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顾语枝
上次知道这件事后,她立刻着人送去了补品和歉意,但是到底没有当面道过歉,此刻她也是甚为歉疚的。
谢昭安知道她不想再谈论方才的事,目光有些复杂,仍顺着她转了话题,摇头道:“没事,还好他直接向我求证了,从苏木溪这里找到了突破口,否则我们现在仍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说完这句,两人便都没有说话了,一时昏黄的暗道里安静极了。
贺龄音心里记挂着武铮,此时不能追上去添乱,那就只能上去等他了,于是身子微动:“谢二哥,我们上去吧。”
“等等!”谢昭安忽地开口阻住她的脚步,“之前是我越矩了。”
他看着贺龄音已经准备上去的背影,缓缓地、沉沉地说:“你嫁人之后,我仍旧将你当成从前的小姑娘,而在上次靖安侯府里,我才真正意识到,你已经是别人的妻子了。这段时间,我想了很多,有后悔、有羡慕、有愤恨,有可耻的嫉妒……终于,我释然了。”
贺龄音听着他不合时宜的话,心里便有些不安起来。
她一直坚信谢昭安对她如同她对谢昭安,只有兄妹之情没有其他,饶是武铮吃醋的时候,她也只当武铮占.有.欲太盛而已。而这会子听到谢昭安忽然说出这些古怪的话来,便不由得想起她刚回来那会儿,全家都害怕她在武铮那里受委屈,要帮她和离,大哥说谢二哥也愿意拼尽一切帮她……
莫名地感到害怕和抗拒,不想他再说下去,贺龄音连忙往洞口走去:“我要上去看看大哥怎么样了,他一定很难受。”
“阿音,等一等,等我说完我的话,我们一起上去。”谢昭安的语气似在恳求,“我不是在纠缠,我是在跟过去作别。你让我说出来吧。等走出这洞口,我也要翻开新的一页了。”
贺龄音顿下了脚步,没有回头:“谢二哥,如果这些话你只有说出来……才能更好地放下。那么……你就说吧。”
谢昭安低不可闻地道了一声“谢谢”,然后才涩然道:“我是……喜欢过你的,不是哥哥对妹妹的喜欢,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喜欢。”
经过刚刚的铺垫,贺龄音已经猜到了几分,所以才急着离去,此刻亲耳听到从他嘴里说出的“喜欢”二字,虽然不觉得讶异,但仍旧有些错愕——
毕竟她一直将他当成自己的哥哥啊。
谢昭安好像找到了一个发泄的口子,深深地盯着她的背影,眼睛却透过她,看到了从前:“我也不知道这种喜欢从何时产生的,大抵是发现你从一个小孩变成少女的那一刻,大抵是听到辽京说已经有人向你提亲那一刻,大概是偷偷参加你的笈礼那一刻……然而我一直知道,你从来只把我当成哥哥,哪怕我符合你找夫君的所有标准,但是你看我的眼神没有爱意。因此,我惧怕而又懦弱地选择逃避。我不敢像其他人一样大大方方地向你提亲,我害怕被拒绝后,我们连朋友都做不成,以致于一直拖一直拖,竟等来了你被赐婚给武铮的消息……”
说完,他沉默了一瞬,声音才又继续响起:“那一刻,我后悔极了。”
空荡的暗道静得落针可闻。
半晌,贺龄音叹道:“谢二哥,你不必后悔。”
她不知道背后的谢昭安会露出什么难过的表情,但是她没有回头,也没有安慰,这个时候谢昭安已经在向过去告别了,她千万不能顾念着情分重新将他拉入无尽的漩涡。
因而,她依旧背对着谢昭安,冷漠又决绝道:“你既然知道我不喜欢你,那么你就应该明白,便是没有皇上的赐婚,便是没有武铮的存在,便是你终于鼓起勇气向我提亲,结局依旧不会有任何的改变。我不会嫁给你的,我会继续等,等属于我的缘分。当然,因为武铮的出现,这一切就更没意义了,你的喜欢、你的后悔和你此刻的缅怀,都动摇不了什么、改变不了什么,都是应该被扔掉的东西了。”
“话虽如此,但是说出来了,我心里倒是敞亮多了。谢谢你。”谢昭安的语气忽然多了一丝轻快,“正是因为改变不了什么,我也不准备改变什么,所以才会选择对你说出来。阿音,我庆幸你找到了好归宿,那么以后,我也要去找我真正的缘分了。”
听到他轻快语气里的释然,贺龄音一直提着的心终于也落了地,嘴角禁不住往上弯起:“那么,我们上去吧。这里很昏暗,但是外面很明亮,是充满希望的明亮。”
谢昭安微笑:“好,是该走出去了。”
贺龄音浅笑着,依旧没有回头,率先走出了这条暗道。
谢昭安紧随其后,也从昏暗的暗道里走了出来。
*
走出暗道后,依旧回到了弘缘——也就是张承杭的房间里。
而此时,本应在此的苏木溪却不见了,竟只有坐在地上垂着脑袋发呆的贺辽京一个人。
贺龄音与谢昭安一惊。
“苏木溪呢?”贺龄音看着有些落寞的贺辽京,心里替她的大哥难受极了。
谢昭安警惕地往四周看:“她跑了?”
“没有。”贺辽京这才回神,摇头道,“她已经没有力气跑了,我将她交给廷尉官了。谋害将军夫人,这罪名苏家全家也保她不住,一切按律法来吧。”
贺龄音闻言,轻轻地蹲在了贺辽京身边,犹豫:“那孩子?”
贺辽京抬起头看着妹妹,摸了摸她的脑袋:“且不说那孩子无法证实是不是我的,就算是我的,我能容下想要害我妹妹的毒妇的孩子吗?小妹,大哥也不许你心软了,害了你的人,咱们就不能放过,知道吗?一切……由廷尉判决吧。”
“……嗯。”贺龄音点点头,缓缓在贺辽京身侧坐下。
贺辽京这才注意到贺龄音手臂的伤,顿时惊起:“怎么受伤了?!”
武铮的功夫他是见识过的,所以之前贺龄音追下去时他惊了一瞬便安下心来了,后来谢昭安又带着精兵下去增援,他心里觉得应该没事,所以才留在上面看守苏木溪,与她彻底斩断这五年的一切。
没想到,贺龄音居然带伤出来了!
“武铮人呢?追张承杭去了?”贺辽京一边后悔当时没一把将贺龄音拽回来,一边手忙脚乱地在想哪里可以找药膏,“不然我们还是先下山吧,请太医过来给你看看。”
贺龄音拉住贺辽京的袖子:“大哥,他已经给我包扎过了。”
“这哪成!”贺辽京看着她手臂上简陋的包扎,一看就没上药,仅是拿帕子捆住伤口以此止血而已。
“这样就够了。”贺龄音环着膝盖,坚定地看着暗道的洞口,“我就坐在这里,等他回来。”
贺辽京急道:“别任性!你手上被划了这么大的一个口子,不疼啊?我们早点下山包扎上药好不好?在山下等消息也是一样的啊,你还信不过你夫君吗?”
贺龄音却只是摇头:“我就想在这等他。”
贺辽京还想再劝,谢昭安道:“辽京,你就让她等吧。否则,她不会安心的。”
贺辽京看了一眼坚定的贺龄音,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叹着气不说话了。
于是谁也没有说话,各自沉默着。
贺龄音看了一会儿洞口,又将目光挪到自己的手臂上。
其实她伤得并不重也不深,只是一个小口子而已,但是肌肤被割开的痛感直到此刻还在持续着,像细细的针密密麻麻地不断往她伤口处扎。
那么,比她伤得重了百倍的武铮,是否比她痛了百倍?
若是风驭在,或者别的女将军在他的身侧,就一定不是这样的结果吧?
她……其实并不适合成为将军夫人。
是吗?
第52章 静夜(第三更)
过了不到一炷香时间,武铮就回来了。
他没有带回张承杭,胳膊上反而还新添了一处伤。
“张承杭逃了?”谢昭安有些不可置信,对于武铮的武功他向来是很信服的。
武铮点头,神情有些懊恼。
堂堂震北大将军居然让人从自己手底下逃了,他自然感到丢脸极了,但是又不愿说出缘由——
他舍下贺龄音追向张承杭时,其实仍挂心着贺龄音,担心那个固执的小女子会因为担心他而再度追上来,毕竟她素来不是很听自己的话。
因此,在暗道尽头的悬崖处,张承杭突然回身一剑,大喝着“你杀我女人,我就杀了你女人”刺向他斜后方时,他以为担忧成真,顿时什么也没想,转身便护了过去。
每次事关贺龄音,他没有办法不关心则乱。
所以,他中计了。
那只是张承杭的障眼法。
张承杭趁着他转身的间隙,便再度重伤了他,同时跳下了悬崖——
一般人挖好的暗道都会通向下山的路,而张承杭的暗道却通向悬崖,这意味着悬崖处必定设置了脱身的机关。
果然,当他连忙跑到悬崖边往下看时,已经寻不见张承杭的一丝踪迹。
张承杭在军营时就是以设置陷阱和机关见长,这大青山又是他所熟知的山头,这下被他从眼皮子底下溜走,恐怕一时半会很难找出来。
此时那些精兵才姗姗来迟,武铮心知搜到张承杭的机会已经不大了,不过仍旧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叫他们将大青山包围起来,立刻展开搜索。
他自己则立刻顺着暗道回来了。
虽然张承杭已经身负重伤,暂时不大可能再回过头去对贺龄音下手,但是为防万一,他还是先回来看着贺龄音为好。
就这样被张承杭反将一军趁机逃走,说出来实在有损颜面,所以武铮闷声不语地点头之后就不再多言,宁愿让他们觉得他技不如人所致。
而后他着急地走到贺龄音身边,再度检查起她的伤口来。
刚刚只是匆匆包扎了,血是止住了,但是还得好好清理伤口,上药才行:“我们赶紧下山,让太医看看。”
贺龄音握住他的手腕,千言万语冲到喉咙口,最后却化作一个字:“……好。”
她已经看见,他背后因她所伤的地方大半的血迹已经干涸,不过仍旧有些新鲜的血迹氤氲出来,而胳膊上的新伤则被他自己简单地用一根布条捆住止血,周围一圈刺眼的红。
还是赶紧先下山好好处理了伤口再说吧。
于是将精兵留在山上继续搜寻,他们四人和廷尉处来的官员及已经被五花大绑的苏木溪一道先下山。
下了山,苏木溪先被廷尉处带走了。谢昭安则先行别过,他得回自己的府邸,不适宜再掺和之后的事情。武铮则随贺家兄妹回了贺府。
*
已经“变心”的姑爷随着自家女儿一起回来,令贺舒与林柔顿时心下一松,脸上带了笑意,就说武铮那小子对他们家女儿那般好,怎么也不可能突然变心的,其中定有误会,现在看来这误会八成是解除了。
然而当他们见到贺龄音与武铮身上的伤时,舒心的笑意顿时凝固在脸上,转瞬大惊失色,又急又疑惑地奔过来,结结巴巴地问是怎么回事。
贺辽京很是自责,造成妹妹、妹婿受伤的原因,归根结底跟苏木溪也脱不了干系,而自己怎么说还是苏木溪的丈夫,实在也有责任。
况他又是贺家的长子,自觉应该担当起稳住大局的任务,于是连忙扶住母亲,又唤来小仆,命他赶紧去请太医入府,之后便简略地说起了来龙去脉。
武铮松了一口气,由贺辽京来说再好不过了,文人就是文人,说起话来条理清晰、不疾不徐,很快就安抚住了贺府众人的情绪,乃至后面听到苏木溪的所作所为,贺舒也只是狠狠地拍了一把桌子,林柔则哀哀地叹了一口气,沉默地抹泪。
贺龄音挨着林柔坐下,扶着她的肩膀:“娘,别难过了。”
林柔将女儿的手小心翼翼地拉过,不敢触碰她的伤口:“你从小娇生惯养的,何曾受过这样的伤,怎么自打出嫁之后便这般多灾多难呢,唉……”
武铮眼神一黯,垂着脑袋直瞅着地面,不知在想什么。
贺龄音连忙止住母亲无心的抱怨:“我没事,娘亲不要担忧。只是苏家很快就会得了信,过会儿肯定会上门来,不知他们会是什么态度呢。”
贺舒又拍了一下桌子,拍得桌上的茶盏都跳了一跳:“他们若敢上门,我就派人打他们出去!苏家养的好女儿啊,竟是这样的毒妇浪.妇,他们可还有脸了?!”
“唉,我真是怎么也想不到,看着温柔贤淑的儿媳竟包藏着这样的祸心。”林柔悲从中来,又抹眼泪。
贺龄音蹙着秀眉手足无措,不知道怎么安慰爹娘才好。
好在太医及时赶来了,贺舒、林柔顿时将苏木溪的事先搁置脑后,忙请太医给两人检验伤势、包扎上药。
上药之后,之前那股压抑难受的氛围暂时便散了些,贺舒面容严肃地叫他们只管安心养伤,关于苏木溪的事他们会处理,林柔则催着他俩回竹风院休息。
回了竹风院,终于只剩下他们两人。
武铮轻轻抚过贺龄音再度包扎好的伤处,轻声道:“还疼吗?”
“不疼了。”贺龄音连连摇头,武铮从下山后就不大说话,是一直在担心着她的伤么?
“你呢?”她抿着唇问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