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空相僧人
勤政殿前的宫阶很长,拾到最高处沈静萱觉得脚有些酸疼,与正阳殿不同,勤政殿朱门前立有九根蟠龙柱,蟠龙盘旋在白玉石柱上,脚腾祥云,龙须飞扬,铺面而来的是股狰狞恢宏,宫殿内一眼瞧出无法窥见两侧尽头,殿中央立着个双人合抱的香鼎,描金绘彩的尽是龙凤麒麟诸流的刻纹。
丹樨之上的龙椅上坐着一道人影,沈静萱走到跟前才瞧清模样--正是外头谣传已然行动不能自如的天禧帝,果然传言不可尽信,天禧帝虽如风中残烛,眼窝深陷,干瘪垂老,但好歹能瞧出人样,外界传的天禧帝已然没有人形了。
“儿媳见过父皇”天禧帝拢拉的眼皮轻颤了一下,缓缓睁开:“来了,到朕跟前来”
沈静萱依言走到跟前,天禧帝指了指一旁的凤椅道:“坐”
“这... ...儿媳不敢”
天禧帝知人在顾忌什么摆了摆手道:“无事,是朕要你坐下的,朕恕你无罪”沈静萱摸不着头脑坐下,身下这把椅子上头以往坐的都是大乾的皇后,如今破了例。
“你可知朕为何要你坐?”
她猜不透:“儿媳不知”
“那朕告诉你”天禧帝目光往远处看去,外头天色有些暗淡,墨染的天空零星缀着几颗星星,黑漆漆的一片,除了他自己没人知道他再看什么。
“你可知这凤位上坐的都是何人?”天禧帝未待人回答就继而道:“上头坐的都是我大乾历代的皇后,朕的祖母永寿惠康太皇太后坐过,母妃慧敏端阳皇太后也坐过,对了,还是有朕的妻子,元恩慧皇后,只可惜她不稀罕这把椅子,占了六年,就把它还给朕了,朕和皇后一样也不稀罕,一样不愿见到它,往常它都被朕移到宝库里,今日才移出来,老大媳妇儿觉得如何?”
沈静萱不知该如何答,因她猜不透人的心思,天禧帝道:“但说无妨,朕今日只想听听真话”
看得出来,她不得不答,沈静萱硬着头皮道:“天下人都以为这把椅子金贵,都认为它是天底下最舒服的,可儿媳却不觉得”
天禧帝诧异道:“为何?”
“这椅子乃赤金锻造,本就比木材坚硬,就算用了上好的褥子细软终究不过是锦上添花,单论舒坦,烟波的紫檀水沉木椅,东塞红木椅都要好上许多,这凤椅之所以天下人趋之如骛,不过是它前头的主人--我大乾的列位皇后,没了这一项,这把椅子不过是金银堆砌起来的疙瘩”
天禧帝愣了愣,后抚掌大笑:“好... ... 好啊,不愧是老大看重的人,如今看来朕诸多皇子当中还属老大独具慧眼,是个聪慧的人”沈静萱道:“父皇谬赞了”
“朕少有夸人,你不必自谦”说着他突兀的轻咳起来,那架势恨不能连同心肺都咳出来,沈静萱面色一变,殿内只余下她二人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沈静萱四下扫了眼,将龙椅一侧摆了个朱漆木托,上头有一盅瓷杯,她忙取了过来,是盏参茶,想来是李长宁备下的,她朝人道:“父皇,喝口茶润润嗓”
“嗯”天禧帝喝了茶止住咳嗽,他往龙椅上一仰闭目养神,沈静萱顺势将茶盅放在托盘上,静静立在一侧,也不出言,好半晌都没有动静,沈静萱眼尾见外头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想着怕一会儿出宫得是什么时辰,切不可太晚。
今日是除夕夜,京城大街这个时辰怕是很热闹,只是为何一朵烟火都没有,不应当的啊,往年她还闺中,坐在院中天井就能瞧见京城上空的烟火不断,有富贵人家乞求美满,会特地放,豪门世家更是了得,他们不缺那点银两。
忽地,她神色一顿,往前走了几步,只见外头漆黑的夜空下一朵耀白色的光团冲上天际,一声轰响中碎成漫天星火,整片天空被衬得一片大亮,沈静萱愣住,这并不是自个印象中烟花,这光团碎裂之后,天空重新被黑暗吞没,她正百思不得其解时,坐在龙椅上的天禧帝却睁开了眼,灰蒙蒙的阴翳遮住他眼中的厉色
“他们还是忍不住了”他的声音很轻,轻的沈静萱险些以为自己幻听了,咯吱一声,守在外头的李长宁推门进来,他神色里带着慌乱:“陛下,出事了,外头......外头,昌王殿下反了”
沈静萱耸然一惊?昌王反了?她猛地醒悟,原来那团白光是信号,难怪今日京城反常,还是那名内侍,沈静萱突兀的通透了,徐氏之所以要假传旨意为的就是将她骗去她宫里,如今昌王造反,宫廷大乱,刀枪剑戟的失手死几个人再正常不过了。
所以,徐氏要杀自己?可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难不成她不是想杀她,而是要扣下她做人质,却也没道理,毕竟康王不在京中,沈家如今元气大伤,她不过是个空架子,抓了又能威胁何人?
她心中百转千回,但总归焦灼,她现在就是瓮中鳖,昌王要反,最后必定直指皇城?可不就是她现在的勤政殿!
她错愕的朝龙椅上看去,天禧帝半分不焦灼,淡然道:“朕知道,你下去吧,命禁卫军守好勤政殿四周,能托一时是一时”李长宁神色一变:“可...可若没有援军,我们”
天禧帝道:“谁说没有援军?”
李长宁一愣?昌王这些日子调兵遣将他是知道的,昌王有反心早就是司马昭之心,可陛下多年来不理政,除却塞外的燕北军还牢牢的捏在手里,余下的兵权早就零零散散的分在诸位王爷手中,属康王和昌王二人执掌牛耳。
塞外离京路途遥远,并非一两日能赶到。昌王有徐有年那老匹夫相助,既然昌王反了,宫里的徐氏就是最大的内奸,她毕定会同昌王里应外合,皇宫的禁卫军守不住多久的,没有援军,如此下去他们只会被困在瓮中,最后被昌王斩草除根。
可他刚刚听到什么?陛下说有援军?谁?李长宁愣愣看着陛下,又与一旁同样满脸震惊的康王妃两相对视。他脑海中忽有串烟花绽放,猛地明白过来,正是明白他更觉得不可思议,他颤抖着声音道:“陛下,这援军... ... 莫非...莫非是康王殿下”
这回换沈静萱迷糊了,怎的扯到王爷身上来了?王爷不是被远调去了塞北了吗?如今行了半月的路程,怕早已行远,燕北军赶来不及,王爷同样也是远水进不了近渴,如何当这援军?
天禧帝静静看着穹顶俯冲而下的巨龙,淡淡的笑开:“你以为我为何要将他调出去......真的是因为小六?朕只是老了,却也没瞎,连你都能瞧得出来老三有反心,朕难道能看不出来?徐友年的徐家军久留皇城为的什么?贵妃深知郑家四子脾性却依旧来求朕赐婚又能为的什么?朕比你们都明白!”
李长宁打了个哆嗦,原来...原来陛下都知道,所以他调康王出京不是要将人踢出储位,而是...以退为进,康王平定昌王反叛,这储位名正言顺就落在他头上了。
原来康王在陛下心里,早就是储君了!
天禧帝突兀的朝沈静萱招了招手,他眉眼里含着祥和,歉然道:“老大不得不离京,沈家不得不削爵位,否则老三不敢反,若是等朕死了,老三再起来夺位,老大就算手握重兵也必定九死一生,倒不如朕还没死,这京城还没乱,这样老大才会赢得更有胜算。”
沈静萱这一刻脊背止不住的发凉,官家这一局算计的天衣无缝,无论是她还是徐贵妃都猜不出是他的意思。或许不是三姐姐巧合撞上宣旨公公,而是宣旨公公在等三姐姐,如此一来,无论三姐姐何时逃出沈家,宣旨公公总能撞上她,欺君罔上的罪名沈家避无可避。
“可... ...为何是王爷”沈静萱忍不住问,京中人知道康王同官家,父子之情淡薄,反倒是昌王殿下亲厚些。
沈静萱自己也体会过他父子二人之间的剑拔弩张,所以她才不会疑心到官家是故意支开王爷,而非真的闹了王爷。
天禧帝听得她问,苍老的脸上浮现一抹笑意,那笑带着温情,像是暖阳照在心田,没有算计,纯粹的透明,他说:“不为何,因为这是我欠皇后的许诺,朕今日完成了,往后才有颜面去见她”
沈静萱忽地明白天禧帝为何要她坐身后的凤椅了,她看了看那天底下女人痴狂的荣耀,天禧帝说:“你猜出了朕的用意,老大他也没有辜负朕的期望,他的恨绝适合做帝王,但他太过无情,朕不能立他为储君,否则以他的性子,只会留下千古骂名,如今有拨乱反正的名头在,他的恨绝却能让他做最好的帝王,太平盛世反倒不行,好在有了你这皇后,倒也就合适了。”
“朕很放心”他脸上自始至终带着笑,皮包骨的身子却还能为长子如此谋划?他是至高无上的皇帝,却也做足了一名父亲该尽的责任,他无愧。
今夜京城的天变了,一些人彻夜未眠,一些人将沦为阶下囚,一切一切都源于自己身边这人的算计,可沈静萱挑不出他的错,因为帝王权术,自始至终都很少一人能做到像他一样,不忘当初一个小小的承诺。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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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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