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空相僧人
所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未出阁的姑娘往后的夫家全凭生身父母指定,依着门第样貌许人家。
沈父日日里潇洒风流,且卫姨娘屋里的三姐姐也已及笄,他有心都难替自己做主,何况他本无心在此。至于贾氏,虽担着嫡母的名头多半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不是自家亲闺女出嫁,对自己不恼,喜欢也谈不上。
因而婚事一说自然就只能落在了养育自己的沈老太太身上,平日里老太太没少疼自己,且从不避讳嫡母姊妹们,院子里的女眷酸了不止一两日,如今都瞪圆了眼珠子要瞧老太太会为膝下的姑娘寻个什么样的夫家。她们多是戏台子下看戏的闲人,等着看笑话呢。
沈静萱光有嫡亲的名头,母族无人,光一对年事已高的祖父母,指不定那日就翘辫子了,若寻的夫家太厉害只怕这豪门嫡女有的苦头吃。
沈老太太晓得此理,遂老友来问只答的囫囵,并未一口应下,她道:“萱丫头是猜中祖母的意思了,那祖母也不必藏着掖着,终身大事总不归一直瞒着你。你心里素来通透,东襄伯爵夫人的来意你可明白”
“萱儿明白”沈静萱应道
“你既明白那祖母就不得不挖开你的心思问问,往后的日子你是想要痛快自在还是大富大贵?”沈老太太正色道:“有些事说不出来虽不入耳但祖母也得说,我与你祖父现在都是数着日子过活的,在沈家尚能护你一二,可往后你嫁出去,祖母就算再有本事那也是鞭长莫及。
你莫怪祖母有心剥你富贵梦,豪门里多少龌蹉事你自小至今没少见过,祖母心中千百个不愿你去了那样的人家,你可明白祖母的心意?”
沈老太太言下之意昭然若揭,沈静萱没有不懂之理,她并非是上辈子懵懵懂懂万事全凭长辈做主,没有自个主见的人,阎王殿前滚过一遭,一些事自己比活着的人都明白。
她道:“孙女知道,祖母为的都是我好,孙女不要大富大贵,但求能痛痛快快的过往下半辈子。”
似想起前世凄惨的结局,沈静萱忍不住红了眼眶,沈老太太深感欣慰的拍着孙女的背道:“萱丫头明白就好,不枉祖母疼你一场,没养坏了。”沈静萱抽泣道:“能...能得祖母教诲是萱儿几辈子修来的福,萱儿很知足了”
祖孙两依偎着说了会话,沈老太太道:“好了,都快哭成小花猫了,快随丫头下去捣拾捣拾,免得一会出去叫下人笑话。”
沈静萱窝着哭了会,这下头上的发髻都松散了,钗环摇摇晃晃就要掉下来,红彤彤的还脸上布着泪痕,颇为好笑,沈老太太指着铜镜与她瞧,直把人羞红了脸风风火火的下去了。
崔妈妈从门外进来,扶着老太太下榻道:“方才瞧五姑娘那股子羞劲儿,恨不能多生出两双腿来才好呢”沈老太太笑道:“那丫头,鬼精,脸皮厚着呢,不必理她”
沈老太太接过崔妈妈递来的汤茶,饮了口道:“好在是明白人,一点就透不枉我养了这么些年,要是养出个不识大体不知进退的,那我老婆子老来还得背负个眼瞎的骂名。”
崔妈妈道:“老夫人慧眼,只是老奴瞧着梁老夫人提出的亲事不能说是顶好,也算是京城中难得的佳话了,虽说寻个清贵人家是老太太您的心意,可若是豪门里出了段良缘不乏也是件美事。”
东襄伯爵,世代勋爵,是比肩沈府的富贵人家,家中出息过的儿郎也是配过县主的,且梁老太太又是老夫人的闺中好友往后欧就算嫁过去也定会善待五姑娘,崔妈妈有些不解。
沈老太太扫了一眼,淡淡道:“你以为她是为自己子孙求的亲?她府上有个厉害的县主儿媳妇,哪里轮得到她操心。”
“那梁老夫人她...”沈老太太冷冷道:“她是为了那不成器的侄儿来的,你可知道她那侄儿?”
崔妈妈点头,她虽终日在寿安斋里,可外头的事多少知道些,而梁老夫人的侄儿之事恰恰在这里头。
梁老太太原是高嫁入的伯府,娘家在京中不过有个朝中五品出头的老爹,母亲是沈老太太娘家三房里头的嫡亲姐姐。因家中子孙不长进,连带着出嫁的姊妹一道连累,梁老太太的哥哥前些年因涉嫌强占民田,中饱私囊被一纸诉讼送到了官家手里。
官家清正廉洁,最见不得私相授受之事,一怒之下宣了圣旨流放,梁老太太的哥哥叫送去了边塞苦寒之地,途中染了风寒去了。他去了家中的妻儿落了难,其他几房虎视眈眈的盯着父亲这一房,若不是有个担着伯爵娘子的名头的女儿,梁氏早叫几房贪得无厌的兄弟姊妹生吞活剥了去。
梁氏自幼得兄长疼爱,如今见嫂侄儿日子艰难便时常接济。
她那侄儿胸无大志,只为人忠厚软弱可欺,但凡能硬气何至于在家中几无立足之地,仅靠姑姑的接济过活,如今二十有三了,急的寡嫂大为光火,连连求小姑子物色,梁老太太哪里没有帮其物色,她寻了不少人家但闻得家中境况便是拒了又拒,梁老太太无法只得死马当活马医,厚着脸皮到闺中友人这来一试。
沈老太太冷着脸道:“若是有抱负忠厚的,就算家中没有祖上荫蔽我不定能考虑一二,只那样的人我便是瞎了眼也是瞧不上的,那些个妖魔鬼怪的妯娌婶婆哪个是好对付的,萱丫头年纪小摊上这些个亲戚如何能有好日子过?”
崔妈妈应道:“老太太想的周到,咱们姑娘瞧着机灵,真对上那些个铜炉里练出来的老泼皮可不得吃亏”
“正是这理”沈老太太浑浊的眼中闪过厉色道:“我就这一个养在身边的宝贝丫头,岂能临了送她去吃份恶气”
崔妈妈笑了笑,是她多虑了,以为老太太真的会应了对方的婚事,其实老太太心里的那杆秤早偏的不能再偏了,护犊子的劲儿跟当年在府里如出一辙,哪里会叫五姑娘吃苦头,她道:“只是梁老太太特地给您递来宫里的消息,这恩欠下了可不好还”
“左右是沈府欠她的情,要还也是沈府的名义去还,别扯上我的萱丫头”沈老太太将手里的茶盏一放,从梳妆台上取了串檀木佛珠来,拨了拨,忽想起什么道:“你去小厨房里瞧瞧,午饭可备好了,赶巧有些日子没和五丫头一同用饭了,今日得了机会可得补一补才行”
崔妈妈对老夫人的孩子心性颇为好笑,老了老了都一副小孩脾性,前些日子直念叨五姑娘大了心思野了不爱她这老婆子,都不来同她用膳,今日梁老太太要见五姑娘老太太正好下坡骑驴应了,也不显特特去叫来的亮眼。
沈静萱同祖母用了饭,回往院子的道上正巧撞见六妹妹沈静瑶与多日不见的三姐姐沈静媛。两人不知为的什么起了争执,只见六妹妹眉头倒竖,气愤道:“你快把我的玉佩还给我,否则我就告诉娘”
沈静瑶比沈静萱小了五岁,身子又长的磨蹭,贾氏滋补好东西紧着她吃也还小巧玲珑的,十岁的年纪不过七八岁的个头在沈静媛抽挑的身子下更显瘦弱了。
沈静媛今日一身桃红色的对襟褙子,外罩绒白色雪狐狸皮的大氅,下头穿着湖蓝色缀明珠的衣裙,走动时如层层翻涌的海浪好看的紧,头上的珠花是镂空金丝镶嵌明珠白玉,在旭阳下熠熠生辉,瞧着通身的派头比沈静瑶这嫡小姐还嫡小姐,闻言她笑道:“六妹妹,你说的是什么话,你的玉不见了如何要我还?妹妹,不会是听了别的教唆吧,我听说进来院子里的丫鬟手脚都有些不干净,别是红了眼偷了又怕被你发现,想找个替罪羊顶罪。”
一旁的沈静瑶的婢女红杏涨红着脸,急急的争辩道:“姑娘...我没有,冬梅丢了玉的时候只被三姑娘身边的春娇拦下过,春娇强拉着她去吃茶,冬梅架不住被拉了去,回了屋里便发现盒子里头的东西没了”
“三姐姐,红杏是我贴身的丫鬟,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快把舅舅给我的玉还回来”沈静瑶淡淡的眉头一扬,婴儿肥的脸绷出厉色来。
沈静媛惯会趁口舌之利,她笑了笑道:“好妹妹,她说是我身边的丫头强拉着冬梅去的,你都知道院里的丫头都是有活的,我屋里的丫头忙的脚不沾地,哪来空闲请你的婢女吃茶?且她二人去的哪里吃的,你问问你身边的丫头可听清了?若是没有,光凭着上下嘴皮子一合就想栽赃主子,回头禀了大娘子将此等刁奴打发给人牙子,发卖了出去。”
“姑娘,我没有,三姑娘她颠倒黑白,我真的没有胡说....”
那红杏的丫头一听三姑娘两瓣嘴唇一合就要发卖自己,哭着去拉自家主子,沈静瑶脾气没遂个长,大的很,当下就怒了:"红杏是我屋里的人,三姐姐有什么本事发卖,三姐姐自己立身不正,也有资格来管别人,不愧是小娘养的,净爱做些手脚不干净的事,真是丢了沈家的脸"
沈静媛最听不得别人拿她的出身说事,当下就祭出了宅里女人的本事,掩面抽泣道:“六妹妹...你怎地说这些话伤人,我...我可是你的亲姐姐,你竟为了个下人折辱我....我..我不活了”说着就要去撞一旁的墙,她身旁的丫鬟惊喊道:“姑娘...使不得,万万使不得啊”
沈静萱在后头见这阵仗就知道要坏事,果不其然,自己那缺心眼的六妹妹在一旁冷冷地火上浇油道:"有本事你就撞死在这,我看谁敢拦你"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怒喝:“都作什么呢...?”吓了在场的众人心头一跳
沈父一脸怒色的而来,虎目在自家女儿的身上扫过,冷冷道:“说,怎么回事,哭哭啼啼的也不嫌丢人”
沈静瑶平日里最怕沈父,闻言止不住的抖了抖,而一旁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沈静萱怀疑要断过气过去了的三姐姐抽抽搭搭的出了声道:“六妹妹...她要我...要我撞死了在墙上”
沈父闻言脸子当场就拉了下来,眼刀子直飞道:“瑶儿,你可真是有大本事啊”沈静瑶下意识就去争辩道:“我没有...”
奈何沈父从不听她辩,这事也很快闹开了,直捅到老太太大娘子处去了。
第9章 沈老太太发威
寿安斋屋里的饭菜味还未散干净,沈老太太前脚迈进佛堂,沈父后脚便带着府中的姑娘上门了,急冲冲的恨不能当场处置了六姑娘。
沈老太太听人来报,气的额角直跳,回了屋里正撞见了沈父急不可耐的呵斥
沈父指着六姑娘道:"我原以为你年纪小不懂事,没想到竟是生来的蛇蝎心肠,瞧把你姐姐吓的"
一旁的沈静媛哭的梨花带雨,哭出来的泪活似瓢泼的灯油往沈父那身上洒,愣是将沈父豆大的火苗点成了燎原的火海,劈头就是一通呵斥,气昏头了竟扬手就要去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