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闫灵
卫兵们随李政亦一走,众女终于松下一口气,吴氏踉跄地坐回凳子上,赵絮嫣抚胸喘息,钱诗诗吓得一句话也没有,李欣乐眼泪不止,到是莫语还能去安抚小姑子。
大概一盏茶的功夫,李政亦从前院匆匆回来,对吴氏道:“母亲手里还有多少银子?”
吴氏喃喃道:“算上你大哥刚给我的一万两,还有一万两千八百多两。”
李政亦蹙眉思衬一下,“好,全都拿给我。”
“啊?”吴氏的嘴唇都没合上,“他们要这么多?”
“事情紧急,容我一会儿再跟母亲交代,另外——”看向身后的妯娌三个,“嫂嫂和弟妹手边可有现银?”
钱诗诗看一眼莫语——
莫语道:“上次小姑的喜事和这次乔乔的满月收了一些现银,与你大哥带了一点在身边,我这儿有五百两的现银,还有两张银票,一张一万,一张三千,另外还有几样首饰——”危急时刻,身家不如性命重要,没什么可隐瞒的。
钱诗诗见大嫂和盘托出,自己也不好再藏私,“我这儿也有两张银票,一张五千的,是抵押嫁妆的钱,另一张两千,是这两次收得礼钱,还有三百来两的现银,首饰也有几样。”
李政亦蹙眉道:“好,麻烦大嫂和弟妹先将现银取给我,银票和首饰也都随身携带,以备万全。”看今天这样子,恐怕得想办法出城了,“絮嫣,你去把咱们屋里的钱也都拿出来。”
三个女人很顺当,匆匆按李政亦的话办去了——
以李政亦的官场经验,打发那大胡子自然不成问题,除了缴下五千两的银票做军费外,还私自送了那大胡子五百两纹银,这么一来,也算稳住了他们,相信这般的财力足以让他们一时半会儿不敢动李宅,因为还要继续压榨,而趁这空档,他要想办法将家人送出去——这就是为什么需要这么多银子的原因了,他需要钱来办事。
***
李政昔是下午到得家,一到家便被二哥拉进书房商量事情,连吴氏都不知道他们弟兄俩想做什么。
隔日一早,李宅又接待了不少衙门的人——有利益的地方当然有人愿意来,谁不想弄几个铜板花花,李政亦一径地热情接待,家里那点银子也如流水般的往外倒——
莫语想着政亦的话,猜到可能要走,当天晚上就收拾好了两大包的东西,收拾完一看,这哪里像是逃命,完全是在像在搬家,于是再一件件地往外扔。
——都是自己一分一厘积攒起来的家当,这也不舍,那也不愿,不过总归是性命重要,该扔得就得扔啊。
第二日的晚上,李政亦刚送走一批衙门里的人,一转身跨进后院,随手脱掉华丽的外袍,以里面的灰色布衫示人。
李政昔也从后院急匆匆迎过来,低道:“二哥,外面都打点好了,大哥那边的人也到了,咱们可以动身了。”
“我知道了,我去叫各房起来,你到门房去,把五十两银子给门房安家之用,告诉他,明早照常开门。”
李政昔应声去了门房,李政亦则到后院的各房交代。
今晚,他们要随着运粮队一起出城——
***
一个随意压榨百姓的政权,**是必然,有**自然也就有漏洞,而漏洞自然也就有人钻。
在有孩子的前提下,若想悄无声息的消失,必然就要趁他们熟睡的时候。只是全部的孩子都入睡了,唯独李乔乔小姐今晚精神可嘉,不哭也不闹,就是睁着一双大眼睛四下好奇, “这样不行,万一她半路闹腾,岂不大家都走不了,你们先走把,别让这丫头给耽误了,我过一会儿跟上就是了。”莫语担心女儿一闹,全家都走不了,真是被这臭丫头给气死了,专挑这么紧要的时候来精神。
“不行,运粮队按时出城,耽误了时间,你就坐不上了,大嫂,你多哄着点乔乔,不让她哭闹也就是了。”政亦自然不能把莫语一个人丢下,否则大哥那儿不好交代。
莫语蹙眉,瞅瞅怀里对自己咧嘴笑的丫头,如果她能乖乖睡觉,她叫她娘都行。
“我来吧。”暗处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惊得大家都愣在当下。
“政……政然?!”吴氏低叫,忙不迭地想从拉木头的马车上下来。
“母亲,别下来了,运粮队快到了,别耽误了时间。”叙旧有的是时间,不在这一时半刻。
若非众人在场,莫语非抱住丈夫不可——他一来,她什么都不怕了。
“政亦,一会儿你到最前面,那个守城的将官你认得,好说话。政昔,你随母亲她们一起夹在运粮队里,记得把孩子们藏好,不要露得太明显,否则政亦这边也说不过去。”一边接过妻子手上的女儿,一边吩咐两个弟弟,“我跟你大嫂在最后面。”万一女儿哄不住要闹,他也方便行事。
政亦听吩咐去了前面,政昔则赶紧将母亲安排好,一家人躲在小巷里,直待运粮队的马车过来,在一声猫叫后,政亦与买通好的运粮队长交谈几句,随即将巷子里的家人招了出来。
一家人,三两马车,马车上盖着草帘伪装成运粮车,前后由三兄弟以及李政然带来的四个人压着,插在运粮队里,一路往东城门而去。
为了方便过城门,李家的女人都换成了布衣男装,头上戴着几乎能盖住半张脸的毡帽。因为实在太宽松,莫语不得不用一只手提着帽檐,脚下却不敢怠慢,紧跟在丈夫身侧装作推车的样子,女儿就在他们夫妻俩手旁的粮草堆里,伴着车前那晕黄的风灯,小丫头咬着手指冲亲爹乐呵——她可不晓得眼下的情势多紧张。
途径城门时,因为银子使得足,查得到也不算严,还发生了一件颇好笑的事。
在例行检查时,李家的大孙子在梦中咯咯笑了两下,差点没把钱诗诗给吓死,满以为这下完蛋了,结果那例行检查的人在狠狠瞅了一眼草帘子下面后,什么也没说。待他走到最后面时,正巧李家小孙女——乔乔小姐受不了草帘的覆盖,一双小手直接把草帘的一角挠了起来,一双水光光的大眼正好跟检查的人对上——
莫语的心差点快从嗓子眼飞出来!
那检车的人叹口气,这也太明目张胆了把,让他怎么放水?忍不住想出声呵斥,却在瞅见李政然的表情后哑火……这人的眼神跟刀子似的,扎得杀人后背起寒毛,看他那表情,恐怕只要他一发出声音他就能把他弄死,于是硬生生闭上嘴,什么也没说——入黑骑军第一件要练习的就是杀气,与胡人对阵,没有吓退虎狼的杀气那可是要吃亏的。
吱呀呀——伴着单调的马车声响,李家人有惊无险地出了城。
***
一出城,李家的马车便与运粮车队分道扬镳,紧接着就听到一阵混乱的马蹄声从官道上路过。
李政然蹲在高坡上,望着运粮队离去的方向,心道这大阳城的领军将领还算布置严密,可惜下面人不怎么争气——明天下午白家军要攻城,他就是趁着进城打探消息的空档与政亦商量着把家里人一起带出来,现在得赶快让他们离开,待在这里一来不安全,二来,他也无暇顾及,再者,政亦、政昔都是读书人,没见过这种兵荒马乱的场面,担心他们应付不了,还是找个安全的地方先让他们安顿下来再从长计议吧。
站起身,从腰上摸出一根铁管用力插入草丛做记号——他们是来勘察军情的,摸透贼兵的屯兵布阵状况以及周围的地势地貌,方便临阵应对——这座高坡下正对官道,地势相当不错,必要时刻可以占据拒敌。
做好标记,李政然转身来到坡下,家人都聚在马车周围,因为不敢点灯,四下一片灰暗,好在天上还有一弯月牙赐光,让人至少能认得彼此是谁。
“政亦,你们随王虎先退到山里去,阳城周围这几天有战事。”李政然一边交代,一边从马车底下抽出两柄刀剑分别交给两个弟弟,“山里野物多,防着点。”
“大哥,你不留下?”政昔问。
“这次攻阳城,我们骑军是头阵,我自然不能留下,待攻下阳城我会过去接你们。”
“政然啊,你可千万小心着点。”吴氏抱住长子的手,眼泪都快出来了。
“母亲放心,阳城这些人没多少作战经验,应该不难打,我不会有事。”任何事情都不是绝对的,但在自己的母亲与妻子面前可不能说,自然要胸有成竹才能让她们放心。
政亦和政昔把母亲劝回了车上,与大哥嘱咐几句便将时间让给了他们小夫妻。
“也给我一把刀吧?”莫语一手抱着女儿——这会儿小丫头倒是睡着了,一手攥住丈夫的袖角。
李政然颇好笑道:“你能做什么?”
莫语叹口气,“你忘了我生在哪里了吗?”她是猎户家的女儿。
李政然还真不觉得她能做些什么,不管出生在哪儿,她都是个弱女子,手指细的跟葱白似的,即便有些力气,也做不了什么吧?不过既然她开口了,他也不好太薄她的面子,从靴子里抽把匕首递给她,“那我就把全家都交给你了。”开玩笑道。
莫语还真把丈夫的话当成了一回事,“你放心吧。”她一定会尽全力的。
“李校尉,时间差不多了。”一个下属在不远处低道。
“好。”李政然弯身亲一下女儿的小脸颊,抬头路过妻子的耳侧时,轻声嘱咐:“自己注意点。”
“你也是。”莫语还没说完,他的人就已经在三步开外了,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到她的嘱咐。
抱着女儿站在迷蒙的夜色里,耳边是夜鸟的咕咕和猫头鹰的哗哗笑声,眼前则是丈夫离去的背影……
人呐,谁又能猜到下一刻会变成什么样子呢?所以一定要记得将顽强这东西带在身边。
☆、二十 她有仰慕者
本以为会像野人一样在山林里露宿,结果不是,王虎将他们送到的是一处难民聚居处,到处可见躲避战祸的人,富贵、贫穷,上流、下流,全攒在了一起。
李家并不是唯一一个带丫鬟婆子逃难的人,像山外的世界一样,他们仍然只能算普通家庭,他们隔壁的隔壁那家,光护院就带了四个,更别说丫鬟婆子了,浩浩荡荡的简直就是来避暑。
当然难民里也有穷人家,而且很多。
虽融合到了一起,但这毕竟不是正常社会,很多事不可能按正常秩序来执行,比如——大鱼大肉再也不是富人的专利,反倒是穷人比较能吃得着,因为富人不会打渔、不会狩猎、不知道哪种地方长野果、在哪里可以找到能吃的野菜,哪类野菜可以吃,哪类的不能吃。
像隔壁的隔壁那家豪奢户,前天就用毒蘑菇炖了一锅野鸡肉,结果全家上吐下泻,若非对面草棚那家的老爹指示他们解毒方法,估计全家已经栽在了这座大山里。
这不,昨天一大早,那豪奢户便让下人扔了两锭银子给对面这家,希望能从他们那儿买些野物,若态度好一些,兴许人家也会出售,甚至送给他们,反倒是他们这么堂而皇之的扔银子,多少都伤到了人家的自尊心,穷人嘛,就剩下骨气这个富裕,如果你连这都不让人家留,自然要跟你急眼——结果那豪奢户什么也没买到,不知会不会继续啃毒蘑菇。
莫语观察了对面这家人两天,这家一共七口人,老头、老太太,加上大儿子一家三口,外带一个小儿子和一个闺女。每天傍晚都能见老头和两个儿子背些野物回来。
“大嫂,你看什么呢?”赵絮嫣正蹲在水盆边洗手,好奇莫语一直盯着对面看。
“对面那家人可能是猎户,瞧他们背上还背着弓箭。”而且弓箭的质地非常不错,普通农家是没有这些东西的。
“那又怎么样?昨晚政亦去跟他们商量要买些野猪肉,结果人家连理都不理,有银子都不赚。”赵絮嫣气嘟嘟的,这两天一直吃野菜,她的脸都快绿了。
“银子未必能帮得上忙。”这种危难的时候,请人帮忙本来就难,若再加上态度不好,更没人会出手相助了,瞧对面那家,可以免费送穷人野鸡野鸭,富人捧着大把银子却理也不理,显然是被那豪奢户给伤到了自尊,对他们这种稍有富裕的人家有了戒心。
该怎么才能与对面这家结交上呢?
“大嫂,你的娘家不也是猎户?要不咱们自己去抓?”赵絮嫣异想天开。
莫语在心底叹口气,“若是想抓就抓,哪里还用得着专门的猎户?打猎也是门手艺,而且得熟悉山里的地势,不熟悉的人非但找不到猎物,还可能把自己给走迷了,就算是同行,在陌生的地方也未必能猎到东西。”
“……这么难呐,那咱们岂不是还要继续吃野菜……这仗什么时候能打完……”赵絮嫣甩甩手上的水珠,一声怨叹。
莫语看看地上那口空空的锅——因为她要带女儿,野菜都是环儿带着两个婆子去采,其他三个丫鬟都是跟着富裕主子过日子,不认得什么野菜,只能在家里打打下手,带带孩子,洗洗弄弄的,更别说家里的夫人、少奶奶们了,政亦兄弟俩则一天到晚出去找东西吃,人多手多,但同样的嘴也多,每天光吃饭这件事就够让人头疼的。尤其闻着对面那香气四溢的烤肉,自己却只能啃野菜,实在是件痛苦事。
“大少夫人,乔乔小姐像是又饿了。”冬儿抱着小乔乔从帐子里出来。
莫语扔下手上的野菜,起身抱来女儿,小家伙一到母亲怀里就张开小拳头往母亲的胸口挠——要喝奶,要喝奶。
莫语突然有些心酸,这两天一直吃野菜,根本没什么奶水,连小家伙都喂不饱。
得不到奶水供给的小家伙用一双水光光的大眼睛,盈盈欲哭地瞅着亲娘,让人看着就心疼。
不行,这么当母亲太不负责任了,她一定要想办法让女儿吃饱。
既然求人不行,自当是求己了,以她的水平自然是抓不住什么大猎物,但找些小兔小鸭应该还行吧?把女儿交给冬儿,“米汤还有吧?先为她点米汤。”幸亏逃难时她带了半包白米,否则非把两个喝奶的小家伙给饿坏不可。
不顾女儿的哭泣,莫语转身从帐子里找来王虎替他们搭帐篷剩下的绳索和铁钩。
“大嫂,你要干吗?”欣乐趴在帐门口问。
“我出去找找看有什么可吃的。”
她这话惹得吴氏也一并从帐子里伸出头来——等大儿媳这么说很久了,全家可就她有这本事!“你一个人不行吧?让容嬉去找政亦、政昔跟你一道去。”吴氏边说边接过容嬉手上的二孙女,催她去找两个儿子。
李家女人这边正幻想着晚上有肉可吃,忽听对门一阵喧哗——
那豪奢户终于忍不住了,在让护院打猎却一无所获后,忍不住让人过来欺压良民了,既然买不行,就只有用抢的了。
看这景象,李家的娘几个不禁在心底暗暗幸灾乐祸了那么一下下——让你们见死不救,现在惹祸上身了吧?
唯有莫语若有所思,咬着下唇看那两个护院从老弱妇孺手中抢那半只野猪仔……兴许这是个机会!转身再次跑回帐子里,翻找丈夫给她的那把匕首。
“大嫂,你找什么?”钱诗诗昨晚被儿子闹得够呛,正在补眠,不想被莫语这通乱翻找给弄醒。
“我的匕首呢?”她记得放在床铺下的。
“找它干什么?”钱诗诗迷迷糊糊地爬起身,“环儿说山上有树根不好走,我找给她带上了。”见莫语蹙眉,补道:“要不你先用政昔那把刀?”