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顾语枝
分明他伤得更重,但是太医来了之后,他却固执地让太医先给她处理伤口。待到他展开衣服时,那触目惊心的伤口令她心头一颤。
而这伤,却是因为她鲁莽跟上去造成的……
“小伤而已。”武铮往她额上轻轻一戳,笑了起来,“我是谁啊?我可是震北大将军!这点伤就像蚂蚁咬了似的,一点感觉也没有。”
贺龄音心知他在安慰自己,便勉强笑了笑。
武铮似乎也有心事,气氛比往日沉闷很多,两人都不大说话。
因出了这件事,贺府众人都没有太多兴致,午饭便没有设在膳厅,林柔让厨房送去给各个小院子了。
武铮陪贺龄音在竹风院简单地吃了午饭,而后便叮嘱她好好休息,自己则准备出去。
他要先回一趟武家——
张承杭与苏木溪的事瞒不住也没有瞒的必要,况张承杭又是他爹娘的旧部,所以他得先跟他爹娘说一下这一连串事情的来龙去脉。
接着,他还要重上大青山,亲自搜人。
贺龄音大抵也猜到了他想做的事,心里想的是让他留下来养伤,话到嘴边又觉得自己不配干涉他的决定,万一武铮上山正好擒获张承杭呢,若被她这么一阻拦,平白错失了这次机会,便又拖后腿了。
于是,她只是揪着他的衣角,低声道:“那你小心点。”
*
武铮离开后,贺龄音坐了一会儿,便闷闷地上塌午歇。
这一觉睡得很沉、很久,好像做了很多很乱的梦,可是醒来却什么也记不得了。
睁眼的时候,日头已经西斜了,有些金色的余光从纱窗外透进来。
贺龄音揉着眼角坐起,唤来丫鬟伺候自己梳洗。
梳洗的时候,丫鬟告诉她,她二哥、二嫂和三哥都已知道了她受伤之事,匆匆地赶来看她,知道她在睡觉,便不许任何人打扰,悄悄地又回去了。
丫鬟还说,苏府的也过来闹过,又是求饶又是威胁的,不消贺舒出马,贺辽京自己将老丈人一家都顶出去了。
贺龄音只安静听着,末了才问:“武铮回来过么?”
丫鬟一愣:“那倒没有。”
贺龄音浅浅一笑,便不再说话。梳洗好了便去正厅,很快就要吃晚饭,家人都在。她安抚了一直担心自己的二哥他们,与家人一道去膳厅用晚饭,之后便又回到竹风院。
沐浴之后,就支着一本书,一边看,一边等武铮回来。
等到夜深人静时,她的书还未翻过一页,不过,武铮终于回来了。
——搜遍了整个大青山,依旧没搜到张承杭。
贺龄音并不意外。她心里明白,张承杭既然当时能从武铮的手底下逃脱,那么事后再去搜寻,必定难寻踪迹了。而经此一役,张承杭肯定更恨上了武铮,以他的报复心,只怕还会趁机作乱。
她有些担心。
武铮最不喜欢看贺龄音担心的模样,看得他心里闷得慌。
他就去揉她的脑袋:“张承杭在明安寺待了那么久,大青山早就摸透了,能逃脱很正常。经过这次之后,他肯定更恨我,迟早会再来找我报仇的,我只管等着他出现,那时候我一定一举将他拿下,给你报仇。”
虽然再度陷入了他们在明张承杭在暗的处境,但是这一次他知道了躲在暗处的人是谁,就处在了主动的位置,只等张承杭沉不住气再次出现,他就能叫他有去无回。
贺龄音的声音忽然唤起他的沉思:“还没换药吧,我给你换药。”
武铮不太想和另一看到自己背上那道狰狞的伤口,于是想起身找别人。才微微站起,便感觉贺龄音柔软的手指按在了他肩头。
分明一点力气也没有,却让他不由自主地乖乖坐下。
“你的伤我白天已经看过了,还躲什么。”贺龄音取来今天太医留下的膏药,走到他背后,给他褪衣服。
武铮听着贺龄音的声音平稳安宁,心里舒了一口气,也就由着她给自己上药。
他没看到,他身后的贺龄音默默地泪流满面。
涂完药之后,贺龄音悄悄地擦了一把脸:“手臂上的伤你自己上药吧,我好困了。”
旋即放下药便快步去了床边,缩进被窝里闭上眼睛,全程没叫武铮看到她被眼泪洗过的通红的眼。
已是深夜,武铮当真以为她困极了,一边说着:“我该早点回来的。”一边匆匆地给手臂上的伤抹了一点药膏,便吹灭了烛火,往屋外去。
“你去哪儿?”贺龄音蓦地睁开眼睛,连忙唤住他。
“我去洗澡。”他这一天没洗澡了,若是这会儿上.床去,他媳妇肯定嫌的。
“你傻么,伤口不能碰水。过来睡吧。”
武铮道:“那我今晚睡地上。”
他一身的汗味,贺龄音那么爱干净,肯定是接受不了的。
贺龄音拥着被子坐起来:“武铮,你是不是嫌弃我了?”
第53章 夜谈(第一更)
武铮顿住往外走的脚步,懵了。
他媳妇怎么会生出这么奇怪的想法?
嫌弃谁也不会嫌弃她啊!
“说什么胡话呢?”武铮不由自主地放低了声音,低沉的嗓音在寂静黑暗的屋子里荡着一股莫名的宠溺与温柔。
他走去桌边,要燃上蜡烛,与她好好谈谈。
贺龄音却道:“别点灯。”
她这会儿刚哭过,眼睛还红着,不想叫武铮看到。况且有些话在黑暗中她才好说出口。
“铮哥。”她轻轻地唤他,“你不要点灯,过来坐。我们面对面说会儿话。”
武铮便也顾不得一身尘灰,回身便快步走至床边,脱了靴子上.床与她对坐。
黑漆漆的房间里看不清她的样子,但是能看到她脸上柔美的轮廓,只有武铮知道亲上去有多软多香。
“我怎么会嫌弃你呢?”他问得很无奈。
贺龄音拢着被子,手在被子下抱住双膝,自己也因刚刚脱口而出的胡话笑了:“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其实我没有觉得你嫌弃我,但是……我现在很嫌弃我自己。”
武铮眉头一皱,隐约明白了贺龄音此刻的异常:“因为今天的事?”
贺龄音点点头,终于不再隐藏自己低落的情绪,声音闷闷地说:“是我连累你了。”
武铮的声音比她更闷:“就因为我护你的时候被张承杭那混蛋东西伤了,你就这么胡思乱想?多大的事呢!那点小伤真的不痛不痒,你别被吓到了啊,我比你想象中的还要抗打多了,你别——”
他忽然顿住,声音里便有了点点笑意:“媳妇,我真高兴,你这么心疼我。”
贺龄音原本沉默着,无言思忖着心里更多源源不绝想说的话,忽地被他这句话打乱了所有思绪,脸上开始变得热烫烫的,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好。
武铮笑过之后却又沉了声音:“你要说起今天这件事,反而我是连累了你。我之前一直以为改路线图的人针对的是你,原来竟然是我的仇家。你没做错任何事,却只因为是我媳妇,就三番两次差点被害死。你还心疼我的伤,你自己呢?”
贺龄音在黑暗中连连摇头:“不,便是没有张承杭,还有苏木溪。她恨的人是我,如果不是有你在,我早就被她害死了。”
“不对。”武铮也较起了真,“我没出现之前,苏木溪在你身边那么几年也没朝你下手,说明她不敢,也没有那个能力做到神不知鬼不觉除掉你。后来因为张承杭要报复我的原因,他们才会勾.结在一起,苏木溪也才有了谋害你的想法。”
贺龄音缓缓地将半张脸都埋在了被子下,不想再进行这些无谓的争执:“也许你说得对,但是、但是不单指这一件事……我、我真的足够与你匹配吗?我真的堪当将军夫人这个大任吗?下一次发生危险的时候,我能不拖后腿,反而能帮上你的忙吗?”
她顿了顿,竭力掩去自己的心酸与自卑:“下山的时候,我一直在想,若是追着你下暗道的人是风驭或是别的女将军,也许你非但不会受伤,反而早就把张承杭抓住了……”
说完,她将整张脸都闷进了被子里,怯怯地不敢抬头,惴惴不安地等着武铮的反应。
下一瞬,她就被武铮连人带被地揽进怀里。
“你的伤……”贺龄音一边挣扎,一边又不敢太用力,她记得武铮胳膊上也有伤,这样伤口会不会崩开?
武铮却是紧紧地钳着她,靠在她肩膀上沉默。
贺龄音便不再乱动,其实武铮今天的情绪也很异常,她心里一怔,总觉得现在轮到武铮有话对她说了。
她安静着,终于等来武铮开口:“什么拖后腿,什么将军夫人的责任……你没有拖后腿,也不要承担什么将军夫人的责任。我找的是媳妇,又不是下属。”
贺龄音因为武铮这句“我找的是媳妇,又不是下属”,心里某处便奇异地柔软了起来,之前的卑怯好像被轻易地抚平了。
——或许、或许她确实不必一定要成为一个能够扶助他的人,只要以后努力学着再聪明一点、再沉着一点,不拖他后腿就行?
她在心里一点点地说服了自己,一整天郁闷的情绪慢慢消散。但是,感受着武铮喷在自己耳际的呼吸声,便知道他还有话要说,于是仍旧静默着,等他的下文。
武铮吸了一口气,从喉咙间挤出沉沉的话来:“你不需要去思考当一个将军夫人应该做什么,但是我得让你知道,当一个将军夫人,会面临什么。”
什么意思?贺龄音一时没领会这句话的意思,她安静地伸出手去,环住了武铮。
武铮身体一僵,继续道:“有些话我之前也没仔细跟你说,可能你也没仔细去深想,但是我还是得让你知道。我不能让你糊里糊涂地决定了下半辈子,我怕你以后会后悔。”
贺龄音闻言,在脑中思索了一番,有什么她还没有深思到的事情么?她此刻觉得,只要武铮不觉得她是累赘,那么她便可以坚定地与他走下去了。
“你说。”想不到答案,她让武铮自己来说。
武铮顿了顿,才道:“以后,像张承杭这样的事也不会少。我是北漠的守边将军,仇家多得是,没结仇的也有不少人想除掉我。我先前以为我能将你保护得好好的,但这次却还是让你受伤了,所以我现在也不敢再夸下什么海口保证你跟在我身边就能一辈子毫发无伤。所以,你怕吗?”
她如果嫁给的是普通人,根本就不用受这样的苦。
原来是为着这个事……贺龄音却是松了一口气,在他怀里猛摇头:“我不怕。”
武铮不置可否,继续道:“我还会上战场打仗,会做很多危险的事。我身上有很多伤,你见过的和已经消失了的。以后还是会这样,我肯定还是会受伤,运气好是轻伤,运气不好就是重伤。你……你怕吗?”
他怕自己保护不了贺龄音,也怕自己保护不了自己,让贺龄音伤心。
所以,贺龄音怕吗?他很在意.
这一次,贺龄音迟疑了,短短的半年多的时间,她已经见过武铮多次负伤了。她丝毫不怀疑武铮说的话,也明白她以后还得承受武铮受伤的事情,以后每次打仗,她都得为他提心吊胆,夜不能寐。
上战场打仗是武铮作为将军的职责,是他必须面对的事情,也是他从小努力的方向。
那么,作为将军夫人,她也必须去面对、去习惯。
她可以吗?
贺龄音不敢往深想,胡乱点头:“我可以,我不怕。”
武铮感受到她的迟疑,依旧没多说什么,继续说正事:“以后,我们就主要就生活在北疆。直到我老了打不动仗了,我们才会回铎都。在这中间的几十年,我们都只能偶尔回来。这一次离开你从小长大的铎都,下一次回来的时候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你现在可能体会得还不深,以后的大半辈子你都要远离故土,你肯定会想家的,你真的做足准备了吗?”
关于这一点,贺龄音倒是早就想过了。她从小就被教导“在家从父出嫁从夫”,早已做好了离家的准备。只不过以前觉得自己就算嫁了,也不会嫁得太远,而嫁给武铮,却是意料之外的远嫁了。
不过,这又如何呢?她本来也不能在家一辈子。
再说了,从她嫁了那一刻起,她与武铮一起生活的地方,才是她的“家”啊。
何况,无论是辽阔的边疆还是小小的北院,她都挺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