锻炼筋骨。”
鸡飞狗跳,乔长生在其中灰头土脸,咬牙切齿开口:“你!”
日月山庄那个弱不禁风的少公子,有朝一日居然在与一群鸡斗智斗勇,不知贺归之知道了会不会一刀砍了陆临渊的脑袋。
陆临渊拍了拍手,挑眉道:“先生多利落的身手,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缠绵病榻的瘸子突然回光返照了。”
“……”
乔长生并不想理会陆临渊的阴阳怪气,他喘了一口气,凝神静气,努力不让自己露出多余的表情,想要抓住这些比自己身子还好许多的野雉。
但是事情往往事与愿违。
山间野物似乎格外有灵性,每每都在乔长生神经紧绷,小心翼翼接近就要抓住它的那一刻徒然张开翅膀高高飞起,最后挑衅一般落在地上。
“……”
屡败屡战屡战屡败,以乔长生此刻的怨气,很难说得清他眼前到底在抓鸡还是在抓陆临渊。
陆临渊见此叹气开口:“抓只鸡都不牢靠,先生还能做什么?”
乔长生似乎有些恼羞成怒,他心中太急,无法控制地猛咳几声,狠狠说道:“你行你倒是过来。”
眼眶都气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