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荀草
定唐王对着夏令姝半揖道:“臣弟越矩了。”
夏令姝退后一步绕开,笑道:“太子太顽劣,正需要有心之人提醒,本宫感谢王爷还来不及,哪里会责怪。”
两人这是第一次没有针锋相对,明嘲暗讽的谈话。一时之间,定唐王觉得自己有很多话想要问,可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什么也问不出口,夏令姝坦然若之的请他入东宫一起喝茶,他也只能僵直的点头。
“说来,王爷此次回来定然有些不便吧?”
定唐王从对方烫茶的柔荑上抬起头来:“此话怎讲?”
夏令姝望向庭院中的迦顺公主:“王爷府衙庭院深深,没有一位女主人主持家务,难免……”
定唐王倏地站起来,怒容一闪而过:“夏令姝,本王的私事不用你操心,更加不需要你替本王乱点鸳鸯。”
面对对方的火爆脾气,夏令姝莞尔一笑:“王爷何必的动气,你为国舍弃了自己的姻缘,作为国母,本就应当给予你相应的补偿。”
定唐王猛地往茶几上一拍,震得茶具纷纷叮叮作响,如一声声警告敲打在心房脑际,提醒他不要发怒,不要坦诚,不要……告诉她:“我不需要一国之母的补偿,我要的是你……”
夏令姝抬眸,定唐王顿住。
春日的阳光高高挂在无云的天际,看起来炽烈温暖,落到红墙绿瓦之上,晃荡出耀眼的白花。花色刺人,斜扎到门槛、窗棂,被风一吹就冰冷刺骨,比那冬日还要寒上几分。
定唐王莫名的打了一个寒颤,脸色瞬间苍白,抿着唇,半响,讥笑道:“皇后娘娘,臣弟并不需要你的操心。臣弟喜欢哪位女子,要娶谁也都由臣弟自己作主,你没有资格,也没有权利管。”
夏令姝倾倒茶水的动作一顿,热茶溅飞在她手背,明明很烫她却只觉得凉飕飕一片。
不到两日,外间就传来消息,说定唐王好色之心不减,府中的美娇娘还不够他暖床,又开始潜入秦楼楚馆,终日里眠花宿柳夜不归府。
顾双弦如今对皇城的控制大有长进,得到消息的当日就疑惑:“他以前行迹放荡,可也没见过如此消沉过,到底是出了何事?”
夏令姝垂首正在喝药,闻言头也不抬。
顾双弦凑到她的身边,吻了吻她的耳垂:“可是你又欺负他了?”
侍寝四六回
红颜是祸水,误了你们的家国天下。定唐王以前性子如何,你这做哥哥的比我还清楚,你不问你自己是否欺负了他,反而来问我,怪哉。”
顾双弦腆着脸道:“我主外,你主内嘛,我不问你问谁?”
夏令姝哼道:“问他自己。”
顾双弦笑笑,安抚似的摸了摸她的背脊:“你如今性子越来越急躁了,可是怀了身孕的女子都会如此?”他随手翻看着皇后整理出来的礼单,上面记录了官员们借着过年送与后宫嫔妃们的礼物详表,看了一会儿,没有听到夏令姝反驳,这才抬起头来询问:“恼了?”
夏令姝暗叹着:“没有。”
顾双弦挤到她的身边,单手搂着她的腰肢:“其实我也知道,九弟性子倨傲,最看不起娇弱如柳的女子。不说他对雪国圣公主的刻意羞辱,也不说他这些年来后院不停添加的红颜知己,只道他那位苦命的侧妃,如今还幽禁在了别院不得见生人,连父母都多年不闻不问了。他对女子越是不屑,就越是容易栽在女子手上,因果循环,说的不就是这些事。”
夏令姝听了这话,估摸着顾双弦一定已经知晓了自己与定唐王的谈话内容。仔细想想,那日他们是在东宫,夏令姝身边的都是老人,脱离她掌控多年说不定有些人已经被皇帝纳入掌中,余下的东宫中人夏家的暗卫只有部分,剩下的全部都是皇帝的耳目,也怪不得顾双弦不急不躁。她不由得感慨,这位皇帝的实力已经大胜从前,不会任人摆布了。
斟酌一番,这才道:“其实那日我也没有说什么,只提及了替他选妃之事。你知晓的,雪国的圣公主是我们强制塞给他的,转头又让他去攻打雪国,他为了大雁朝鞠躬尽瘁,论情论理我们都不能亏待了他不是。哪里知晓定唐王孩子心性,不满我的安排之后,还要用行动表示他的愤怒。去那等花柳之地,也不怕坏了身子。”
顾双弦闻言轻轻点了点头,一双眼还在礼单上,听得夏令姝继续道:“不过,定唐王的风流之名也不是如今才有,到了最近才如雷贯耳了些,他不自爱,我做嫂子的到底不是母后,说不得劝不得了,大不了以后绕着他走就是,别再来上演这一钞红颜祸水’的戏码,我算是怕了。”
顾双弦哈哈一笑,搂着她摇晃几下:“好了,别气了。以后你对他敬而远之点,就什么怒火都没了。”把礼单一抖,指着一处道:“贤妃与周美人两宫的礼数为何高了这么多?”
夏令姝瞧了瞧:“大皇子如今已经十三岁,二皇子也有十二岁了,随时都会出了书院办差事。贤妃与周美人是他们的母妃,自然被人‘照顾’得多。”
顾双弦哼了一声:“我这几年对他们都疏于管教,没想到有人的触手就已经伸了这么长,为了我百年之后的大事做打算了。”
将礼单一甩,猛地灌了两口茶,状是无意地道:“他们都以为我也会如历代先祖那样,在壮年就……”
“双弦!”夏令姝突然冷喝,脸色苍白,顾双弦抿着唇,半响,才笑道:“我胡言乱语的,你别当真。”
夏令姝心跳如雷。她当然知道大雁朝的皇帝们大多短寿,也怀疑过里面是否有些别的原因,比如从小为了活命而不停吸食的含毒丹药沉淀,或者是被人暗杀,或者是战争之时积累的旧伤一起复发,更或者是政事繁忙,多年焦心劳力之下坏了身子底子,这才早逝。猜测归猜测,每个人的身子骨不同,原因自然也不同。她现在看着顾双弦强健如常,可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妥,乍然听闻之下,觉得心口都被无形的丝线给捆着,纠成了一团。
顾双弦见得她久久回不了神,知道自己吓着她了,当即让人捧了参茶来,给她喝了两口,笑道:“对了,我前些日子去东宫的库房找东西,倒是意外的翻到了一件宝贝,送与你吧。”自己手腕一翻,两只袖口‘咻’地一下窜出来两柄利剑。剑身只有他巴掌大小,剑刃柔软,剑锋薄如蝉翼,剑柄银白呈螺纹,通身上下没有多余装饰,更无丝绦等物,看起来干脆利落,贴在肌肤之上也无杀戮之气,倒像是小娃娃们的玩物一般。
“这是袖箭,是我少时用来防身出其不意的武器。”剑锋在白玉镇纸上一划,顿时将那卧龙一分为二,当真是削铁如泥的利器。
定唐王送与她金刀,顾双弦就送袖箭,这人就算是吃醋也要遮遮掩掩,找出一些冠冕堂皇的理由,让人酸甜无法言说。
至此,那柄金刀别说出现在人前,就算是夏令姝的宫女,也寻不到它的影踪了。
定唐王像是行兵打战太久,也饥饿了太久,在青楼等地荒诞了一些时日,自己吃也吃饱了,又回到王府,将里里外外整顿了一番,还亲自去将被他幽禁的侧妃给接了回来。
第二日特意携了妃子去给岳父岳母赔礼道歉,第三日就遣散了王府的众多小妾们,莺莺燕燕环绕的定唐王府时隔多年之后,才引来了它真真正正的女主人。
那位侧妃筠氏在一个月后才被定唐王带入了皇宫,面见太后与后宫众多嫔妃。
筠氏面色偏黄,双颊红晕娇美无双,在鼎衡宫玉石的折射下眼眸时亮时淡,如瀑的长发并不如寻常女子那边长到脚踝,而是只道腰际,据说在被幽禁的第三年她就自断长发,发誓与家族恩断义绝。兜转多年,再见父母却是泪双行。
夏令姝打量着对方拘谨中赔笑的脸,再看看沉默不语的定唐王,笑道:“再过了一些时日,王爷府中也当添新丁了。”
这时,大雁朝已经进入了六月,夏令姝的肚腹大了,只能勉力支撑的半靠在椅背上与众人说笑。
定唐王朗声道:“王妃已经有了四个多月的身孕。”说完,就借过筠氏的肩膀,瞄向上位上的夏令姝。对方对他的目光无知无觉,正喜笑颜开的吩咐人赏赐物品,又叮嘱筠氏一些注意事项,浑然一副长嫂如母的模样,让他又气又恨。
他对夏令姝的记忆停驻在了战场上,无法延续到这皇宫深院之中,他心里明白,也清楚里面的厉害关系,所以他什么也不说,也不再问,甚至于入宫给太后请安也不再拐去凤弦宫或者东宫。他的胸腔里面有一把刀,一直横在了他的心口上,刀刃的那一头是那绝然无华的女子,不是这一位端坐在后座上谈笑自如的皇后。
他所心爱之人是在烽火连城的城墙上浴火的凤凰,不是繁花似锦百花丛中的金色蝴蝶。
他想明白了,也看明白了,最终只有沉默。
昭钦殿内,一反常态的点了气味浓重的檀香,邝美人执起自己的袖口,柔若无骨的手荑正磨着墨。她的帝王正在看奏折,不时的轻轻皱眉,或者轻哼,一举一动都牵引了她所有的目光。
她在众多嫔妃们的明争暗斗中博得了帝王的青睐,被安排在昭钦殿随侍,一日之内有半日都在此与皇帝相伴,就连皇后也难得如此的恩宠,怎么不让人羡慕。换了以前,她定然要在嫔妃们面前好好炫耀一番,这么多年了,她终于有了出头之日,真想看看那些仇敌嫉妒的嘴脸。可她也老了,入宫之时二八年华,如今已经是际梅之年,人老了,心也沧桑,褪去了青涩与无知,全然成就了如今含而不露的邝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