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顾语枝
她身子弱,又怕晒,不打伞在太阳底下走一遭,必定会被晒得脸上通红,甚至中暑晕倒。但是眼下被人当成稀奇事儿围观,她也觉得甚是羞耻。
芯儿连连摇头:“别管他们,夫人皮肤白得就像白雪一样,晒黑了多可惜。”
贺龄音抿嘴,也不去在意那些目光了,她准备往布料店去,买一些软垫。
作为从铎都长途跋涉来到北疆的人,她深深知道多备几个软垫的重要性,这一路上要不是马车内铺满了软垫,她早被折腾得散架了。
如今钱丰要回去,也可多备几个路上使用。
她如此替钱丰考虑,一来确实出于善心,二来也有自己的打算,只有送出了贴心的礼物,她才好开那个口——
请求钱丰给自己带一封家书回去。
在北疆已经待了一个多月,家人必定很担心她,因此趁着钱丰要回去,央他带给她爹娘。当然,她家书里只写了她在北疆过得多么舒心,丈夫武铮对自己又如何如何好,对于那些不甚愉快的事,只字不提。
*武铮见贺龄音不在北院,心神立刻乱了。
钱丰是个笑面虎,看着温雅和善,其实是他们当中最狠的,如果钱丰真的以为贺龄音得罪了他而想替兄弟报仇,的确能做出将她冷言赶出去的事。
她一个貌若天仙的娇柔小姑娘,在北疆孤苦无依,一个人出去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贺龄音!”他低声吼了一句,便开始骑着猎风四处寻找起来。
也不知为何,他明知道贺龄音不知道去疆城的路,心里却直想往疆城去。
他顺从心底这股想法,驾马来到了疆城。
在疆城主街上,他翻身下马,将猎风寄在一边的客栈,开始在人潮中胡乱找寻起来。
很快,他就看到了一个执伞的窈窕背影。
只消一个背影,他就确认了那是贺龄音,见她好好的,似乎还准备买什么小玩意儿,他提着的心骤然放了下来,同时从内之外涌出一股莫名的情绪——
他盯着她快步地走了上去,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将她转了过来!
翠绿色的伞随着贺龄音的身体一道旋转过来,伞布从两人之间移开的那一霎,他们见到了久别的彼此。
贺龄音心口一跳,在他深得不能见底的目光下忽地全身发软,一时握不住伞,任由它飘荡落地。
武铮握着她的手,一点也不敢放开,生怕一放开她就消失了。
他就不知道贺龄音怎么能这么傻,钱丰赶她出来她就傻傻地出来吗?不知道来找他撑腰吗?
他会不给她撑腰吗?!
“跟我回去。”他沉沉道。
贺龄音被他宛若发疯边缘的样子吓到了,说话便不利索了:“等、等一下……”
“不等,立刻跟我走。我让钱老三亲自来给你道歉,你想怎么惩罚他,路上可以好好想一想。”武铮蛮横地拉着她往回走。
贺龄音跌跌撞撞地跟着武铮,她看到他一脸一头的汗,想到他方才紧张万分的样子,虽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事,却知道是因为她,心里莫名地甜软起来,甚至想冲到他前面去,给他擦擦脑门上的汗。
“将军!将军!”张伯与芯儿一人捧了好几个软垫,从一旁布料店里走出来,见不知打哪里出现的将军拉走的夫人,连忙追在后面。
武铮立马顿住脚步,明白了其中必有不对。
“你们……你们是在?”
贺龄音抚了抚胸口,终于有了喘息之机,她不知道武铮到底怎么了,只好如实地说自己这边的情况:“今天正巧赶上市集,我们出来采买一些东西,也确实要回去了。”
她最初只是想买几个软垫,没想到越逛买的东西便越多,一开始只是家仆手里拿着,后来他们都拿不下了,纷纷先回马车放东西,于是只剩芯儿与张伯陪她进了布料店,买了一些软垫。
她又瞧见布料店旁边的小摊上有一些没见过的金线拧成的小人,于是便又想买几个回去,谁知道还没开始买呢,便叫武铮一把握住手腕拉走了。
武铮瞧了一眼张伯手中捧着的软垫,咳了一声化除方才的莽撞带来的尴尬:“你买这么多软垫做什么?”
贺龄音道:“钱将军要回铎都了,我给他买一些软垫路上用,以此减轻路上的颠簸劳碌。”
武铮脸色黑了下来,他意识到了钱丰肯定在中间捣鬼,但是这不是重点,重点是——
“你为什么对钱丰这么好?”他暗暗地咬牙切齿。
贺龄音本不想说出家书之事,又不愿武铮误会,只好坦诚道:“因为……我写了一封家书,想托他帮忙带回铎都去。”
她又柔又怯的话钻入武铮耳中,武铮冷硬的心软了下来:“你……又想家了?”
他忽然想到自己十来天前对她做的混账事,简直想打自己一拳。
哪个姑娘家遭到这样的委屈,会不想回家呢?
她……她是不是把这些也写进去了?写他对她那么坏,不顾她的意愿要亲她摸她要占有她?
他流出冷汗。
本来,在听到贺龄音写了家书想让钱丰带回去那一刻时,他还忍不住暗骂钱丰这混账欺骗贺龄音,他都不知道怎么开口打碎她的期许,然而这么深入一想,他忽然有些不由自主地庆幸钱丰没有要回去——
“谁跟你说钱丰要回铎都的?他自己说的?”
北疆任何一个人的调令都必须经过他手,他从未收到钱丰的调令,钱丰怎么可能回铎都?
贺龄音一怔,这也才觉察出不对,忙将风驭跟她说的话都一并跟武铮说了。
武铮明白了,原来他们是想撮合他和贺龄音重修旧好呢。
只是他们不知道,他与贺龄音,从来没有“好”过。
武铮看了一眼贺龄音,心口比中了箭还疼。
他以为十多天不见贺龄音,他已经放下了,可是刚刚一看到她,他就明明白白地知道,他还是想要这个媳妇。
不要别的媳妇,他就要贺龄音这个媳妇。
关于那些什么与她和离的话,一向杀伐果断举棋无悔的他,头一次想反悔了。
武铮直直看着她,不舍得挪开眼睛:“钱丰没有调回铎都,他们是为了制造让我们……让我们和解的机会,才故意骗你的。”
贺龄音万万没想到钱丰要走之事竟是假的,听到“和解”那两个字,一时心里更是万分复杂。她在太阳底下已经晒了好一会儿了,身子忽然晃了一下。
武铮立刻扶住她,眉头紧皱:“你怎么了?”
芯儿之前一直插不上话,这会儿立刻把拾回来的伞递给武铮:“夫人怕晒,晒多了会头晕中暑。”
武铮连忙接过伞打开,给贺龄音遮阳:“我们马上回去。”
*
武铮把猎风交给两个守卫,让他们带回,自己护着贺龄音进了马车,芯儿则留在了外面,与张伯一起坐在马夫左右。
望着马车内满满当当的软垫,武铮忽然想起贺龄音不能送出的家书,他是松了一口气了,贺龄音心里……是很失望的吧?
他看了贺龄音一眼,不由自主地安慰她:“你放心,最迟秋天的时候我就带你回铎都。你……你若是想,就可以留在铎都,不必回来了。”
说完,他心口疼了起来。
这会儿,她应该畅快了吧,却轮到他心口割肉。
贺龄音默然无语,她是应该高兴的,却不知为何,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马车晃晃悠悠地回了北院。
武铮目送贺龄音走进门口,就准备回军营。
贺龄音转过身,叫住他:“厨子师傅们比我们先回来,已经准备好许多食材了,一时也吃不完。你们、你们今晚若是不忙,还是依旧来北院一聚吧。”
武铮眼睛一亮,有些不自在却又充满期待地问:“那我们……和解了?”
贺龄音几乎将唇瓣咬出血来:“我们僵持过吗?没有僵持,何来和解?”
分明是他单方面地不再来了。
说完,也不等武铮再说什么,便旋身进去了。
武铮站在原地思忖了好一会儿,才终于领悟她的意思,顿时眉目舒展,嘴角上扬,连去军营的脚步都轻快了很多。
见他春风满面地回了军营,通知他们今晚去北院一聚,风驭等人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
钱丰舔了舔自己受伤的唇嘴角:“武铮,我三爷为了你生生挨了你一拳,你小子怎么感谢我?”
想到自己被他戏耍,武铮瞪了他一眼:“我不找你算账你就偷乐吧!”
钱丰道:“没有我们,你小子能抱得美人归吗?!”
武铮此刻的心情已经飘起来了,因此也不多跟他们扯皮了,抱了一拳:“行行行,这个人情我记下了,我铮爷感谢三爷、风爷、戚爷和林家两位爷,行了吧?”
众人有些暗暗瞠目,看来武铮真的被贺龄音吃得死死的了,往日武铮死都不肯叫他们一声爷,非得让他们打败了他再说,现在竟高兴得一一叫了。
*
晚上,北院摆了一桌盛宴。
贺龄音虽与钱丰等人还不太熟,不过与风驭已经熟起来了,再加上还有武铮在,因此也不觉尴尬,听着他们喊自己“嫂子”也是一口一个地应了。
席间,林长胜顶着众人使来的眼色,绽开一个天真的笑:“嫂子,你和铮爷之前是怎么了啊?铮爷好多天都住在军营,我们看了好担心……”
林长胜才十三四岁,在贺龄音眼里还是个孩子,因此只当他单纯发问,只有武铮知道他就是个腹中黑,小小年纪比谁还狡黠,立刻瞪了他一眼,正要让他乖乖闭嘴,却听得贺龄音温温柔柔道:“我与铮爷之间什么事也没有,铮爷忙于正事时,自然就宿在军营了。”
“那铮爷今晚睡哪儿啊?”林长胜眨着纯善的眼睛。
武铮心里吐血:“林长胜你个小兔崽子——”
贺龄音微微一笑:“我想他留下来。”
武铮:!!!
贺龄音说完,羞赧地低下了头。虽然这么说实在太过羞耻,但是之前风传她将武铮踹下床才导致两人不和,太有损武铮的大将军形象了,她想在外人面前给他挽回点面子,她现在这么一说,这谣言才算不攻自破。
况且,今天若是依旧赶武铮回去,风驭这些人必定认为他们还在闹别扭,指不定又会闹出什么事儿来。
再说了……没有了,没有别的原因了。
贺龄音捂着因为羞耻而扑通扑通直跳的心口,拒绝深思下去。
“来,我们喝一杯,庆祝铮爷与嫂子和好!”钱丰见状,拿着杯子站了起来。
贺龄音不想扫兴,便双颊绯红地端起了身前的茶水,也与众人一道站了起来。
武铮自然也举着茶杯站了起来。
别人喝的都是酒,唯独他们两人的是茶水。
贺龄音暗暗觉得很稀奇,她喝不了酒很正常,只是没想到世间还有不喝酒的武将,而这人居然是武铮。不过她本来也不喜欢酒味,如此更好。
在贺龄音面前居然不能豪气万丈地喝酒,武铮其实也觉得很丢脸,奈何他喝了酒之后会……
“干杯!”众人均仰头喝下手里的酒与茶。
当晚,武铮就留在了北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